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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信雄已经达到了目的,赢了一个回合。可是,从三名老臣滞留在大坂起,风言风语就传开了:“信雄的三名重臣到大坂之后,看到秀吉雄厚的实为,不禁动摇,最后终于变了心。”
三位老臣回到长岛,才听到这些传言。不仅众人看他们的眼神充满寒意,甚至到信雄面前报告时,信雄都对他们冷言冷语:
“听说秀吉热情地款待了你们。”
当三人把双方到三井寺商谈今后事宜的决定报告给信雄时,信雄又道:“我凭什么到近江去找死?”
刚开始时,信雄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三人只好苦口婆心地劝说:“现在同秀吉抗衡,无异于飞蛾扑火,主动往对方早就设好的圈套里钻。不管怎样,先按照秀吉所言,到三井寺去见一面,表示您没有异心,再施行我方的谋略,才是上策。”
这里所说的谋略,指的是竭力鼓动秀吉防范已与北条氏结盟的德川家康,而己方却公然去接近家康。
在三人的再三劝说下,信雄终于答应到三井寺和秀吉会面。可是,待到了山中,他又动摇起来,很明显,原因就在于那些关于三人叛心的捕风捉影的传言。
义冬对重孝使了个眼色,然后转向怒气冲冲的信雄,语气庄重地说道:“我就狠狠心和主公说了吧。”
“什么事情?”
“我看主公对我们三人的怀疑似还未打消,索性向主公披露一下我们的打算。”信雄的身子一震,站了起来。“好吧,你说,我洗耳恭听。你们不至于要我在这里把人头交给秀吉吧?”
义冬无视信雄的激动,依然镇定地说道:“我们三人已经商量好了,既然连主公都怀疑我们变节,今天我们就把三井寺作为葬身之地,以此来证明清白。
“你们……究竟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主公的安全。”
“我不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主公,我们已暗地里下了决心,等秀吉到达三井寺,便施杀手……”
“啊?”
“我们原本不打算告诉主公,直接动手,亲手杀死秀吉。却担心万一遇到不测,会累及主公,才跟您挑明。”
信雄听了,十分惊讶,脖子向前伸得老长。冈田重孝往后退了退。“我们三人都对秀吉恨之入骨。那个大奸人,表面上给我们三人面子,完全接受了条件,背地里却残酷地把我们推进陷阱。放出谣言来诬陷我们投降的不是别人,定是秀吉本人。不雪此辱,我们的道义就会受到玷污。”
听着听着,信雄也怒目圆睁,双拳紧握。
“等秀吉到达三井寺,和主公会面之后,我们就提出要拜谒,说有事要悄悄地向他报告。那个大奸人深知我们处境艰难,定会笑着答应。当然,秀吉的身边定有人保护,若说有重大事情要密报,他身边的人恐就不多了……我们三人同时向他发动突袭,哪怕有两个被当场杀死,也必有一人砍掉奸人的脑袋。详细情形,我们都已仔细议过了。”
不知何时,信雄眸中的忧郁和愤怒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以一种莫名的兴奋。恐连他也认为那并非不可能。信雄吐了一口气,透过树的缝隙仰望着天空,又凝视着三井寺层层叠叠的庙宇。
其实,信雄也不愿相信三位老臣与秀吉私通。三位老臣也都认为是秀吉一手散布的谣言,正是对秀吉的这种怨恨和憎恶,才使他们萌生了杀死秀吉的决心,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思考了片刻,信雄舒了一口气,点点头。“你们真的决定了?”
“主公!”田官丸瞪着眼喊道,“既然这样,我再求主公一件事,希望主公在和秀吉会面之时,尽量不要让秀吉那厮起了疑心。”
信雄坚定地点点头。“这我当然知道。”
“我们还有一个请求。万一我们三人都被敌人所杀……当然,这样的事情希望不会发生。但是,也极有可能在刺伤秀吉时,我们三人也遇难。总之,希望主公作好准备。”
“哦……那是当然。”这一次,信雄瞪大了眼睛,他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若三人全部遇难,秀吉的人头也被砍了下来,天下局势又会走向何方?恐怕和光秀被诛时一样大乱,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不住三位了。”信雄诚恳地对三人低下头,片刻之后,又慌忙摇了摇头,“我绝不怀疑你们三人的忠心。只是,听了方才的话,我才察觉到让你们受委屈了。我先向你们表示歉意。
“您真能理解我们的心情吗?”
