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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行动起来,丰臣旧将便具有强大的攻击力。而就在五日前,他们却还陷在若家康不开动,便无法开战的迷茫之中,还在为家康是否出征而争吵不休。
其实,他们是在一面无形令旗的指挥下发起行动的。一路打到这里,他们已怀有了坚定不移的信心:只有我们这些人,不照样也能战无不胜吗?
这面无形令旗的神奇之处到底在哪里?若把这看作是家康的计算,那家康的借力之术简直出神入化了——未损失一兵一卒,只是巧妙地利用丰臣旧臣,德川氏便轻而易举进逼至大垣城。尾张与美浓的大半都落入家康之手。
石田再也无法悠然谈论“伊势之战”了。对三成恨之入骨的丰臣旧将,全都呲牙咧嘴逼到了眼前。纵然三成极不情愿,他也必须把所有兵力集结到大垣。但是,集结兵力需要时日。
怎样才能把大坂的毛利辉元引出来?越前的大谷吉继的兵马又何时才能赶来?更重要的是,即使把以毛利秀元为总大将的吉川广家、安国寺惠琼、长束正家、长曾我部盛亲等人的三万大军,全部从伊势撤回来,粮秣怎么解决?在赤坂与东军对峙下去,却不能及时调兵遣将,决战必是一败涂地。
照此下去,决定两军命运的决战,必在九月中旬开打。
家康仿佛早就把这些都算计透了,遂于九月初一从江户出发。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家康更精明之人了。他把德川重臣全都安排到了秀忠帐下,让他们沿中山道前进,他自己则从东海道进发。他似是想利用丰臣旧臣把三成除去。
仗正是这般筹划的。
中山道路途险恶,行军耗费时日,家康自然很是清楚。因此,他虽抵达赤坂,却无法知秀忠能否及时赶到。故,他先让丰臣旧将去苦战,待他们初战告捷、士气高涨之后再亲自出马,借力以掌握天下。
家康并不觉愧疾。他原本就受秀吉之托代管天下。在亲兵到达之前就决出雌雄,当然更好,万一不能彻底解决,那就等待秀忠到达,双方展开决战,进而实现天下太平。如此方万无一失。
对手并非人,而是天,是神佛。正因为家康有这种自信,故,准备于九月初旬,才在赤坂的南五丁、冈山山顶安营扎寨。
东军士气日益高涨。
听说家康欲在九月初一出发,石川日向守急忙捧着黄历来到家康面前,“请大人打消今日的出兵计划。”
“那是为何?”
“在下看过黄历,要去之处乃是西塞。此次西征之战,出门便遇上西塞,恐怕不吉啊。请大人三思。”
家康笑道:“好兆头。那我把阻塞的西方打通。”
一切都已安排好了。对于伊达政宗,家康严厉告诫其不可轻举妄动;对毛利一族,家康通过黑田长政,继续与其暗中进行谈判。九州的加藤清正也不断联络,加贺的前田利长已起兵攻占了大圣寺城。并且,关东诸大名还驻于江户,上杉景胜若真出战,自己就亲自出击,一举将其剿灭。家康一切准备周全,甚至连前田利家遗孀芳春院都被作为人质送交江户。家康给芳春院的贴身侍从村井丰后守写了一封亲笔书函:
欣闻此次肥前守出兵攻克大圣寺城,功勋卓著,尽彰忠节,家康欣慰之至。北国之乱,吾亦将派其前往平定。恳请芳春院放心。家康深知夫人之痛,不日上方即被平定,届时即刻迎请归国。另,许久不曾提笔,今感念之至,方亲笔书此。
德川家康敬上
庆长五年八月二十六
这封书函是为了安抚芳春院,利用利长,但也可看作是家康对芳春院情谊的自然流露。
对于攻陷岐阜城并进一步逼近大垣城、现正向他寻求指示的池田辉政,家康则写了如下书函:
岐阜城破,汝功劳之高,寸管难以言表。吾已命中纳言(秀忠)进中山道。吾则沿东海道进击。凡事切忌大意,务必待吾前去。
庆长五年八月二十七
家康把自己将于九月初一从江户出发的消息,先后以书函通知了藤堂、黑田、田中、一柳四人,同时要求他们在自己未到之前定要控制情绪,按兵不动。若在从前,家康早就命令他们进攻了。可愈是到了决战时刻,他反而愈冷静。他心里清楚,只靠他们,不能灭了全部西军。
