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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国……”
“啊……嗯。”
阿俊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整个身子都扑进了信近怀里……
大概起风了,信近觉得头顶上的星星在歌唱。刚刚退去的汗水再次涌了出来。不久,外边传来巡夜的更声。已经是亥时了。波太郎和随风的谈话或许还在继续,但在这里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信近突然清醒过来,轻轻放开了阿俊。阿俊却似乎害怕他离开,又依偎过来。她自然也恢复了理智。不知是因为羞耻、惊讶,还是为自己二十多年没有接触过异性而惋惜,她全身僵硬,大气也不敢出。信近往后退了退,但阿俊依然不放开他。乌黑的头发中散发出来的香气刺激着信近的嗅觉。他再次忘情地紧紧抱住了阿俊。
理智偶尔会压抑自然的需求。反之,本能也往往会改变理智的方向。信近和阿俊都不想再活下去了。松开抱着阿俊的双手时,他这个决心已经不可动摇。
虽说自己被对方吸引,但和阿俊躺在一起时,满脑子想的却全是於国。这让信近开始鄙薄自己,心想:“即便是赎罪,也要……杀了阿俊,然后自杀。”
阿俊离开信近的怀抱之前,竟也是如此想。对于自己刚才的放浪,阿俊虽然感到羞耻,却并不后悔。当年她曾经在刈谷侍奉於大,偶尔会看见信近。就在她决定离开这个世界时,却得到了信近的温情。“死也瞑目了……”她突然想到这样一句话,方才满足地离开了信近的怀抱。
“阿俊,能点上灯吗?”
“是。”阿俊在黑暗中穿好衣服,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她拿了火石,轻轻撞击。美丽的火花四处飞溅。阿俊一阵激动。灯亮了。虽然灯芯很细,火苗却已照亮了屋子。信近肯定能够看清她——一个第一次将身体献出的女子。想到这里,阿俊羞得满面通红。
“阿俊。”
“在。”
“我不仅会把你杀掉,我也要死。其实……”信近闭着眼晴说道:“当初在熊邸,我决定活下来,便是一个错误。你我都是不幸之人,神灵不会眷顾我们。”
阿俊抬了抬头,又慌忙垂了下去。不知何故,阿俊觉得坐在窗边闭目的信近如此可敬可亲,她恨不得再次扑过去。“不,不行。”她低头说道:“我不能让您死。公子死了,我就成了弑主的罪人。”说完之后,阿俊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然而,这话让她下定了决心:“即便我死了,藤九郎公子也不会……”
信近凄然一笑,道:“你不用顾虑。我即便活着,也毫无用处,是我自己愿意赴死。”
“不,不行!那可不行!奴婢会死不瞑目。”阿俊缓缓朝信近依偎过来。
周围静了下来。信近心中突然生起一丝悔恨。阿俊如此招人怜爱。在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一个人把无家可归的他称为主人。他想说,仅凭这一点,他也死而无憾了。但看着依偎在自己膝头的阿俊那认真的眼神,他无法说出口,“你让我信近何以身处?”
听到信近的话,阿俊才体会到方才那句话的分量。不让信近死,难道自己也要活下去吗?为什么活?和谁一起活?怎样活?阿俊轻轻将手从信近膝上拿开,自己口口声声说要侍奉信近,其实心底究竟在作何想?但她绝无肮脏的算计,而是出于一种由衷之情。即便是让对方为自己而活,也要活下去。自己也活下去!想到这里,阿俊幡然醒悟,“这是爱吗?”
“你怎的不说话!难道你自己想死去,却要我活着?”
阿俊使劲儿摇了摇头。
“小川,你睡了吗?”是波太郎的声音,“我心里很乱,想找你说说话。要是睡下了,就明天吧。”信近慌忙起身,打开隔扇,“还没睡。我们谈了一些刈谷的事情。”
“会不会打扰你们说话?”波太郎似乎看透了二人的心思,脸带微笑,露出一个酒窝。信近还没来得及点头,他便自己进了屋。“听了随风的那些豪言壮语,你有何感想?”
“随风……”
“对。他决定从甲斐的武田开始游说,向各地有名的豪强宣扬佛祖的心志,以此来平息乱世,唤回太平。他还称,天海大法师将要重振佛教……这个梦想真够雄阔,不,应该说是有趣。”
阿俊整理了一下被褥,她比信近沉着。波太郎敏锐地感觉到这里的气氛,微笑着道:“随风很担心你,让我来看看。”
“随风担心……我……伊织?”
