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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商人的,双方不谐不行啊!”
“正如先生所言,这是可以避免战争的婚姻啊。”
“民间好像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两家之间也会因此没有权力纷争了?”
纳屋蕉庵好像有些怀疑地看看茶屋,接过杯子,“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刚才有人说,如此一来,小牧长久手之战就彻底结束了。”
“哦,这事。”蕉庵轻轻道,饶有兴致地啜了一口酒,“双方在此事上是有胜负的!”
“哦?”
“对,这一回,怎么说呢,”蕉庵降低声音,探身出去,“这次是你的主人——家康公大获全胜啊。”他小声地说着,又一次谨慎地环视四周。
听了蕉庵口里说出这等话来,茶屋很是不以为然,“我看未必……”
“那么,是关白大人?”
“不!”茶屋控制着自己的酒量,以防喝醉,“鄙人以为,在这场战争中取胜的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是,天下太平后,是希望太平的苍生得胜。这不就是先生所说的大势吗?”
“哈哈。”纳屋蕉庵高兴地笑着,连连点头,“正如你所言。可是仔细想想,最可怜的却是出嫁的朝日姬。”
“是啊。”
“她自己大概没有意识到,她的出嫁避免了一次战争,使得黎民百姓甚是高兴。”
“没人告诉她?”
“这么一件不可随便出口的事,谁敢告诉她?”
“哦。”
“随意出口,必会引起误解,譬如说武士如蜂,吸蜜的乃是商人云云,堺港人就会遭殃。”蕉庵忧道。
“哦?”
“堺港人必须不断认清时势,可是好好梳理时势,以便从中获益,是须讲究方法的。”
“是。”
“若是德川大人,与他说朝日姬的事,他马上就会明白。可是,关白大人却不一样。”
“不一样?”
“向关白大人说时,一定要反复推敲——二人性情不同啊!关白之法,是前所未见的高明做法。若对他说朝日姬可怜云云,他定会动雷霆之怒。他最无怜悯之心,态度强硬,说一不二,此次令妹出嫁便是一例。别人说什么都没用。总之,峣峣者易摧,秀吉输不起,他雅量不够。”
“先生这么一说,朝日姬更值得同情了。”
“故,明日我会眼中含泪、心中合掌送她。”
大厅中央有八个女子不停地跳舞,一百叠大的酒席杯盘狼藉。女子们表演完后,主人淀屋常安晃着肥胖的身体,来到纳屋和茶屋二人身边。他让侍女先把托盘放到纳屋面前。“多谢光临,纳屋先生!托堺港人的福,我也喝一杯吧。茶屋先生和我们今日都甚高兴,还是说几句贺辞吧!”淀屋拿起酒壶倒酒,满怀喜悦道,“来,茶屋先生也干一杯!”
“多谢!不过,我已经喝太多了。”茶屋赶紧从淀屋手里接过酒壶,给淀屋倒酒,心中突然想到,秀吉取了天下之后,眼前之人方是最大的胜利者。
虽然蕉庵及其他堺港人在和海外的交易中赚了不少银两,淀屋却包揽了海内的买卖。此后若秀吉和家康携手,使得太平持续,不知淀屋将会富贵到何种程度?
秀吉定会令天下大名来大坂置地建宅,如此一来,大名会各自从领地运来当地产物,然后经这些大商人之手,筹措经费。如此一来,大坂的大商家将坐收渔利。当然,这笔莫大收益的零头就可以使堺港更为富庶,真是令人吃惊。
“纳屋先生,我私底下向您请教,堺港人这次要拿出多少礼金奉给关白大人呢?”淀屋漫不经心地问蕉庵。
茶屋听了,大吃一惊。他还不具备为关白奉礼金的资格,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想来也是,若没有这些支出,这里岂不是黄金遍地了?
蕉屋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这些事完全委托给宗易先生,宗易先生会明白此中轻重,适时调整。”
“哦,宗易先生已成了关白大人得力的心腹啊!”
“就是。现在必须提醒关白大人,不要只关注这类奉礼,应尽可能积蓄可以用在海外的黄金。故,既可能送金银,也可送茶壶茶杯之类的名器。”
“茶壶茶杯?”
“是!关白大人对这些甚是欢喜。哈哈。”
茶屋又不自觉环视着四周。他刚被礼金的事吓了一跳,现又听到纳屋蕉庵漫不经心地说,要用茶杯或茶壶为贺礼。这么看来,堺港人以茶人的身份潜藏在秀吉身边,逐渐势大,他们一面谈论茶道,装模作样地说些雅事,一面瞒着秀吉,只愿少使些金银,真是费尽心机!
