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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成了解这些,他自然也希望长政能同行,所以,利家对此事的赞成也是作为一个干练的大老当做之事。话虽如此,人的感情和理性却不易统一。
“也罢。就这样吧。”三成看着其他奉行道,“应先准备好三百条军船。我马上赶赴博多着手准备。”
“万不可让官兵再次受难。”
“大人不用担心,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勇士。”
三成轻轻对利家笑了笑,突然改变了语气,“既然事情已经定了,我就暂且离开一些时日。我还有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要说,希望众位不要恼怒。”
“治部还担心什么?”家康问道。
三成突然压低声音,半说笑地道:“不知诸位对幼主生母淀夫人有何看法?”
“淀夫人?”众人不解。
“是。幼主生母今年才三十二,娇媚艳丽,风韵犹存,就此虚度芳华,岂不可惜?把淀夫人许配给大纳言为妻室如何?”三成话锋突转,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所有人似都未明三成究竟是何意,说的又是哪个大纳言,人人困惑不已,如堕五里雾中。唯三成一脸庄重,一动不动盯着家康。
“我说的大纳言,当然指在座的加贺大纳言。”
“你说什么?”利家不禁大吃一惊,忙问。
三成道:“大纳言原本就是幼主的辅政人,把幼主生母迎为内室,这样一来,就可作为养父抚养幼主……当然,三成是为了丰臣氏着想。”
“治部大人!”利家脸色一沉,“今日可是太阁头七。你竟提出这等事?”他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在这种场合,他说得愈多,就愈会让人生疑,以为他已与三成谈过此事。但前田夫人尚健在,三成为何忽然提出如此奇怪的话题?
“我并非在求大人同意。可既是婚事,就不该背后议论,干脆事先向大家挑明。幼主生母还年轻,硬要让她独守空闺,一旦有不好听的传闻,就对丰臣氏不利了。”三成半假半真地说着,把目光转到家康身上,笑了起来,“内庭女人间的传闻,想必内府大人也曾听说过一些?”
“内庭女人间的传闻?”
“传闻内府大人甚是希望得到淀夫人啊,当然都是胡说八道。”
“我?”
“正是。传闻还说,内府大人想把幼主的生母和天下一并接收呢。”
“这是造谣!”长政突然插了一句,“怎会有这等事?内庭女人们根本不知太阁大人故去,连消息都不知,怎会说出如此离谱的话?”
“哈哈!请稍安毋躁,浅野大人。她们当然不知太阁大人已经归天,反而以为太阁还卧病在床呢。可在此期间,这样的流言已经甚嚣尘上。这究竟是何原因呢?我看全是因为淀夫人年轻貌美。在这种场合提出此事,虽不合适,可我还是冒昧提了出来。当然,此事一定也给内府添了不少麻烦。故,我觉得需深思。”说完,三成又满脸带笑,目光如剑,盯住利家和家康。其实,他都没想到自己今日会说出这番话,只因看到温顺的利家对家康无比信任,他才须在离开之前,离间他们二人,想将利家变为挡在家康面前的劲敌。
一番话让众人都皱紧了眉头,甚至比家康本人还要惊讶。虽然三成像是在说笑,可是说家康欲将淀夫人和天下一起接收,实在离谱。
可家康面不改色,仿佛在听别人的事;只苦笑道:“闲话暂且不提,我想谈谈如何在恰当的时机,把太阁归天的消息通告在朝诸将。此事极易泄露,定要好好嘱咐使者,万一众官兵对太阁的逝去有所耳闻——当然,不管他们是通过何种途径获知,我们就不必刻意隐瞒了。当然,我并不赞成公布消息。何况连年苦战,士兵早有怨言。大家看这样如何?只把真相告知几位大将,否则,就极有可能在撤退时引起混战,甚至向敌人倒戈,给撤兵带来诸多不利。”
虽然家康语气平和,可满座人都静了下来,就连一度担心局面难以收拾的前田玄以和增田长盛,都安下心来。长束正家则依然盯住三成,大概还在担心三成又会说出什么令人吃惊的话来。
“总之,希望在冬季让所有官兵都撤回。否则一到了腊月,海上起了风浪,撤兵就困难了。若有可能,要让所有兵卒都在家中过新年。因此,请治部大人赶紧筹集船只。当所有人都踏上故土之后,再由治部少辅正式通告天下,太阁已归天。”家康看了一眼痛苦地闭着眼、表情极不自然的利家,又道,“大纳言,有无必要先让诸将进京?或者,先让他们撤回自己领内,在举行葬礼时再召他们进京?”
