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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出播磨守守护姬路城,请母亲安心。”言罢,又询问了一下妻子宁宁的情形,便立刻走出了房间。
“拿饭来。现在是主公的丧期,要素菜,只要咸菜和炒酱就行了。”
秀吉吩咐着侍从,然后痛快地吃了三人份的饭。正吃着,听见了第一遍号角震天响。已经分配完金银的彦右卫门、黑田官兵卫、森勘八,负责后务的小西弥九郎行长等人陆续赶来。
“官兵卫,今天我们就要弃姬路城而去。打点好行装,莫要有遗漏。”
“明白。第二遍号角响起的时候,估计大家就会陆续到齐了。”
“小西弥九郎。”
“在。”
“手中还剩多少军费?”
“白银十余贯、黄金不足五百锭。”
“好,只要有这些,我相信你能花在十倍、百倍于其价值的地方,你有这个能力。你的背后还有堺港民众呢。好好安排一下,休要让途中来投奔秀吉的野武士和浪人说我是个吝啬鬼。”
“是。”
“彦右卫门,分到金银的家臣们士气如何?”
“无不感恩戴德。大人就放心吧。”
“好,那就好!那么,吹第二遍号角。我要立刻出城,把中军大帐移到南野。你先在那里搭好帐篷。”
“是。”
“另,把小也播磨和三好武藏再给我叫来。我还有话要吩咐。”
不大工夫,侍从把正在分配粮米的二人叫了过来。
“二遍号角吹响的时候我就出城。该说的已经对你们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万一我被光秀所杀,你们就把这座城一把火烧了,什么都不要留下。至于母亲和妻子,就全托付给武藏了。明白了吗?”
这时,曾是信长身边谋士的堀久太郎道:“大人的安排真如行云流水一般,那么,今天从姬路出发之后,立刻赶赴大坂,与右府大人的三公子信孝会师吗?”
秀吉哈哈笑了。“不到大坂,直指京师!”
“啊,那么信孝大人……”
“为了给亡父报仇雪恨,他定会急急赶到尼崎来。”秀吉说罢,起身离席。他带着侍从、彦右卫门、官兵卫等人登上箭楼,查看军队的准备情况。只见一条长长的彩虹,展开七色的双翼,挂在西边的天空。秀吉豪爽地笑了,旋又突然变得严峻。
第二遍号角嘹亮地吹响了。决不再踏进此城半步!这种决心让秀吉想起了五年来经营的苦楚。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隐藏着难忘的回忆。秀吉从没有想到过信长会意外遭袭,他早就决心扎根中国地区,履行好中国探题的职责。街道已经变成了城镇,市场繁荣,农民也都开始拥戴他。现在却不得不舍弃那些街道、城市、领民,跨过横亘在天空的彩虹……
城内的官兵听到第二遍号角,立刻忙乱起来。他们似也感受到了秀吉的决心,从箭楼俯瞰下去,仿佛可以看见那些人影所蕴藏的无限精力。
“人,真是不可思议……”秀吉回忆起了信长在田乐洼击溃今川义元时的情形。那时候,信长毅然破釜沉舟,勇敢地向命运挑战。那一年,信长只有二十七岁。以同样的气魄舍弃姬路城出征的自己,已经四十七岁了。
“好!”秀吉喊出一声,声音如离弦之箭,有破空之势。然后,他下了箭楼,不再回房,直奔大门而去。
“牵马!”他大声喊道。
彩虹消失,朝阳已爬上头顶。正在升起炊烟、准备做饭的士兵,一看到秀吉,欢声雷动。既然大将都已出城,士兵们也无颜留下来吃午饭了。
“快,把火熄了。否则,追不上大人了。”
“快,去中军帐!”
