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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三成故意大声道,“具体时辰议了吗?”
“恐怕就在今明两日。密谈完毕,所有人早早撤了回去。”
三成抑制不住内心的欣喜,飞快看了一眼阿袖。阿袖正在专心为他们沏茶。
“我……”治右卫门忽然倒身施礼,“治部大人的恩情,在下永生难忘。请让在下从此留在贵府吧,小人乃是抱着必死之心赶来的。但凡用得上,治部大人只管吩咐。”
三成轻道:“哦,看来必须尽快行动了。”说着,”他一副慌乱的样子,拍手把平右卫门叫了来。
“请喝茶。”阿袖刚一开口,就遭到了三成的训斥:“你没长耳朵吗?混账!桑岛,立刻把这个消息禀告给上杉大人。然后,平右卫门……”他有些发抖,“你立刻去宇喜多大人处,请大人立即出兵增援……这些乱党竟然无端生事。我若坐视不理,天下岂不乱了套?你们二人快去,完事后火速回来向我禀报。”
二人领命离去,三成方才恢复了平静,端过阿袖递上来的茶水。“真香啊。”
但阿袖没有开口。 三成续道:“我恐会离开府邸一些时日。我不在的时候,你好生待在家里。”说话之间,他强压住兴奋。
阿袖依然不答。她已经看透了三成内心的每一个角落,她早就打算,着三成所言,留在府中,听天由命。三成离开之后,家臣们或许会把她监禁起来,抑或把她杀掉。可她认了。三成与家康之斗,已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二者生来就是对抗的宿命。最先意识到此的是阿袖,提醒三成的也是阿袖。
阿袖与三成之间,有着深沉的劫数。自从阿袖背井离乡以来,相识过的男子数不胜数。可是,在众多的男子当中,竟没有一人能如三成这般与她有缘,真不可思议。开始时,她憎恨三成,后来却逐渐因他的孤傲而焦躁不已。三成自以为聪明绝顶,所有行动都经过精心策划,无丝毫纰漏,可实际上却漏洞百出。这一切,阿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情在焦虑中油然而生,令她甚至超越了侍妾的本分。其实,阿袖这样的女子,并无常人一样的情愫,对方越是漏洞百出、妄自尊大,就越能激起她内心的情意。
桑岛治右卫门和喜多川平右卫门出去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又有两人惊惶失措奔来。一人乃宇喜多秀家重臣花房志摩守,另一人则是担心三成的人身安危,特意从伏见匆匆赶来的佐竹义宣。佐竹义宣把带来的人马驻于守口一带,只带了五六名随从赶到了石田府。
“府里危在旦夕。大人当以休养为名,早早到其他地方暂避些时日吧。”花房志摩守劝道。他亦依然对阿袖心存狐疑,向三成窃窃私语。
三成早有此打算,照理该痛快答应才是,不料,他竟拒绝了对方好意:“逃出去又如何?你们不如赶快前来增援,狠狠惩戒那帮恶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可佐竹义宣却一个劲摇头,“我们却抵挡不住他们。而且,若请求增援,会给世人带来恐慌,还会给其他大名带来不便……”
在义宣的苦心劝说下,三成方勉强答应,乘坐女轿出府,先到大坂的宇喜多秀家府邸暂避,然后从长计议。
时近黄昏。看似阿袖外出,实乃三成仓皇脱逃。阿袖一动不动,目送着他们离去,内心无限感慨:若我不在,大人究竟会如何逃脱呢?
当加藤清正等七名武将以交涉为名赶到石田府时,三成已乘轿赶奔宇喜多府,前后相错不过半个时辰。
当时天色已晚,一伙人轻叩紧闭的大门,嘴里喊着“开门”。究竟谁出去,如何应对,阿袖全无主意。究竟会来多少人马,她也无从知悉。府里留守的家臣,都知主人已不在府里,人人便都格外镇静。
“今日我们前来,是向你们主人讨个说法,想问问石田大人愿不愿意把福原、垣见、熊谷三人交出来。”
门被打开,一阵脚步声从大门处传来。那声音十分耳熟,定是经常光顾博多柳町的浅野幸长。转瞬间,嘈杂的脚步声就从大门处去了走廊。
“请诸位改日再来。由于连日守候在大纳言病榻前,我家大人积劳成疾,在大纳言故去时,就出府休养去了。”家人杂贺兵部前来应对时,拉门已被粗暴地打开,火把的光影中,一个模糊的人影走了进来,正是浅野幸长。此后陆续又闯进来一些人,来人的表情,阿袖无甚印象,只记得个个脸上充满杀气,仿佛想把三成斩成两截。
阿袖刚要斥责他们的粗暴无礼,幸长却先开了口:“你是阿袖?”