但是,这一晚没有更进一步谈论这样的话题。宴会持续到子时左右,茶屋和蕉庵就宿在淀屋家。
翌晨,他们二人也加入了拥向城池大门道贺的人群当中,一边看热闹,一边跟随队伍前进。这一日,天空灰暗,毫无雨意,闷热的空气笼罩着人群。
淀屋常安当然不可能和他们一起夹杂在人群中。他是大坂商家的首领,一大早就去了商家的会馆,左右逢源。
“茶屋先生,人真多啊!”
“是,在下一想到偌多的百姓都在期待太平,就心痛欲裂。”
“茶屋先生,你定要长命百岁。即使下一个时代不是关白大人的,也必属于你茶屋。”
“先生说笑了。”
“我会活下去。太平定会持续下去。”
“是。”茶屋像孩子一样回答道,但是,他还没完全理解蕉庵的意思。
两个人不知不觉被众人挤到大门口左边的空地上。这里特别用绳子圈出一块地方,是为了大商家和他们的家人不被拥挤,能清楚地看见送亲的队伍。
辰时四刻,送亲队伍出城,最前面的是骑马持枪的富田左近将监知信和北政所的妹婿浅野弹正少弼长政。接下来是一百五十位盛装的侍女,后面有十二乘长柄轿,之后为十五乘钓轿。伊藤丹后守长实和泷川丰前守忠佐在轿后护卫,其后是价值三千贯的嫁妆,以及举着印有家徽旗帜的长长队伍,两匹满载金银的马装饰得甚是耀眼,项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走在最后的,乃是一直为这门婚事奔走的织田有乐、泷川雄利和饭田半兵卫。队伍井然有序。
当这支超过两千人的队伍在茶屋四郎次郎面前通过耐,茶屋几近茫然。他想象不出坐在最前面的长柄大轿里的朝日姬,会是何样表情。
四周洋溢着的喜庆气氛,与婚嫁之人的心情完全不合。
据茶屋查知,这门婚事经过了多次商谈。
秀吉对家康派来的使者——天野三郎兵卫意见甚大。他怒道:“商议如此重要的婚嫁,却支个不甚了了的人来,是何用意?赶快换人,派酒井、本多、神原来!”因此,京都的使者小栗大六紧急赶回滨松,把事情报告给家康。可是家康就是家康,断然道:“如此令人为难,莫如中止婚事,传天野回来!”
织田信雄、有乐和泷川雄利三人一听,大惊失色。“大人如此说,我等岂有活路?请原谅关白大人的一时之言。”
茶屋非常了解家康,他明为力顶,实为巧取。这样一来,不喜秀吉的家臣和北条父子也都满意了,秀吉那边的大名也定会重新评价家康。
家康把原本定于四月二十八举行的婚礼往后推迟,四月二十三才派最是反对这门亲事的本多平八郎忠胜进京。忠胜一抵京城,秀吉就给他设了一个颇令人费解的圈套。
秀吉在内野的宅第正式接见忠胜。当日夜,他微服来到忠胜的下处。这便是秀吉大胆的性情。他谈着长久手之战,送忠胜一把相州贞宗的短刀及藤原定家的小仓色纸,还给他先前并不喜的天野三郎兵卫康景送了一把高木贞宗的刀,确定了婚嫁事宜。
茶屋甚是明白双方的苦心。他不得不深深感叹,时势真的变了!秀吉和家康都认为定要争取太平,这在五六年前真是不敢想象。但今日这支队伍却是打开一扇太平之门的钥匙。可是,朝日姬是不是也意识到了,天下大势与她不幸的婚礼联系在了一起?
茶屋想着,对从眼前经过的队伍里的朝日姬暗道:“请忍耐,这是为了挤在这里送行的人和天下苍生。”
朝日姬端坐在大轿里,从京城到近江。从美浓进入尾张的清洲城之前,她始终呆呆地坐着,神情木然。道路的两侧挤满了迎送的人群。她刚开始看到这些人时,心中愤然。她觉得每个人都茌取笑,取笑她不能挽救共同生活了多年的丈夫,反而浓妆艳抹地出嫁。她实无法平静下来。
“那是佐治日向守的妻子吗?”
“不,现在是德川大人的夫人了。”
“哦。本是尾张农夫之女,现在成了任兄长摆布的木偶啦!”