庆长五年九月初一,家康率领三万二千七百余人从江户出发。
是日晚,宿于神奈川,家康分别向藤堂、黑田、田中、一柳诸将发出书函。
二日,宿于藤泽。
三日,宿于小田原。是日,小早川秀秋派来的使者造访永井直胜。
小早川秀秋对家康仰慕已久,他与其说是出于自身的意愿,不如说是受到了其姑母高台院的指点。这一点家康亦甚清楚,但他并未接待秀秋的使者。
“我能信得过他?不便见此人。”家康显出颇为冷淡的样子。事实上,一旦亲自接见,消息就极有可能泄露到西军那边,秀秋恐将被三成暗施辣手。
接着,加藤嘉明也派来了使者。这次家康亲自接见了。嘉明正把守着犬山城,他是来向家康请示,是守城,还是继续前进。
“待我到达之后,再采取行动。”家康作出这样的指示后,便把使者打发了回去。
五日,家康宿于清见寺。
六日,宿于岛田。
七日,宿于中泉。
八日,宿于白须贺。是日,藤堂高虎特意赶来,与家康密谈到半夜,天亮前方回营。同一日,小早川秀秋又派来使者,但家康却让永井直胜打发了回去,仍未接见。
九日,宿于冈崎。
十日,宿于热田。此日,西面的海边燃起四五处火焰,据说乃西军水军九鬼大隅守放的火。距离热田海滨有五六町远的近海一带,泊着一艘大船,船上张着幔帐,幔帐上印紫白梧桐叶。恰逢家康西上,九鬼大隅守便想趁机改旗易帜。但家康只是与携马印前来的兵士会了面,便从大船旁径直过去,一言不发。
十一日,家康抵达清洲。
十二日,仍停留清洲。此日傍晚时分,藤堂高虎再次飞马从前线赶来。
家康与高虎初次会面,乃是在当年家康应秀吉之邀进京时。当时,藤堂高虎奉秀吉之命,于内野的聚乐第为家康筑建府邸。从那时起,二人的关系便日渐亲密,甚至超越了尊卑。对于丰臣旧将的动静,高虎恐怕比监军本多忠胜和井伊直政更清楚。
是日,高虎同样待到半夜才回去,之后,本多和井伊才被叫来。由于家康与高虎密谈时间太长,井伊直政和本多忠胜有些不满。二人被叫到家康面前时,夜深入静,连城郭都似睡熟了。
“夜长了。”
“是啊。马不停蹄一路赶来,却不得不驱赶睡意,真是不堪啊。”本多忠胜毫无顾忌地于家康面前盘腿而坐,“藤堂佐渡守是否想西军诸将倒戈?”
家康苦笑着吩咐同席的永井直胜:“休要让任何人靠近。”说着,他挑亮旁边的烛台,“最好是全天下人都倒向我们。只是,我德才不够,还做不到啊。”
“大人!”忠胜似乎把家康的话理解为反唇相讥了,道,“中纳言何时到达?”
“大概还要花费些时日。”家康微微侧着头,曼声问井伊直政,“直政,你怎么想?”
未等直政开口,忠胜分明已忍不住了,不由分说地插话道:“大人,中纳言赶来之前,您就想向敌人出击?中纳言一旦到达,我方大军会让敌人斗志减弱大半。但在此之前就发起进攻,敌人见有机可乘,怕会士气大涨。”
“忠胜,我在问直政呢。直政,你看要等待秀忠吗?”
“启禀大人,”井伊直政有些为难地探身道,“属下不同意本多大人的意见。终于盼来了您,却不能立刻发起进攻,这样的话,会扰乱军心。故,在下认为,应立即行动。”
“可是,那岂不等于长敌人威风……”忠胜又插了一句。
“直政以为,士气熊熊燃烧的不是敌人,而是我军。正因如此,我们不如趁热打铁,趁大人刚刚到来,士气如虹时,速战速决。”
家康默默点了点头。看来,无人能看穿他的真心。虽然单靠德川氏力量也可取胜,但以武力征服天下,不过是莽夫之举,不能服人,天下亦难太平。
“好,那就速战速决。”家康轻声道。没有秀忠的支援也能取胜,为何还要等?神佛已把天下交给了自己……
“这若是大人的决定,在下无话可说。但若是在藤堂高虎的建议下作出的决断,还请大人三思。”忠胜还是不能接受。
藤堂高虎正与黑田长政合军一处,不动声色地与西军保持联络。此时稍有大意,恐要出大事。忠胜担心的便是这一点。家康也深知这个道理:“莫要担心,忠胜。我并不寄希望于敌人倒戈。”
“既如此,待中纳言到达,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再发起总攻,岂不更好?”