“你们休得无礼!左京大人,不错,小女子以前确是博多的阿袖……而如今,我乃治部少辅侍妾。”
“哼!我们是来找治部交涉的。快把治部交出来!”
“大人现不在府内。”
“嗯?”幸长声音嘶哑地应了一声,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呵呵笑了,“想起来了。你的确是不会说谎的女人。”说罢,他回头对其他人喊道,“大家快来看,这就是博多的岛屋献给治部的女人。既然这女人如此镇静,他的确不在这里。”
一伙人唧唧喳喳了一阵子,如潮水般撤了回去。
“怎会让他逃了?”
“他到底是从何处溜走的?”
“还真不能麻痹大意。”
议论声时断时续回响在阿袖耳畔,看来,他们定要继续追下去。忽然,耳边传来杂贺兵部的声音:“夫人,大人离开期间,小的得把您看好。您好生待在府里吧。”阿袖松了一口气。听到浅野幸长的一番话,兵部一定认为,她乃是岛屋送的奸细。“我当然会在这里。石田大人也这么说……”阿袖本想笑,可最终竟流下泪来……
第三十五章 穷鸟入怀
石田三成在佐竹义宣的陪伴下抵达宇喜多府邸时,字喜多秀家与上杉景胜已恭候多时。二人都绷着脸,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既同情三成的遭遇,又甚是为难。
“毛利大人也已知会了,只是还未到。看来,事情果真如小西大人所言啊。”秀家让闲杂人退了下去,方道。他认为,他若不能打破僵局,众人会更为尴尬。秀家年仅二十八,所思亦是年轻之人的心思。
三成默默看着景胜。上杉景胜年已四十有六,比毛利辉元年轻两岁,在五大老中排在辉元之后。“事已至此,我们决不能坐视不管。”景胜似故意说给义宣听。
“大人明鉴。”义宣探身附和道,“当前,最重要的乃是保护治部大人。”
“是啊。流言甚嚣尘上,加藤等人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该如何是好?”
“我看还是先求得内府谅解,让内府出面向加藤等人施压,这样或许还有回旋余地,除了内府,天下无人能平息此乱。”景胜提议道。
“我也这么想。一旦事情闹大,内府也不好说什么。不如,今夜我就陪治部大人赶赴伏见暂避,大人意下如何?”义宣望着三成。
“这倒也不失为对策。”景胜道。
“只要治部大人不在大坂,此乱就会暂时平息。然后,再由上杉大人、宇喜多大人、毛利大人共同出面,请内府斡旋,如此一来……”
轻蔑与愤怒之火顿时在三成心底燃起。佐竹义宣的确是在为他担心,这份情义,三成颇为感激。但不难发现,义宣似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家康身上,指望家康出面来平息局面。事情果如阿袖所言,要么向家康屈服,要么置身家性命于不顾,同家康决一死战……若再不下决断,三成将永远为世人嘲讽。
“治部大人,今晚就同我一起赶赴伏见吧,您意下如何?”义宣道。
三成皱眉笑道:“虽说人各有志,但这话听起来总有些本末倒置之感。”
“本末倒置?”
“为何一切都要由内府来决断?内府本来就在暗地里煽动加藤诸人,想除掉丰臣氏的顶梁柱,我凭何要请这种人斡旋?”
“这么说,治部大人不欲去伏见?”不等三成回答,景胜插嘴道:“治部大人言之有理。可大敌当前,唯有先到伏见去暂避,方能保证安全。”
“您这种说法让三成深感遗憾。”三成慷慨激昂道,“若是杀人如麻的乱世,则另当别论,如今天下一统,我凭何要惧怕那些目无法纪、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暴徒?”
“道理是这样。可是,若治部真和那些暴徒拼命,有个好歹,岂不因小失大?故,先到伏见避一避吧。”
“我知大人是为了三成,可我怎能畏难而逃,到底也是五奉行之一啊!”三成故意寸步不让——若惊惶失措,向家康求助,将会给自己留下一生都抹不掉的耻辱。
“治部无论如何都不离开大坂城?”景胜道。
“我并未说决不离开大坂。我的意思是,若有必要,我便和那些暴徒刀兵相见。此时不挺身而出,将来以何面目见天下人?”