先前几日,朝日姬只要一想到处处都有这样的窃窃私语,就满怀惆怅,愁肠百结,木然呆滞。侍女和夫人们,以及她幼时的玩伴——此次负责护送的乳母之子—伊藤丹后守长实都特意来到她身旁,和她说话,告诉她一些民间的传闻趣事,可是,朝日姬几乎一句都没听进去。
就这样,送亲的队伍于四月二十八离开大坂城,五月初五端午节时进入了清洲城。
“婚礼可能是初九。”伊藤丹后的母亲对朝日姬道。离初九只有四天了。
可是,他们抵达清洲城时,城内的气氛却有些反常。朝日姬住进了安排好的住所——本城的内庭,不大工夫,一起从大坂回来的本多忠胜和神原康政来了。
“为稳妥起见,大礼的日期决定稍微后推一些。我们要先一步回滨松作些准备,特来向夫人道一声别。”他们很不自然地说。
按原计划,二人是要陪着朝日姬到三河的池鲤鲋附近,才回滨松。但现在朝日姬的心似已到了滨松。她问道:“有什么意外吗?”
“是!”本多忠胜威武地应道,“我家主公向关白大人讨要三条誓文,现在尚未得到答复,故大礼延至九日。
“誓文?”
“我等与夫人说不清楚,亦不知当怎样细说。”
“哦,那么我不问了。”
二人退出,朝日姬马上叫来织田有乐,询问此事:“婚礼好像要延期了,我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有一事我不放心。德川大人向关白索要三条誓文,此非一般的婚礼,所谓三条誓义,其内容究竟是什么,有乐先生不可能不知道。是否因为我是女子,就不能告诉我呢?”
有乐脸色苍白地伏下身去,不得不说:“莫要担心,关白大人心胸宽广,定会把誓书送来。”他苦笑一下,“或许是关白大人有意让夫人在这里歇息一下,才特意叫人晚些送来。”
“我不问这个,我是问三条誓文的内容。”
“这……”有乐说着,微捋着胡须,“第一条,虽然两家结亲,但有关嗣位继承诸事,不得随意干涉。”
“这么说来,将要成为我养子的长松丸,不能继承德川氏的家业了?”朝日姬脱口而出,自己却又感到疑惑:为何这么在意连见都没见过的长松丸呢?谁是德川氏的嗣子,与她又有何干?
“不,不是。”有乐慢条斯理道,“您的养子为嗣之事已定,不会再变。”
“那么,第二条呢?”
“这实是难题,德川大人说,即使结了亲,因他在东边尚有劲敌,故,若关白大人西征,他恐不能陪同作战。”
“哦。”朝日姬嘴上这么应道,却并不十分明白其真正的含义,“那么,第三条呢?”
“这一条乃是理所当然。德川大人说,他要对付东边的敌人时,定会通知我们,绝不会独断专行。这也符合关白大人的愿望。”
“那么,就因为此事,便要把大礼延期?”
“是啊,德川氏的重臣和别人家不同,重臣必须得到主公的允许,方能行事。”
“德川大人倒像是关白,而关白大人却成了家臣!”
“哈哈哈!这是关白大人虚怀若谷。在下断定,关白大人定是想知,若不把誓书送来,这边会怎样,重臣们是自作决定呢,还是去问德川大人的意思,因此,他才有意拖延一些。”
朝日姬这时已经把视线移到院子里去了。端午大雨,院子里已是绿树掩映,欣欣向荣了。“哦,事到如今还要拖延,还要试探!这就是我的婚礼啊!”
有乐露出苦涩的表情,轻轻摇动扇子。
婚礼延期,对新娘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苦恼的了。此时,朝日姬已下定决心,不再东想西想。因为她知道,再怎么想,自己也只是被扔进井里的小青蛙,是被愚弄的对象,疲倦不堪。
初五的雨,又持续了两日。挟着风的五月雨,使得出生于不甚远处的中村的朝日姬,想到了烟雨濛濛的水田。幼年时,她曾站在田畔,望着落入水里的雨滴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开,这一幕至今仍深深映在脑海。现在她身份变了,装束也不同了,原来那个农夫之女,现今已成关白大人的妹妹。可是,隐藏在心里的不安却和先前毫无二致。
初十,有乐来告知,要出发了。
家康收到了令他满意的誓书?但是,朝日姬没有问这件事,有乐也未提及。
队伍在细雨中从清洲往东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