利家获救似的睁开眼,“此事可视具体情况而言。据我所知,各地领民现已是穷困潦倒,暴动者、逃亡者络绎不绝,因此要根据他们各自领地的具体情况而定。”
“也好。看来又要让治部大人费心了。葬礼我想定在二月之后举行,诸位意下如何?”家康环视了一眼众人。
“我看最好是二月底。”玄以道,“即使不让进京,有的大将恐也照样会进京,而某些大名由于常年征战,领内事务堆积如山,也需要时日休整。”
“不错。就这么定了。”家康痛快地点头,把视线转向长束正家,道,“接下来就是北政所夫人回大坂城的时间了,你对此有何看法,大藏大人?可以说,北政所夫人的器量胜过寻常男子,我看最好是随夫人之意。你能不能前去探问一下夫人的心思?”
浅野飞快瞟了三成一眼。他深知三成脾性,只要一提及北政所,此人就会不由自主激切起来。
“遵命!北政所夫人离开大坂这些时日,我也曾接到不少来自大坂的消息。便着我去问夫人的意思吧。”长束正家恭敬地回答,也觑了三成一眼。
今日的三成竟然格外爽快,对此事似也毫无异议。其实他哪里还有什么异议,今日的角逐,他觉得自己已大获全胜:撤兵之事完全依他的心愿,淀夫人的事也在说笑间提了出来,还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常言道,人言可畏。在听到三成刚才说笑之后,家康的语气一下子重了不少,足以看出此事给他带来的打击。说句实话,三成也不甚喜淀夫人。她聪明,却稍嫌不足;她要强,却不够坚韧:她还总以出身名门自居,向来我行我素。在三成看来,淀夫人无非一个食之无益、弃之可惜、自以为是的女人。正因如此,她一旦和家康联手,定要出大事。照家康现在的身子骨,他完全可以再要一两个女人。万一他以保证丰臣氏未来和秀赖前程为幌子,以此为诱饵,把淀夫人搂到怀里,三成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世上虽有那么多足智多谋之人,但眼下似还无人意识到这一点。可万一有人忽然想到,鼓动淀夫人那么做,她出于对孩子的爱,定又无反顾扑到家康怀里……所以三成才先入为主,冲口说了出来。对今日之事,他甚是满意,如此,便可放心地离开京城了。
若不把秀赖、淀夫人和前田利家拉到自己阵营,三成对丰臣氏的忠心便会化为乌有。为了捆住这三人,让淀夫人的敌人北政所与家康接触,却是不得已。或许这样反而会制造借口,更加有力地控制淀夫人。
之后的话题,就转到了撤兵所需的粮草上。由于葬礼定在二月底举行,故,在此之前,三成只要全力施以怀柔之策,把那些对自己抱有反感的人笼络住就行。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从小追随秀吉之将。只要紧紧抓住秀吉的遗孤秀赖,时时不忘捅家康几刀,想必他们也不会背叛丰臣氏。
议事结束时,三成像是变了个人,隐藏起了所有的锋芒,“头七已过了,我想在大人的遗体烧化之后再去拜见幼主,然后立刻赶往博多。”在他看来,家康已乖乖中了圈套。到了博多,他欲先和撤回的诸将会面,先行一步暗示他们,定会受益无穷。
三成兴高采烈去内庭拜访淀夫人。可不知怎回事,淀夫人今日却有些异常,让他十分奇怪。他早就告诫过淀夫人,让她不要流露出丧夫的悲痛,以免被人察觉。蓦地,另一种想法升上三成心头,让他大惊失色——这个女人知道太阁的遗体将在阿弥陀峰化为灰烬。“这个瘦鬼,这个浑身散发着异臭的丑陋老头儿,终于要从世上消失了。”或许正是这种想法,才让她心头五味杂陈。
人的一生便是罪孽的累积,又是一幕变化无常的喜剧。出生于尾张中村的农夫之子秀吉,生前比谁都勇敢,比谁都厚颜无耻,正是依靠无尽的手段和杀戮,才成了旷世英雄,最终住进了金楼玉阁,享尽荣华富贵。可是,所有这些只是一场梦幻,现在,他的遗体已经被剥光了衣物,周围堆满木柴,正在等待着被焚烧。这究竟是谁的惩罚,又是谁的罪孽?