秀吉率领蜚声天下的铁骑,带着黑田官兵卫和蜂须贺彦右卫门,向印南野疾驰而去。先行一步出城的小西弥九郎早已赶到了印南野,支好了帐篷,安好了帅椅。
大道两侧,闻听秀吉出征的领民、士兵的家人,纷纷含泪出来送行。送行声中,秀吉笑哈哈地向人们挥手致意。“我羽柴秀吉还会回来,大家要坚强起来。我定会砍下逆贼的人头,得胜而归。”他大声地说笑着。这大概便是他和信长的不同之处吧。
到达印南野以后,最先赶来的是鹿野城的龟井兹矩,接着,到大帐报到的将校络绎不绝。进入夜间,篝火把天空映得通红,此时,集中到印南野的将士已达一万多人。
子时四刻左右,大军浩浩荡荡从印南野出发了。
天亮了,六月初十的朝阳把右首的海面映得金灿灿的,队列在飒飒的松树林中,迎着晨风行进在明石的海滨上。在大队人马抵达尼崎之前,小西弥九郎已经向前方派出了好几趟密使。
“羽柴大人的两万大军,正以雷霆之势向摄津河内进发。”
“花隈的池田信辉要投奔筑前守,正率领五千军队在追赶大部。”
“光秀麾下的淡路洲本城主菅平右卫门尉,开城投降筑前守……”
这些流言一方面牵制了中川清秀和高山右近,让筒井、细川的诸将不知所从;另一方面,又鼓舞了身在大坂的信长的三子信孝,促使其奋起。这些卓有成效的先行工作逐渐汇聚起一股难以撼动的人气,十一日巳时,秀吉到达尼崎的栖闲寺。在一昼夜的急行军中,人马又增加了不少。
到达尼崎之后,秀吉故意没有向近在咫尺的中川和高山二将派遣使节,却向大和的筒井顺庆和丹后的细川藤孝派遣了密使。遣使的内容是,无论如何也要为信长报仇,诛杀逆贼明智光秀云云。
部队到达尼崎的傍晚,从堺港和大坂就陆续运来大量的物资,附近的长洲到大物浦一带,挤满了马队和船队。人们一齐点起篝火,开始野营。
“这一下,就难分胜负了。”农民和市民们为这样的阵势震惊,开始悄悄地议论。
人夜,柴船和米船仍络绎不绝,一堆堆冲天的篝火令人叹为观止。
“莫要怕浪费柴火,狠劲烧。”这些当然是秀吉性格的体现,同时也是一种战略。甚至连驻军的栖贤、广德两座寺院的小和尚,都为秀吉作了一番吹嘘:“这么富裕的大将,他到底有多少钱啊?”
喧闹声中,通过广德寺的和尚的手,秀吉把心一横,剃了头。“这是向我的亡君铭志!”和尚连连叹气,觉得可惜,秀吉自己似乎也觉得有点怪异,不禁呵呵笑了。为了战略战术,连头发都用上了,他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秀吉剃完头,为了向将士们显示一下,故意穿过一堆堆篝火,去柄贤寺见养子秀胜。秀胜是信长四子,作为一员大将,也从姬路跟来了。
“秀胜,我有话要说,让人把堀久太郎也叫来。”秀吉郑重地嘱道。
秀胜看见养父的头成了一个光溜溜的和尚头,不禁一怔,连忙旷正襟危坐。“父亲,您这是……”
“作为家臣理当如此。从前没有剃掉,是因为决战的准备还没有做好。现在准备已经就绪了。待会儿我有话要说,先等一下久太郎。”对信长先前近臣堀秀政,秀吉已经完全不用敬称了。
秀胜出去迎接堀久太郎,秀吉把在外间待命的大村幽古叫了进来。“幽古,你在外间把今晚的事情都记录下来。”幽古原本是个儒僧,先前,是作为一个连歌师和秀吉交往的。现在,已经完全成了听候秀吉差遣的佑笔,做一些战记之类的记录,并且兼做讲说读手。“这次的战记,要以‘光秀征伐记”之类为题目,以流传后世。你眼中的秀吉怎么样,你就怎么记。你要擦亮眼睛,读懂我的真心。”
日后的《天正记》的作者大村由己幽古,此时也不禁从心底里敬佩起眼前这位大将来。他眼中的秀吉真是一颗不出世的星,细心又大胆,虚假又真实,善于吹嘘却又满怀真情,这些矛盾浑然一体,却丝毫不觉讨厌。其人时而稚气迷钝,时而大吹大擂,可是转眼间,却愿为现实粉身碎骨。
在秀吉身上,狂妄不再是狂妄,自夸也不再是自夸。他的躯体之中,稚气与紧张,凶恶与慈悲,融为一体,自然流露,把人们诱入恍惚之中。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他是一个怪物,具有魔力。
他面临决定天下大势的恶战,却仍然富有闲情逸敢,让读手在身边演绎自己。能做出这种壮举的人,除去秀吉,天下恐再无第二人。在这个意义上,他把自己奉为真理,他自负,以太阳自居。
幽古退了出去,秀胜和堀久太郎进来时,几与幽古擦肩而过。
“久太郎,你也好好地听一下。”久太郎看着秀吉的脸,定了定神。“我现在要孤注一掷,把赌注下在这次决战中。”秀吉两眼放光,魄力四射,“成就这番事业的只能是羽柴秀吉,指挥全军的亦是羽柴秀吉。秀胜!”