“对,他说,你已心如死灰,如有可能,不如也落发为僧,跟他一起去游说……这真是随风的想法啊。”
“随风想让我出家……真是意外。”信近僵硬地看了一眼阿俊,阿俊也瞪大了眼睛。波太郎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大声笑了起来。阿俊和信近屏住呼吸。
“随风的想法虽然可笑,却也值得一听。”波太郎晃了晃肩膀,继续道:“你……小川伊织,你明白出家的意思吗?”
信近和阿俊再次对视了一眼。信近道:“我以为,让我伊织出家,是让我第二次看破红尘,遁身世外。”
“哈哈哈……看来你也认为出家就是遁世。我因此被随风狠狠责斥了一番。他说,出家绝非遁世,而是无法忘记现世的习惯,为了在人间建造一个极乐世界而离开家,成为名士。”
“名士?”
“哈哈,这种说法自是有些古怪,不合常理。我也表示不解,然而随风却有他的道理。他说,出家二字,从字面上看,是走出家门。这个‘家’,是包含着各种现世矛盾的家,舍弃这个家,乃是为了达到一个新的目标……只知出家之标而不知出家之本,则是愚蠢之极!”
信近不言。这理论不无道理,但那个“本”又是什么呢?
“我说,出家是为了能够摆脱烦恼,走进逍遥自在的光风霁月之境,大彻大悟。但仍然被随风狠狠骂了一顿。这个小和尚实在口不饶人。”波太郎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那种想法不过是脱离现世,逃匿苦痛。若佛法只是为了这种小小的满足,佛祖为何还要苦修呢?佛祖认为,不把人类从所有的欲念中解放出来,争执便不会从这个世上消失。他决定首先舍弃自己的欲念,经过几十代几百代坚持不懈的努力,在人间建造一个极乐世界。他自己是一个革新者,而且让追随自己的人也成为革新者,甚至连穿着打扮都和世人有别。听了随风之语,我也不禁叹服。你愿意和随风一起去寻觅乱世的大器么?这很有趣。要是走错一步,不定会寻得一个如清盛人道般脑满肠肥之君,但若手持念珠,也比地狱的武将要好。”
信近的眼里渐渐有了光彩。他似乎终于明白了出家的真意。“随风愿意收我为徒?”
“无所谓弟子和师父。只是像风一样游历诸国。生活在地狱中的每一个人都向往极乐。只要你剃了头发,那些以前闭门不见客的人也会以礼佛的名义见你……哈哈,这也是随风的策谋。”
信近低头向波太郎施了一礼。“多谢!那明日我就和随风师父一起……”
第二日晨,波太郎醒来时,信近和阿俊都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他们二人似乎单单选择了一个“情”。
第十五章 织田示威
凉风夹杂着初秋的味道扑面而来。盐田里,晒盐似已完毕,现在人影稀疏。而稻荷神社左边的五十町农田,稻穗沉甸,迎来了三年不遇的大丰收。似已有太平气象。
水野下野守信元心中明白,在父亲刚刚去世时,不仅仅是家臣,就连普通百姓都说他比不上父亲。信元首先将父亲先前的宠臣赶出了家门,然后改建了城池。他心里清楚,改建城池必然会招致百姓的非议,他却故意这么做。他想开创一种新的气象,并让家族聚向自己。城池改建完毕,他便着手扩张盐田。虽说繁重的赋役导致了百姓不满,但后来他将成盐分给了众人。百姓可以专门种植水稻,而不用去盐场奔波。
“真是一代明主啊。”听到大家对他的评价已经改变,信元心里笑了。去年的稻子只收成了七分,于是他将年贡降至五分,并派人到各村宣扬:“领民是珍宝,不能让他们忍饥挨饿。”
此前的盂兰盆节,信元在海滨泛起一百五十艘船,点起无数灯笼,以祭奠故去的父亲。不仅领民,就连众多乡绅也因这壮观场面瞠目结舌。
“这等风雅,京城亦无啊。”
“下野大人的气概真是当世少有。”
信元对这些话付之一笑。他的目的远不止此。他从京城招来游历诸国的连歌师,向他们学习连歌。实际上他是想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向那些连歌师打听各国人物风情。
以前与於国幽会时的急躁性情已经不复存在,他的双颊变得饱满,眼神和动作都从容持重。现在信元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冈崎的妹夫松平广忠不识时务。於大生下了竹千代。一想到这个外甥将来会成为冈崎城主,做舅父的便放心不下。
一日他骑马从盐滨穿过田间小道赶往实相寺时,突然想到此事,今川氏已是日薄西山,织田氏却是蒸蒸日上。应该尽可能让广忠也明白这些道理,追随织田信秀。
进入实相寺领内,信元搭手遮住阳光,只见一个骑马的武士从大手门飞奔而来。那人看来心急如焚。是谁?又有什么事呢?下野守心中嘀咕。
近些一见,竟是弟弟忠近。信元把父亲宠爱的人都赶出了家门,唯独留下了忠近,因为唯忠近能理解兄长的抱负。
“兄长,那古野派来了使者,平手中务大辅……”
“藤次,莫要慌慌张张的,把额上的汗先擦干净。”下野守笑着责备弟弟,“平手中务前来,必然有机密大事。你能猜出是何事?”
