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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
“是。信盒大小,不过要比信盒深。你做两个漂亮的盒子,能装些零碎的发饰。一个给你,另一个我自己好生保管,唉,就用来装你留给我的遗物吧。”
“那盒子,大人要用来做什么?”
“放重要的东西,还可装些金银。饰以螺钿、青贝、铅,还要在盒上镶上绿玉,描上星辰。”
说罢,长安伸手朝怀里掏摸。但见榻榻米上光芒一闪,他甩出两颗绿玉。
长安这话来得如此突然,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阿幸毫无伸手的意思。“这是上好的翡翠?”
“不是翡翠。这是索德罗给我的玉,叫祖母绿。”
“索德罗给的?”
“是。听说这种玉要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分开保存。我才要做两个盒子,我俩一人一个。哈哈,怎样,心情好些了?”
阿幸严肃地摇摇头。她不再是那个凭借甜言蜜语就能哄骗住的阿幸了。把宝石镶嵌起来,做两个美丽的螺钿盒,到底是何意思?阿幸相信,这必是长安疯狂的梦想之一,有些出乎意料的离奇。
“想什么?把这美玉拿过去看看吧。这可不是随处可见的普通玉石。”
“盒子装什么?”
“装什么?当然是最重要的东西。”长安道。
“收纳的东西不同,花纹图案也要有区别,需要先定底色。您不告诉我,我便爱莫能助。阿幸做的东两,绝不能成为后世笑柄。”
听阿幸这般说,长安又低声嘟哝着,拾起榻榻米上的宝石放在手心。美丽、温润的玉,仿佛闪烁在红薯叶上的一颗露珠。
“不告诉你放什么,你就不做?”长安看着左掌中的宝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若你是先前的阿幸,我自会一五一十把一切都告诉你。不过最近的阿幸嘛……”
“说我不可信?”
“你对我有敌意。你把这当作遗物的方巾缝好后,就要杀了我?”
“呵呵,我有那样的勇气,就不在大人眼皮底下缝遗物了。阿幸觉得……女人的末日已经来临,遂开始为自己的枯萎作准备。”
“女人的末日……唔,有那样的准备?你总是在做梦啊。”
“还是别让多疑的女人做那般重要的盒子了,找合适的人吧。”
“阿幸!”
“怎的了?”
“我再问一遍:你不打算变回以前的阿幸了?”
“以前的阿幸?”
“很喜欢我的阿幸。”
“这可就怪了。感到厌倦了、不愿被人打扰的,不是大人您吗?”
“好吧。其实,我今日去陆奥守府上吃了顿饭。”
“这和镶宝石的盒子有何关系?”
“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您就明说吧,像以前的您那般……阿幸也许也能变回先前的阿幸。”
长安突然睁大眼睛,正视阿幸半晌,又把视线重新落到掌中的宝石上。
阿幸觉出肯定有什么事发生,长安今日太不寻常了。他身上时常流露出深深的孤独,让侧近的人也陷入寂寞的情绪。今夜,那孤独似乎正开始蔓延。
“阿幸,我其实真的喜欢你。”
“唔……”
“虽然喜欢,却也有些怕你。不是因为你可怕,而是害怕你背后的本阿弥光悦。”
“……”
“你对此心知肚明。你的眼睛已然告诉了我。在我来看,光悦狂妄,对我怀有戒心,他只信我乃轻薄之人,会给日本和德川幕府带来麻烦,故对我很是警惕。但光悦也去了加贺,他原来和板仓那般要好,近日也疏远了。”
“这和盒子有何干系?”
