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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那么,我马上更衣吧。”
“在下想先请主公用些茶点。”
“茶?好,痛痛快快用一些——你也有茶室了?”家康起身,恢复了轻松之态。四郎次郎也松一口气,领家康往新建的茶室而去。
这间四叠大茶室乃是依千宗易的主意而建,四郎次郎估计秀吉会请家康饮茶,故想让他先熟悉一下。到了茶室,家康已经完全放开,肥胖的身体跪坐着,颇不舒服,却表现得朴实无华、毫不矫情。他毕竟也是普通之人!四郎次郎一扫初时的沉闷和拘谨,望着家康,奉茶。
“很好。”家康道,放下茶碗。他根本没在意杯盘之类,只是专心品尝茶的滋味,体会这里的一切。
未几,二人出了茶室,家康去更衣,茶屋四郎次郎则被急奔前来的下人拦住。家康更衣毕,正想出门,四郎次郎慌忙折回,小声道:“主公!有事相告。”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家康屏退左右。
“哦,大家都下去准备,新太郎留下。”家康压低声音道,“三河有消息来?”
“不!关白大人的陪侍曾吕利与在下有些交情,他派人来告。”
“关白的陪侍?”
“是。他说陪大政所去冈崎的侍女有信函给北政所。”
“哦!大政所看来很是满意啊!”
“这……”四郎次郎结结巴巴道,“大政所说,井伊兵部大人很亲切,可是本多作左卫门……在下就直说吧。本多在别馆周围堆满木柴。万一主公进京有意外,就要把大政所一把火烧死!她们甚是害怕,希望关白马上制裁作左。”
家康的眉毛立刻蹙了起来,可他什么也没说,单是点点头。
“关白大人必然已知此事,大人要有些准备。”
“哦。”
“大人……有过合计?”
“哦。人上了年纪,确实会做出那种事来。”
“另,听说关白大人很是恼火。”
家康单是点头,道:“劳你告诉我,我们去吧。”他催促着新太郎,走向门口。
作左,你终是干了出来!
家康出了茶屋宅邸,在抵达靠近内野聚乐第的羽柴秀长府邸的路上,几次情不自禁笑了出来。秀吉的陪侍担心此事会影响双方关系,完全是出于维护堺港人的利益,偷偷来告。这本是出于好意,可他意在要家康向秀吉低头。说不定,此本是秀吉下的命令!但若秀吉恼了,其弟秀长自然也会动怒——大政所乃是他们的母亲!
到了秀长府邸,庭木、土石都还很新,地上处处落满秋霜。秀长和年轻的奉行增田长盛一齐出来迎接家康。但秀长的脸上并无一丝笑容,而且家康本以为会出迎的织田信雄与织田有乐,也都不见踪影。若有乐在场,便可知事情真相。
酒井忠次等老臣已安排到别处,跟随家康的只有本多正信、阿部正胜、牧野康成、鸟居新太郎四人。当家康穿过长廊,来到一个房间时,增田长盛先道:“德川大人一路辛苦。二十七日,关白大人将在大坂接见大人,今明两日请好好歇息。”
“多蒙款待。”对方冷淡,家康也冷冰冰地回答,言罢,他瞟了一眼各地送来、堆在一旁的礼物。
秀长和长盛已经知道了作左之事,可家康没挑明,他们也不便开口。“明日召神官和猿乐师,以慰大人旅途劳顿。”秀长的语气甚是冷淡,家康明显感觉到他的怒气。秀长和秀吉不同,他乃是率性之人,心中有芥蒂,言语上便会流露出来。他直直道:“大人去大坂,打算带多少人?”
“还没定下来。”
“要坐船去,得事先预备,故过问一下。”
“坐船?走水路便将大大麻烦各位。”家康正说到这里,本多正信在门口道:“不能坐船!”
家康用目光止住他,道:“大约三千人,若有马,最好走陆路。”
“哦,就这样吧。”秀长的回应仍是甚为冷淡,家康不觉有些尴尬。
秀吉的确恼了。家康认为,秀吉恼怒,情有可原,却也没有责备作左卫门的意思。
毫不知情的本多正信待秀长和长盛去准备饭食时,对阿部正胜道:“形势有变啊!”
“对!好像有些异样。”阿部道。
正信道:“真可能出事。只带三千人,恐怕不妥。”
家康静静注视着庭院的泉石。傍晚时气温下降,沙上鲤鱼清澄可见,泉旁盛开着山茶。已经有初冬的感觉。家康此时觉得,在如今的状况下,应像那尾鲤鱼一样,静观其变,以静制动,不可妄动!