忠近在马背上擦着汗,摇了摇头,“那只癞蛤蟆,脸上毫无表情。”
“哈哈哈……你只要睁大眼用心看,天地万物都是有表情的。你看这水稻……”信元策马缓缓走到前面,说道,“它在说,百姓用心栽培,它非常高兴。只有听到万物的声音,才算是长大成人。”忠近感觉兄长越来越像父亲。总是那么严肃,每一句话都会讲出一番道理,不高兴时会大声嚷嚷,高兴时便会自我炫耀。但今天走在前面的兄长却不再多语。
平手中务是织田信秀的心腹重臣。据说今年已经十一岁的吉法师越发调皮,而且近来早熟,竞开始接近女色。一看见商家女子,他便会叫嚷:“呔,撅起屁股让我看看。”信秀不得已将吉法师托付给了平手中务,由他负责管教。
兄弟二人从大手门进去,到达本域的大书院之前,二人一直在揣测平手中务此行的目的。织田是要出兵美浓而让他们充当后盾,还是要再次攻打今川而让他们担当先锋?
当他们进了开满胡枝子花的内庭新建的大书院时,发现忠近所说的那只癞蛤蟆已静待多时。
“有失远迎,听说事情紧急,还没来得及更衣便赶了过来,见谅见谅。”
平手摆手说道:“阁下不必和在下讲这些虚礼。”
他笑了笑,“天气不错,今年应该丰收了吧。”
“正是。百姓也该松口气,过几天舒坦日子了。”
“熊邸的波太郎最近去了哪里?好像已经有十数天不在府中了。”
“我不甚清楚。他真的不在府中?”
平手中务轻轻点了点头,道:“言归正传吧,在下今日前来,是主公吩咐在下带几句话过来。其实此次出使,在下再三推脱,无奈主公不允。万不得已,只好前来……”
他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紧紧盯住信元。信元有些惊惶。既然连平手中务都再三推脱,今日之事必非同一般。信元没有插话,单是示意对方说下去。
“无他,就是冈崎的事——请多多费心。”
信元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他故作镇静,却想象不出对方打算让自己怎样对付冈崎。平手中务似乎看出了信元内心的波澜,仍不慌不忙道:“松平广忠乃贵妹婿,行事却如此固执……”
他话锋一转,令信元愈发惶恐,“听说令妹刚嫁过去时,他对以前的爱妾念念不忘,闹了很长一段时间。”
“是啊,他还年轻,有时会让老臣们为难。”
“可是听说现在他们夫妻却琴瑟和调,外人都羡慕不已呢。您可听说?”
“不错,他们还算和睦。”
“如此在下就放心了。主公这次派我来,是想让在下告诉大人,希望大人能令贵妹婿入了织田一方。身为舅兄,您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示之以威,他必能明白。”
“织田大人是让我去游说广忠吗?”
“正是。”
平手中务眯着眼,干脆地点点头。他似乎已经忘记了方才再三推脱那番话。“以阁下之力,此事并不难办。主公想待此事一定,便安心迎战今川氏。您有何指教?”
信元紧紧地盯着中务。虽然没有迹象表明今川氏会在近期兴兵,但今川家若有进攻之意,想必对冈崎也会严加监视。但中务却说此事乃举手之劳,信元怒从心起。
“织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