“怎会不理解?我的想法其实也和你们差不多。既然千里迢迢地赶到近江,无论如何也想手刃秀吉这个大奸人……但别忘了,秀吉可是出名的诡计多端啊。”
“既然主公能理解我们的苦衷,我们就安心了。”三人终于松了口气,“那么,请主公斟酌一下。万一出现浅井刚才所说的意外……请主公有些准备。”
“哦,我已经准备好了。”信雄昂然挺胸,“万一你们三人都被秀吉的侍卫所害,我立刻退出近江,火速赶回长岛,和德川大人商量,立刻举兵除奸。如你们三人同时遇难,但斩下了秀吉的人头,那我就直接进入安土城,拥立三法师,把诛杀窃国奸人秀吉的消息昭告天下。众人以前都是父亲的臣下,只是一时为秀吉所迷,大家自会从噩梦中觉醒,纷纷去安土拥戴三法师。我们有德川和北条做后盾,上杉、毛利也无机可乘。”
听了信雄的一番话,三人面面相觑,有气无力地低下头。恐他们想问的问题,和信雄的回答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信雄似也明了,便加重了语气:“你们今后都将成为复兴织田家业的中流砥柱,我会给你们的儿子每人一个属国,让他们成为声名显赫的大名。即使你们没能成功诛杀秀吉,而是落荒而逃,只要我信雄有一条命在,也必会给你们每人一座城,决不会怠慢你们。明白吗?”
“明白了。”只有津川义冬嘟囔着应了一声,其余二人则沉默不语。
听到义冬的回答,信雄似乎放了心。三人却不知为何消沉下去。
“你们商量好的只有这些吗?”
“是。”
“趁着天还未黑,咱们赶紧回寺里吧。回到寺院,一定要小心,免得对方起疑心。”
“是。”义冬第一个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信雄施了一礼。信雄往前走去,三人又相互看了看,无力地耷拉下肩膀,脸上都挂着极其失望的表情。随从们稀稀拉拉地从前后聚拢过来,一行人开始下山,直奔三井寺方向而去。
浅井田官丸和冈田重孝故意放慢了脚步,并肩走在后面。
“麻烦了。”重孝小声说道,“看来确是不一样的器量啊。”田宫丸没有回答,单是悄悄地点点头,把视线转向了远处的山脉。
他们所说的“器量不一样”,既是拿信雄和秀吉比,也是拿信雄和信长比。信长是高举“平定天下”的大旗,以“勤皇”为口号,和所有阻碍天下统一的诸藩势力不懈斗争。因此,因个人恩怨而起兵造反的光秀从一开始就不得人心,还未放射出一抹光辉就陨落了。
秀吉深知其中的缘由,因此举起“为主公报仇”和“实现右府遗愿”两杆大旗,一时应者如云。现在,其势力如日中天,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他的计划。
和他们二人相较,信雄到底有多大的志向和气魄呢。三人刺杀秀吉后,信雄究竟与谁为谋,会有什么样的宏图大志?三人想从信雄的口中听到这些,信雄的答复却只是表现出卑微的个人感情:“我会让你们的子孙都成为名高位显的大名……”
一行人到了三井寺后不久,秀吉也翻越逢坂山,进入近江。在侍卫们的簇拥下,他乘着轿子,趾高气扬地来到三井寺。其实,这次带的人总共只有三百多。万一发生大的冲突,说不定信雄一方反占有较大优势。因为信雄带来了六百多名侍卫,不过很多都混在了普通百姓当中。看到秀吉进了寺院,信雄信心百倍地回头看了看侍卫。
秀吉把大殿两侧的客房都留给了信雄,自己进了后面的厢房。
“没想到秀吉对主公倒是极尽礼数。”不知谁说了一句,冈田重孝装作没听见,把脸扭到一边。
第二日巳时,信雄和秀吉二人在正殿举行了正式的会面。
大殿的正面立起一道金屏风,双方各派八名重臣出席。秀吉先出来,到走廊边上恭迎信雄。“哎呀,中将大人,好久不见,一向可好?”秀吉先是深施一礼,然后眯起眼睛,哈哈地笑了起来。
会面没费多大工夫就结束了。秀吉几乎没让信雄开口说话,只是独自滔滔不绝。信雄为了不让秀吉察觉出杀机,从一开始就保持沉默。
秀吉先是咧开大嘴冲着信雄笑,然后像是斥责般,喋喋不休。“听说中将大人怀疑秀吉有异心,秀吉非常意外。从中将年少时起,秀吉就一直跟随已故右府大人左右,虽然和中将在年龄上有些差距,但是同样受到了右府大人的教诲,与中将可说是异体同心。我怎会怀有异心?秀吉此生的愿望,就是成全右府大人的遗愿,实现统一大业。可是,有人却十分嫉妒,在背后散布谣言。世上没有事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可以说,只有秀吉才是织田氏的忠良啊,我想中将对此也当心里有数。因此,若中将起了疑心,秀吉实在感到委屈。这些事情,咱们今天一笑了之……”
一番话说得信雄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信雄最担心的,就是秀吉的一句话:“世上没有事能瞒得过我的眼睛。”或许,秀吉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昨日在山中的密谈,他都知道了?