“主公没有发现什么吗?”
“什么?”
“主公不觉,秀长不太正常吗?”
“弥八觉得呢?”
“在下颇为不解。从他的话中听不出什么异常,但他表情却相当冷淡。”
“好了,不必过虑。”家康道,“若有阴谋,不待我们进京,就动作了,在此引起骚动,聚乐第和大佛殿还有什么意味?”
正在此时,走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大家立即噤了口。
“天色已晚。灯呢?灯呢?”有人大声叫着,冲进屋子。大家屏住呼吸,不由得纷纷手按刀柄。
“为何连手炉都未备,太粗心了!喂,长盛,长盛!”
“在……在!”长盛跑过来,跪伏在地。等家康众人看清站在那里大声吼叫者乃是秀吉时,已过去好大工夫。
“哼!难道不知滨松比这里暖和得多吗?”
“在下糊涂。”
“赶快掌灯,把晚饭送来!”
“遵命!”
“母亲若在三河受到这种慢待,该当如何?不尽心款待,如何能行!顺便把秀长叫来!”
“是。”增田长盛应一声,匆匆去了。秀长很快赶来。
“参议!参议!我已经无法平静等待下去了知道吗?我很想念家康啊!我要和家康一起喝酒,正式在大坂见面另当别论。把家臣们领到别室,送两份晚饭过来。”疾风骤雨般吩咐完毕,秀吉微笑着回头道,“家康,见笑了,方才这么忙乱,大家都是高兴。”
秀吉笑容可掬,家康却不能笑脸相对。真是意外啊!茶屋未说秀吉在京城,秀长也未提及。虽无准确消息知他在大坂,可未料到他竟会在京城。本说要于二十七日在大坂相见,家康根本不曾想过秀吉会在京城。
秀吉的突然出现,打乱了宁静的气氛。他的情绪感染着家康。“家康,一路辛苦了。”秀吉疾走至家康身边,坐下,四周又骚动起来。下人们慌忙跑过来,有的铺榻榻米,有的拿灯烛,有的候到各位来宾的身后,进进出出,忙作一团。
家康用目光示意正在犹豫是否退出的本多正信:放心,照原计划行事,任秀吉兴风作浪好了。他扭头看一眼身后提刀的鸟居新太郎:“你也可下去了。”
秀吉立刻道:“哈哈!是啊!你乃家康的侍从,侍从不能离开,可以留下。”此时只剩秀吉、家康、鸟居新太郎和秀长四人在座。“秀长,本想让你一起留下。可我又想和家康单独谈谈。只来两份饭,不用斟酒,我自己来。下去吧。”
秀吉赶走秀长,旋又对家康道:“只剩下我们兄弟了。左京大夫。”
家康注视着秀吉,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左京大夫”正是指家康的官衔,远不及关白,仅为从四品。秀吉分明故意如此称呼!那么,他突如其来的访问、讥讽的笑容,都是有预谋的?
家康正想着,秀吉又笑道:“不提这些多余的话,没有左京大夫,也没有什么关白,只论你我兄弟二人。我太高兴啦!若咱们一直不相见,任人散布无聊中伤的谣言,只会造成天下失和。”家康连思考的余裕也没有,只是郑重地对秀吉低头致意。这种场舍下只好装糊涂,不可随便开言。
可能是秀吉出现的缘故,烛台、饭食在很短的时间内都备齐了。秀吉亲手替家康斟酒,脸上非但没有怒气,反而由于太兴奋了,显得如少年般轻快。
“谁也不了解咱们的心啊!因此,当秀吉让母亲去三河时,人人都认为她是人质,而你却率队进京,人人又都以为要打仗……哈哈,再来一杯。”秀吉摇晃着身子,酒壶里的酒差点洒了出来。“我明日一早回大坂。”他压低声音道,“你到大坂时,还住秀长府上,对了,还得见见本愿寺、兴门、新门的人,他们都在等你。他们害怕你率大军来和我一战,中途便退了去。哈哈哈!秀长在大坂专为你设了戏台。有金春太夫的能剧啊!对!一定要让你看看《高砂》、《田村》、《金札》这三出戏。十一月初一再回京城。我已下令要把聚乐第建好,以便让你入住。我已令藤堂高虎专办此事。前门和大台所由参议负责。住进新邸后,候着七日皇上的传位仪式。这一日也会叙位……”
头脑再敏捷,恐也很难跟得上这种倏忽变幻的谈话。家康发觉自己没能跟上秀吉,不由红了脸。但若显得生疏,便是证明自己心胸狭窄。“关白大人,家康敬您!”家康放下杯子,从秀吉手中接过酒壶,“请原谅我的笨拙!”