“听我说完:光悦不在京都!故明白告诉你,盒子里放什么东西也无妨。这就是我想说的,明白吗?”言罢,长安又陷入了沉思。
阿幸的眼睛渐渐亮起来。不仅因为长安这副不寻常之态,还因他话中出现了伊达政宗的名字,甚至还出现了阿幸最关心的光悦的去向,及和光悦交往甚密的板仓胜重等人,这愈发说明事情重大。这些人和盒子绝不会毫无关系,不能掉以轻心。
“人有好恶。”过了一会儿,长安眯着眼,望着手中的酒杯和宝石,道,“但光悦一旦厌恨什么,就只会越来越生厌,如此执拗,可见人实无完人啊。”
“……”
“光悦对我身边的人都抱持戒备,想监视我的一切活动。假如我修好了八里台,他会认为我是在为打仗筹谋;假如我扩宽道路,他就认为我是心怀二志;我从矿上运了些金银出来,他就认为我是徇私舞弊、中饱私囊;我接近其他大名,他就以为我是在图谋不轨。结果,我和你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疏远了。”
阿幸默默听着。长安的话中有几分真实,但也有不少夸大的成分。
“听着,阿幸,我喜欢像你这种女人。男女之间也如战事。你的不恭让我心绪躁乱。你生得美,令我喜。但我惧怕光悦。光悦和所司代板仓、伏见奉行小堀以及商事总管茶屋、堺港奉行成濑都过往甚密,还牢牢抓住了大御所的心。万一光悦说几句大久保长安的不是,长安可就要掉脑袋了。”
这才是真话!阿幸突然大笑起来。她有些同情起长安来。长安和自己关系疏远,自然不只是因为这个,因自己对长安醉酒后的荒淫深感厌恶,才疏远他。阿幸的反抗有时会令长安斗志倍生,有时又让他束手无策。不过,这都和光悦有关。
“有甚奇怪的?你明白我的心吗?”
“明白。您早就当明白告诉我要做盒子的事。”
“阿幸啊。”
“嗯?”
“倘若我据实以告,你能发誓不说与别人?”
“大人您又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倘若您发现我泄露大事,尽可立刻杀了我。阿幸不过大人手中的一只小虫。”
“呵呵,只怕这只小虫会从笼子里逃了去。”言罢,长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我就实说了。其实,我是想把这个放到盒子里。”
再次把绿玉放到膝上,长安伸手入怀。拿出来的是那封联名状。他醉醺醺把联名状上的带子解开,刷地在阿幸面前展开。
阿幸故意淡淡一看,但一看之下,险些呼出声来、文书上以松平忠辉为首,下面写满了大久保忠邻及诸大名的名字。
“这是……这是什么游戏?”阿幸努力装得若无其事,声音却打着颤。在那些名字中,确实出现了光悦最为担心的高山有近和内藤如安。
“怎的了,吓了一跳?”长安似已下定决心,显得异常沉着,将联名状重新卷起,“其实,我今日欲带了这个去伊达政宗府上请他签名,没想到,没想到……”
“陆奥守拒绝了?”
“正是。陆奥守甚是吃惊。”长安道,“他认为这是谋反的联名状,说要把它好生封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不过你看啊,这哪是什么谋反的联名状,上边清清楚楚写着:有志之士发誓共同携手,齐心合力朝大海前行!”
“所以,您是为了把联名状封存起来,才让我做盒子?”
“正是。听他这么说,我多少有些担心。我明白,现在虽然还是将军秀忠公的天下,但若真心颠覆,并非无隙可乘……”
“……”
“大御所毕竟年事已高。一旦大御所不在了,将军若是不顺着我们,生意不好做了,就等着尼德兰和英吉利打过来吧。陆奥守是如此假设。不过我以为,正是因为日前有这样的见解,索德罗才会拼命。因为二代将军更信赖三浦按针,而非他索德罗。到那时,将军就得退位,让位于三代将军,亦即我的主子、将军大人的兄弟上总介大人。我虽这般想,陆奥守却不这般认为。他怕受人猜疑,不仅不愿签名,还想给我安了罪名,要去告密呢。”
阿幸叹了口气。长安这个主意,若得了大坂城秀赖的支持,局势必将向光悦所料的最严重的方向发展。
“那……那么,结果怎样?”阿幸不得不催问。
“咳,我就把梦忘掉好了。”长安轻声道,口气出人意料地平静,“我已经历过人生浮沉,算是小有所成,也许世人还羡慕我呢。我虽备感失落,却不想和陆奥守争斗,落个谋反的罪名。”
“真的?”阿幸看到长安额头上已有了很多皱纹,不由一阵哀伤。
“唉,太可惜了!”长安啜一口酒,“唐·罗德里格曾详细告诉过我南蛮诸国的分山情形。若南蛮国的人到日本来挖金山,大御所和幕府的总收人便只是产出的两成多,一半分与采金者,剩下的再分给大御所和菲利普皇上。这样,我的身家自会比肩大御所和将军,也无甚稀奇,但我不能那么做。何止是三倍,我把金库里面的一半都……为了将来能进入大海,特意将黄金运到这里。但若出现一些莫须有的谣言,说我为了争夺天下而徇私,我就立时放手。我把梦想封存起来,继续做我的总代官好了。心中的梦,就封存起来,留给后世当话题吧。至于那个盒子,我是想做得漂亮些。”言罢,长安眼中竟然有泪珠扑簌簌掉进酒杯。
阿幸才不会轻易被眼泪骗住。这个野心勃勃之人,不得不和梦想诀别,必会非常失意。心觉幸运之余,阿幸却也有些同情,“大人,您的意思妾身明白。妾身会竭尽全力做好盒子。”
“真的?”