“那你打算如何?”
“三成已想好,我的领地就在近江,因此,我要设法回去。当然,在赶回近江途中,顺便去伏见也不难……”
听了三成之言,佐竹义宣有些发呆,“请恕我先打断一下。治部大人既然这般想,就好办。总之,先赶到伏见,再到内府在向岛的府邸暂避。此前不也如此吗,正因为治部大人一直待在大纳言府中,他们才没敢怎么样。”
“佐竹大人,你说话要注意些。我并非因为惧怕那些暴徒才到大纳言府邸。我是为了丰臣氏的前途,担心大纳言的病情才日日守护。没想到你居然如此认为,实令人失望!”
“恕我失言!”义宣怕愈辩愈急,率直道歉道,“那就请快动身。我已经着人备好了船只……”
“且等。”三成转向景胜,“若上杉大人也同意,三成就只好先到内府处走一趟。当然,我并非前去避难,也非去求救,内府乃是煽动暴徒作乱的主谋,我乃前去申斥……你们有何异议?”
景胜绷着脸不言。
“难道不是?明知内府乃暴徒主谋,却还要到他那里去避难,岂不成了世人眼中的‘穷鸟’?三成不是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的傻瓜。我要堂堂正正前去责问,以三大老五奉行总代表的名义,前去责难于他,让他命令七将停止暴乱……哼,我并非无路可逃的穷鸟,而是勇往直前的猛禽。您以为呢,上杉大人?”
景胜看也不看三成,道:“好。总之先避免骚乱。”
到了面前,三成果能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家康吗?景胜深感怀疑。
三成看了佐竹义宣一眼,才坦然站起身,“我再说一遍,三成绝非因为惧怕那些暴徒才躲避。希望诸位一定要清楚。”说完,他转向秀家,寻求赞同。
真不愧是治部少辅!秀家感慨地仰望着三成,年轻的他,哪能察觉三成的苦恼?
义宣也松了口气,道:“那么,送治部大人去伏见的任务,就交给义宣了。上杉大人、字喜多大人,我们先告辞。”言罢,恭敬地施了一礼,立起身。
从大门出来,天空已被厚厚的云层遮蔽,一颗星辰也无,暖融融的微风一阵阵吹拂过来。
“是南风。运气不错,正好顺风而下。”义宣边跑向河道,边喃喃自语。
三成不答。
在众人的面前显出鸿鹄之志的猛禽,实则一只无处可逃的穷鸟,终要躲到家康羽翼之下……三成非常浦楚,除了伏见,自己已无处见容。正因如此,他的心绪毫不轻松。
“所有船夫都是亲信,请大人放心。”义宣站在岸上,向漂浮在黯淡的水面上的一只载重约三十石的船挥了挥手,那船立刻靠到岸边,有人把踏板架到岸上。
“河道上有无异样?”
“启禀大人,一切正常。”
“那就好。今日有重要的客人,行船定要多加小心。”
“遵命!”船头的武士应一声,义宣又简单交代几句,便催促三成赶紧上船。三成默默等船夫把踏板收进船里,盘腿坐在铺着毛毡的桅杆下。
船离开河岸,耳边传来船桨轻轻划水的声音。三成浑身僵硬:他一生历险,却从未如此惊慌。那个他最为痛恨之人,身体肥硕、全身散发着鲵鱼气味,如今,竟要靠此人的庇护……家康的家臣能让他和家康见面吗?是否有暗杀者举刀相向?抑或与家康见了面,也会在返回时遭遇毒手?
“治部大人,您冷吗?”听义宣一问,三成才发现自己像是在发烧,全身汗湿。
“不冷。只是风有些热,出了一身汗。”
“治部大人,我还是觉得,咱们最好不要主动惹怒内府,无此必要啊。”
三成不做声。
佐竹义宣亦怨恨家康,乃是因他和家康领地相邻。这一点跟肥后的加藤与小西的不和十分相似。邻居强大,会对自己不利。但这不满一旦表现得太露骨,反而会惊醒熟睡的狮子,终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此,义宣与三成的友情自然也有限度。他无非想通过三成,适当地牵制家康,而三成也是暂时把义宣看作盟友。当然,一旦双方发起决战,这种关系自然会发生变化,只是义宣目前还没看清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