“哈哈,怎可让你为秀吉斟酒,你出身高贵……”
“出身好又怎的?心怀大志却又相继败亡者众多,莫不出身高贵。可是大人,您的话题转换太快,家康跟不上。家康还在琢磨上一句话时,您已经跳到下一句去了。”
“哈哈,那是我太性急了。可是天下大事,平定日本,自是不可慢条斯理啊。”
“家康再敬您一杯。”
“酒是好东西,可以消除隔阂,在大坂见面时就不能这样。今晚你有话只管说,咱们不妨开怀畅谈!”秀吉其实有目的,但竟一句也不提大政所和朝日姬,其心机令人惊叹。
“一切都为了平定天下!这是右府故去以来,秀吉日思夜想之夙愿啊!家康,你不也怀着这个目标吗?要不是为了天下,我就是浑蛋一个,对吗?”
“大人哪里话。”
“此次秀吉想为你做些事。你对我可能有怨言或者误会。不要紧,不要多虑,今夜只有我们二人,把你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吧。”
“不,家康实无什么好抱怨的。”家康也逐渐轻松起来——今晚就随你,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打定主意后,家康完全放松了,道:“但唯有一事相求。”
“一事?”
“是。希望大人把身上的阵羽织给了家康。”
“阵羽织?”秀吉一时没明白家康的意思,疑惑道,“这似有不妥。秀吉身为关白,又是武将啊!”
“这便是原因。”
“此话怎讲?”
“家康此次进京,便是要敞开胸襟,故,从今往后,大人不必再穿阵羽织!”
“家康……家康,你是说,以后的战事,将由你负责?”
“有家康,岂能再劳关白大人大驾?”
“好!”秀吉伸手拍了拍家康的肩膀,大声叹道,“秀吉自负巧舌如簧,却也说不出这等让人安心的话来!哈哈,家康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哈,关白大人过奖。”
“家康,这件阵羽织,到大坂城再给你吧!”秀吉说笑似的故意压低声音。
家康放下杯子,微笑道:“斯时公卿都在座,可好?”
“大好!”秀吉朗朗道,“秀吉并非要在众人面前显示胸襟,只是要让天下知道你我亲密。为了天下,丰臣秀吉自做得关白!”
“德川家康也甘为左京大夫!”
“一言为定了,家康!”
“为了天下,一言为定。”
“为了天下!”秀吉说着,突然紧紧地拥住家康。提刀定定坐在家康身后的鸟居新太郎吓了一大跳。秀吉拥住家康的肩膀,流下激切的泪来。若有外人在场,定以为此乃演戏。可是秀吉很是自然——他确实是情之所至,并非有意为之。他那幼童般的天真,深深地打动了家康。
这种爽快究竟来自哪里?正是这种赤子性情,使柴田胜丰背叛养父,使前田利家和佐佐成政心悦诚服……家康想着,心里有些羞愧。他觉得,自己当与秀吉一般,拥有同样的天真才是。正是这种天真磨出镜鉴,清楚地映出了秀吉的影子。秀吉到底是旷世逸才,与井底之北条氏政,真有天壤之别!
“家康!秀吉甚感欣慰。”
“大人!家康也有同感。”
“秀吉有着偌多出类拔萃的家臣,可是,天涯之大,何处可寻如你般心里装着天下的人?”
“大人过奖。”
“不,不。已故右府大人曾说,窃天下者多矣,然何人忧天下?……秀吉可是找到了你。”
“来,家康再敬大人一杯。”
“喝!当然要喝!”秀吉放开家康,拭去长泪,笑道,“哈哈哈,家康,大家分享吧!”
“分享?”
“秀吉请求天皇为此次随你而来的酒井忠次、神原康政等重臣叙位。”
“家康替他们谢过大人。”
“另,借此机会,可打消他们对秀吉的怀疑。秀吉会当众将阵羽织给你。但出征九州,你却不能去!”
“这却是为何?”
“天下未平,症结不在九州。秀吉出征,你只须严加镇守东方便是。如此,你的重臣们方能放心。你以为如何?”
“家康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