淀夫人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活生生切腹而死。继父柴田胜家与生母阿市夫人也是自尽。与他们的死相比,太阁又能胜过多少呢?他们起码告诉敌人自己宁死不屈,而太阁却老泪纵横,向人低头乞怜。淀夫人一想起他临死的丑态,就想呕吐。
当然,淀夫人一定真心喜欢过秀吉。秀吉以气吞山河之势驯服天下大名时,他的所有罪恶都被金闪闪的光芒掩盖了,甚至连他手中捧着的屠戮之剑,看来都那么庄严高贵。她竟被这样一个老头给束缚得无法动弹,顿觉不可思议。现在,束缚她的绳索终于松开了,一点点烂掉了。“现在没有任何东西能束缚你了。”浣夫人心里藏着的另一个女人,在不停地跟她窃窃私语,令她欢呼雀跃。
夜幕降临,侍女端来灯台,照亮了四壁。隔扇上是秀吉喜欢的绘画,藻井则是五彩夺目的百花争艳图。若有可能,和意中人在这里通宵达旦举行酒宴倒也不错……正当淀夫人脸色绯红,想入非非时,石田三成忽然来拜访。
“治部大人,我等您多时了。”淀夫人慌忙坐正。令她自己也深感吃惊的是,她无意间竟似在献媚。形同寡妇的生活,她已过了将近一年。她今年才三十二岁,风韵犹存,对肉欲的渴望时时冲破理性的外壳,不安分地探出头来。
三成只觉得一阵眩晕,忙把头扭到一边,道:“刚才到大人的病榻前问安了,大人吩咐我一些事情,便立即赶过来。”
三成从飨庭局表情中隐约感到秀吉故去的消息已泄露,可他还是继续轻松道,“遵太阁之令,我要立刻赶往博多。”
“下令从朝鲜撤兵了?”
“是。这是一次重任。不管怎么说,加藤、福岛、黑田、浅野之子等都是些有勇无谋的武将,夫人或许也知道,他们毫无来由地对三成怀有怨气啊。”三成面带苦笑道。当他发现淀夫人并未认真听时,遂故意压低了声音:“事实上,最令在下担心的,是那些人对我的反感,恐会演变为幼主头顶的阴云……”
“反感?”
“是。武将们背后有北政所夫人。”三成装作自言自语,瞟了飨庭局一眼,又岔开了话题,“幼主现在乳母处吗?”
淀夫人完全掉进了三成的圈套,“治部大人的话可真令人担忧。您刚才说,武将们对您的反感,有可能演变成对幼主的反感?”
“啊,这……”三成故意含含糊糊地应着,眼神却游移不定,“一旦如此,就要出大事,为了让大家不忘对幼主尽忠,在下打算率先向幼主宣誓,可是……”
“即使这般做了,也不能让人放心啊。”
“夫人,虽然这只是民间传言……若大人薨去,夫人您究竟有何打算?”
“我?您说的到底是何事,竟会让您这般担心?”
“夫人究竟是想一直照顾幼主,还是再嫁,众人都在猜测。”
“哼!”淀夫人听到“再嫁”二字,顿时五内翻腾。妹妹达姬嫁了四次,现已是德川家的人了。“真是防人之口胜于防川,他们说要把我嫁到哪家?”
“他们说,夫人会选择嫁给内府大人。内府现正缺一房正室夫人呢。”
“内府?”
“是。这样一来,内府大人自然就成了幼主的继父,天下和绝世美女同时到手。内府老谋深算,必会生出些心思。”
“我将成为内府的女人?”
三成装作没听见,淡然道:“若如此,北政所夫人也定十分高兴。”
淀夫人凝神不语。对于三成最后一句讽刺,她并不十分在意,此时她已沉浸于幻想当中。眼前最先浮现出的,就是已经嫁给秀忠的小妹妹阿江与。
阿江与和秀忠已经生下了女儿千姬。在秀吉的执意要求下,千姬和秀赖订了亲。如果她茶茶嫁给家康做正室,究竟会怎样?这种想象,对于精力旺盛的淀夫人来说,并未让她感到不快。
若浅井氏的两姐妹嫁到了一家,或许便有人认为,被秀吉消灭的浅井氏的两个孤儿,把丰臣氏和德川氏给吞并了,只要和阿江与齐心协力……她正想入非非,三成却向她泼下一瓢冷水,“夫人,传言不只这些,还有下文呢。”
“什么下文?”
“传言说,夫人生来正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