“大人本来是让妾身做盒子装些首饰,不过您又要一个,只是为了封存那文书?”
“我是要把盒子送给你。”
“仅仅如此?”
“呃,我的遗物……当作是我的情意罢。”
阿幸深感失望。长安依然只会说些奇言怪语。特意一问,是因她担心长安会把联名状的副册放到盒子里,在末尾伪造政宗的签名,赠给伊达政宗。不这样做,就无法堵住政宗的嘴。阿幸相信事情必然是如此。不过,若长安并无打算,倒也不必冒冒失失说出。
阿幸终于持起已冰冷了的酒,送到唇边。
正如长安所言,阿幸非寻常女子。她若是一男儿,早就催着光悦同去修行日莲宗了,也许还会进行那极其清苦、挑战自他魔性的修行。但阿幸终究是一介女子,有各种各样的烦恼。故,她虽甚是清楚对长安不可掉以轻心,却依然对他心生同情,这便是造化弄人。
阿幸默默从长安手中接过宝石,约略估算了联名状的尺寸,“大小比着信盒……”
“阿幸,你体谅我了?”
“是您的一番话让我决定帮您。确要留一个盒子给妾身吗?”
“休要怀疑。那盒子是和你结下姻缘的夫君——我大久保石见守长安用来封存一生美梦的盒子,给我画上最好看的图案!”
阿幸心中已开始筹划,如何使用另外一个盒子。要做一个西洋式的带钥匙的小盒子,然后把锁落下,成为她的遗物。那么,内中应放些什么呢?她在做盒子之前,常常想这些。这时,她眼前甚至出现和长安过往的纠葛,就像春霞中的一丛小花。
是夜,长安未如往常那般耍酒疯,必是有事盘踞心头。
老长时日未在阿幸这里过夜的长安,此夜却难得地安静,让人备感不可思议。凌晨时分,他把那份视若珍宝的文书放进怀里,悄然离去。
长安一出门,阿幸便掀起一扇窗户,向外张望。在她脑海深处,一个问题转个不休:我留下些什么呢?
黎明时分的天空仍然悬着一轮月亮,然而阿幸并没注意那淡淡的月光。女郎花若凋零,徒剩一杆花茎,甚至算不得花朵。行将枯萎的女人想在这世上留下曾经活过的依凭,倘若能够留下一个孩子,那将是最好的遗物,可阿幸不曾生育。想到这里,阿幸脸上浮现出一丝奇怪的微笑。
不能留下子嗣作为活过的依凭,那就做一个命运与众不同的小盒子。想毕,阿幸忙关上窗户,急急走回卧房。
她收起洁白的被子,坐到案前,点亮烛火,研好墨,蘸黑笔尖,放入口中咬了两下。突然,她心中一亮:长安和其他侧室育有儿女,把小盒子交给其中某人保管,也并非不可。
阿幸准备好笔墨,却像着了魔似的站起身,伸手往书架里翻。姐夫俵屋给的函纸还在。俵屋又名宗达,擅在京城土产上作画。他表面看来成熟稳重,其实颇有些顽固。他对岳父的接济一概拒绝,自己辛辛苦苦靠给扇子作画糊口。俵屋宗达在纸屋藤兵卫所造的薄纸上画蕨草和鹿兽,制成函纸,十幅一叠出售,深受好评。他曾送与阿幸一些。“那纸不生虫,可保存几百年。”俵屋对自己制的纸和作的画甚是得意,四处宣扬。故除了扇绘,这一项生计的收入也颇丰。
取出纸来,阿幸全神贯注写字。
此盒乃京城女子阿幸所制。阿幸心怀对刀剑师本阿弥光悦的爱慕之情,嫁大久保石见守长安为妾。庆长十四年岁末,大久保石见守令阿幸制此小盒。此盒有两款。另一款为大久保石见守藏,内中有一封重要文书。
文书本应有伊达陆奥守签名,但被其以石见守觊觎天下为由拒绝……
写到这里,阿幸搁下笔。无论如何要留下真实的记录——她这样想,也想这样写,但实在太困难了。即使这样写,也无法传达心思之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