“在。”
“你是我的儿子,又是主公的血脉。光秀这个逆贼,对于你,是你生父的仇人;对于养父我来说,是主公的仇人。”
“父亲说得不错。”
“你切定要勇往直前!你要无愧于右府之子、筑前守养子的身份。不要留恋今生荣华,要成为后世之花。”
“是!”
“你我一旦踌躇不决,那么,右府大人的英灵就会永世不得安宁。儿子来不及赶来,那是天意,没有办法。然,我,就应当如此,夜以继日杀奔疆场。第一个战死的是你,接下来就是我。我已然是一个年老的武士,可是,我也要挥动长枪,杀到光秀的面前。这些话,你要好好记下。”秀吉这么一说,别说秀胜,就连堀久太郎也都两眼放光。
“父亲的教导,秀胜谨记在心,定要报仇雪恨。”秀胜被养父如此一鼓舞,不禁热血沸腾,摩拳擦掌。
秀吉这番话的背后,还有一个意图——这次战役究竟谁应做总大将。他想通过这番话一锤定音。是信孝还是信雄,柴田还是羽柴?一旦几个人争论起来,不仅贻误战机,甚至会把那些见风使舵的大名赶到光秀的阵营里去。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大坂信孝的态度了。
如果信孝拘泥于无足轻重的名分,提出让秀吉到自己那里问安之类的要求,就会白白地浪费时间,甚至可能导致全局被动。
“你明白了吧?”秀吉像是对秀胜,又像是对堀久太郎强调,“即使是信孝大人,也要在我的安排下行动。因此,我们父子要时时处处以身作则,舍生取义。”说到这里,他才把视线转移到堀久太郎身上:“明日是此次决战的关键。”
“明日……”
“对。虽然筒井和细川还没有回复,可是申川清秀和高山右近那边定会有消息。这样一来,我方就会有我的弟弟羽柴长秀,以及黑田官兵卫、神子田正治、高山右近、中川清秀,另外还有池田信辉、加藤光泰、木村隼人、中村一氏等,加上你,我们所有的人会师之后,信孝大人也就不便怠慢了。”听着听着,堀久太郎秀政突然觉得,他不知何时起,似乎已成了秀吉的属下,而且觉得理所当然,这究竟是为何?难道自己着了魔?当看见脸颊通红、两眼放光的秀胜之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他的心底也被战斗的决心占据,真是不可思议。
“因此,在了解我们父子的决心之后,我想请久太郎通告大坂。估计我明天丝毫空闲都没有。”
“遵命。”秀政又觉得这像是魔术一样。但是,他深知被吩咐的事情之重要,立刻就去着手准备了,真是奇怪。
等秀胜和堀秀政离去之后,秀吉把黑田官兵卫叫来,告诉他,从今日起,他可以进荤食了,但别人不准。为了保养年老的身子,鸡肉、鱼肉堆得像山一样,秀吉大吃特吃。“休要笑话我。脑袋光光的,竟然吃鱼肉。这也是对已故的右府大人的供奉啊。如果体力衰落,那么连枪也挥不动了。”
听他这么一说,官兵卫道:“我也由于身体有老毛病,不吃素食了。可是……”他一副遗憾的表情,“为了不忘亡君,我将我的名字‘好高’中的‘好’字改成了‘孝’字。”
从这时起,无论是秀吉还是官兵卫,都已全身心投入到作战的准备中去了,在这种高度紧张的时候,二人竟然忙里偷闲,找起乐子来,真是不可思议。当日夜,二人彻夜未眠,一边谈笑,一边继续研究战术。
天亮,是为六月十二日。
秀吉的预言全都令人难以置信地应验。此日果是决定天下大势的一日。
天刚一亮,最先赶到中军帐来的是筒井顺庆的密使,虽然密信上没有写明立刻派兵,但是已经明确表示,誓死不与光秀同流合污。
接着,池田信辉率领五千士兵从丹后赶来。正在和信辉会谈,细川藤孝父子的重臣松井康之,作为使者也来到了秀吉的大帐。
“哦,细川的使者到了……”秀吉在信辉面前高高地挺起胸脯。
“怎么样,这号角就应该使劲吹啊。哈哈,连丹后都听到了。快快有请。”秀吉把信辉留在栖贤寺里,立刻赶往使者所在地广德寺。秀吉穿过挤满士兵的院子。“让开,让开,快让路。丹后的细川父子前来递交降书了。我得赶快去见使者,快闪开。”
向士卒夸耀的每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