听到忠胜依然顽固地坚持己见,家康觉得必须开导开导了。他们太缺乏眼光了,若连他们都不能说服,还谈什么一心对敌?
“忠胜,你觉得我和中纳言,谁更重要?”
“那还用说,没有大人就没有德川氏,大人怎么会问起如此奇怪的问题?”
“唉。我已年过花甲,中纳言则正当壮年。所以,即使我战死,也必须保证中纳言平安,以构筑日后的太平盛世。我先出战,乃是秉承天意啊。”
“但是……”
“你先听着。你明白吗,只有我出战,即使不利,也不至于毁了德川氏。”
“可是,若大人……”
“一旦不利,我们还有回旋余地。并且,若此举可取胜,德川主力就可毫发无损。这些好处,你思量过没有?世人都说我奸猾,说我有意保存实力,只让丰臣旧将去卖命。对于这些议论,我不屑一顾。”说着,家康把视线移向井伊直政,“你方才的想法,也和家康的心思有些出入。此次战事,并非单靠武力取胜即可。”
“取胜还不行?”
“是。”家康重重点头,“胜利之后,还要看我们有无足以震慑乱事者的能力。倘能有此能力,无论是家康,还是中纳言,都要牢牢掌控局势,否则,此战之后的形势,甚至会比朝鲜战争之后更加严峻。”
“哦……”忠胜这才长叹一声。
“朝鲜大战之后,已故太阁旧将四分五裂,幸亏还有我。但尽管如此,天下还是一片混乱。贸然发动战事,若让天下重斯陷入混乱,罪莫大焉!已故右府的苦心、已故太阁的辛劳,还有我一生的宿愿,全会泡汤。家康乃真正祈求天下太平,才要给中纳言留下足够的力量,自己来拼死一搏!否则,上苍亦不会原谅我。总之,一切都是为了天下太平。”
忠胜和直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错,此战决非一场普通的战事。朝鲜战争时,国内留下了家康,而这一次则是决定天下大势的总决战。若两败俱伤,各路诸侯分别撤回领国,割据一方,天下岂不又回到乱世?值此关键时刻,家康才亲临前线,想保全秀忠。
“在下愚钝,大人见谅。既如此,忠胜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这便立刻出发!”
话音未落,井伊直政也站了起来,“在下先把这个意思传达三军。”
“好。别忘了也告诉藤堂佐渡守。你通知众人,就说今日我抱恙,索性让人马歇息一日,十三日入驻岐阜,十四日抵赤坂。”
照计,第二日从清洲抵岐阜。到达岐阜之后,家康住入已归降的织田家老百百纲家府邸。然后,他给北陆的丹羽长重和土方雄久写了书函,令长重、言木一矩二人与前田利长议和。土方雄久曾在早些时候被流放到常陆的太田,这次在家康的秘密授意下出使北国。
第二日,家康绕路避开了离大垣城较近的渡口,越过长良渡,抵达赤坂驿南的冈山。由此望去,五十余町外,大垣城近在眼前。
“宇喜多中纳言秀家、小西摄津守行长、石田治部少辅都在大垣城中。福原右马助同在。”
家康一边认真倾听直政的报告,一边频频点头,然后命人朝大垣城方向插上金扇马印和七面印有家纹的大旗,另有二十面小旗。
半夜就已出发的火枪营、传令使等,则比家康提前一步赶到这里,在阵营周围严加戒备。
家康的到来,究竟给两军带来了多大影响?从大垣城那边应也可以望见冈山的动静。不消说,在家康到来之前,他们早就把周边东军的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了。
北面山头上依次为加藤嘉明、金森长近、黑田长政、藤堂高虎、筒井定次驻扎,昼井村里驻扎着细川忠兴,昼井村东面的大墓则为福岛正则驻扎,胜山北面有井伊直政、本多忠胜、京极高知,西牧方是堀尾忠氏、山内一丰、浅野幸长,荒尾村里有池田辉政、池田长吉,长松村为一柳直盛,东牧野为中村一忠、中村一荣、有马则赖,矶部宫旱乃田中吉政……就在这一望无际的阵营当中,东军的指挥者赫然现身,它带来的动静自如地动山摇。
从大坂出发时,石田三成就曾放出豪言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