“既然筑前大人这么说,我想今后不会再有谣言了。当然,我信雄决没有对筑前大人起什么疑心,我可以发誓。”
“好,痛快!”秀吉听了,高兴得直拍大腿,“其实在中将派三位老臣到大坂之时,我就跟他们三人说好了,切切莫要引起中将的误解。今日拜见了中将,我还是要重复一遍。实际上,秀吉心里有很多话想与中将说。中将老是住在长岛城,恐多有不便,因此,我想把古城末森修葺一下,献给大人。或者,也可以把您接到大坂来,参观一下秀吉新筑的城池……对了,其实秀吉不应特意讲给中将听——中将的手下有三名器量超群的家臣,秀吉应该先跟他们好好谈谈,再让他们禀告您才是。”
听到秀吉这些话,信雄既觉安心,又觉像是有一把利刃插进了心口。三家老已经痛下决心,即使一死也要刺杀秀吉,而秀吉似乎全然不知,还一个劲地和三家老套近乎。这到底是吉还是凶?或许是秀吉命运不济,或许是有人已向秀吉密报了……信雄的脖根不禁阵阵发凉。
“请中将大人相信秀吉,秀吉决无半点异心。”秀吉竭力向信雄表忠心。
信雄起身离去之时,秀吉亲自送到走廊之外,并在他身后鞠了好几次躬,大声道:“多么相像啊,秀吉仿佛又见到了年轻时的右府大人。一举手,一投足,真像当年的右府大人啊。”三家老听了,不禁侧目。
信雄从正殿退下去不久,秀吉的家臣石田佐吉就来叫三家老。
“我家主公现因大坂城的事宜,公务繁忙,因此想在明晨早早返回。还有,主公想请三位家老一谈,希望赏脸。”
使者回去之后,信雄紧绷着苍白的脸,依次看看义冬、重孝和田宫丸。
“奇怪啊,他居然特意前来邀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浅井田宫丸紧张道:“这真是天意,实在妙极了!一旦让他起了疑心可就不妙了,故,在下以为,咱们最好现在就去。重孝、义冬,你们没有异议吧?”
“那就照浅井的意思行事。”
“好,赶紧去吧,先听听那厮说些什么。”
由于三人根本就没有抱着生还的打算,此时都有些落寞。义冬道:“先等一下……如有万一,则立刻设法撤离……”
“明白,早就作好准备了。”
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三人正了正衣襟,直奔秀吉下处而去。路上,谁也没有说话。为了报答信长的恩义,三位老臣不得不冒险前去刺杀秀吉。每个人都思来想去,总有一种难言的不安。这大概是因为看出了信雄和信长的差距。
“筑前说他明天就要回去。”
“噢。他要是真能回去,那时我们必已不在人世了。”
“不过,今年的冬天很温暖啊。”
绕到正殿后面,三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径直走进秀吉的下处。
秀吉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准备了斋饭,三把西洋样式的酒壶并排放在案上。侍立左右的是十二个侍卫,另有四名寺里的小和尚侍候。
“哦,你们来了。”秀吉的脸上依然是那种连坚冰都会融化的笑容,一看见他们,就道,“快,快请近前来。在你们三人的精心调教下,信雄总算是有些大人样子了,但是,还要再接再厉,不可掉以轻心啊。”
津川义冬吃了一惊,连忙反问道:“不可掉以轻心……大人能否说得详细些?”
“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