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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他等了许久了。你既出来了,还是早些办了的好。”
话方出口,光悦大吃一惊,阿蜜脸上竟浮现出冷漠的苦笑。她与茶屋之间似发生了何事,他能觉出那绝非好事,只是未立刻问出口。
“此事,阿蜜有些话对先生说。”
“你是指……”光悦压低声音,心生怜悯。
“我决心不嫁给茶屋了。”
“哦?你是要毁了婚约?”
“是。”阿蜜昂首挺胸,朗声笑了,“起初,我以为必须遵守约定,可如今才发现,约定也有许多,并非当一一遵守。”
“你并不厌恨茶屋,却不想嫁他了。你是为了茶屋,才改了主意?”
“是。”
“阿蜜!”
“嗯?”
“唉,你的想法是对是错,我没法立刻回答,也不知是否该赞成你。”
“先生难道不知,有些贵人想替茶屋说亲?”
“这是两回事!”光悦稍稍提高了声音,“所谓约定,乃是经双方商谈之后,互相承认的。”
“这……我明白。”
“既如此,就不能因你一人的想法改变,坏了约定,明白吗?你必须先明白茶屋的心意。男人的想法有时超乎常理。你的算计并不见得是为他好。”
阿蜜吃一惊,垂下头,耷拉着肩膀。她定是因生了秀赖的孩子而羞耻。这种想法虽出于女人的善良,却未必适用于男子。茶屋清次若愿意撇开这事,接纳阿蜜,又当如何?况且,清次身边的人都已知此事,若阿蜜毁约,不只伤了清次的心,更会伤了他的体面。
“这样吧,”光悦道,“你以受我之托为名,去向茶屋询问烧船之事。唉!看他的回话,再决定是否遵守约定。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阿蜜不由悄悄擦了擦眼泪……
第二十一章 忠义之臣
庆长十五年,让德川家康最感安心的,便是和大坂的关系得以缓和。
正月初,片桐且元作为丰臣秀赖的使节,或说乃是淀夫人的使节,到骏府贺年。千姬和秀赖不久圆房。二月,诸大名筑建的名古屋城告成,也让家康甚为满意。他下令修筑名古屋,完全是为让继承了兄长忠吉之位的又赢(五郎太丸)搬过去。
世人传言,家康为了几个老来才得的儿子费尽了心思,对他无比宠爱。
家康虽以环绕清洲城的五条川洪水每年都会破坏城基为由,令诸大名筑建名古屋城,但此借口甚为老套,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实际别有目的。
家康曾下令禁止大名随意修筑城池,现有城池的修理亦由幕府全权负责。在太平时期,这种限制建立于防守的最低需求之上。采取这种措施,从根本上说,乃是出于对幕府财力的全局考虑。现已非乱世,王侯将相不能再似过去那般慕虚荣,喜攀比,随意筑建城池。如今幕府鼓励开垦,兴修水利,充实国库,禁止筑城。掌权的大名也不敢如乱世时那般奉行武力至上,他们当下最看重的,乃是如何笼络民心。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对防卫家国的放弃。和过去一样,作好各个城池的防卫,乃是最低要求。此外,居于各领地中心的要冲之地,也必筑建超过以往规模的城池,以容纳幕府军队。
名古屋位于东诲腹地,倾全国之力,在此建一座威风十足的城池,自然是一系列昭示幕府权威之举措的核心,亦是国家百年大计。不论世人如何议论,义直不过是暂时居于此,此地真正的管理者,乃是已被家康认可的平岩亲吉、成濑正成和竹腰正信诸人。成濑正成乃家康最信任之人——家康甚至密令,他可在必要时取义直性命。
为了筑名古屋城,家康令前田、池田、浅野、加藤、福岛、山内、毛利、加藤(嘉明)、蜂须贺、生驹、木下、竹中、金森、稻叶等几乎所有觊觎东北的大名们参与,便是为了看看究竟有多少大名真正解得他的大志。试探虽是主要目的,工程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越后城亦具有同样的意义。从地理位置来说,此处将成为直通日本各方的关隘;家康派了松平忠辉坐镇,严密防守。
二月,忠辉从信州迁至福岛城。
其实,家康欲废弃福岛城,建一座与高田规模相当的大城,但就自然条件而言,东北比不得关西,财力也还不允许,故只得延期。家康的想法,是以伊达政宗为主,让参与筑名古屋城的关东与奥羽各大名在此事上继续协助,他与将军秀忠则于一旁仔细观察。
如今家康唯一的不安,其实来自宫中。天皇和太子政仁不和,几位公卿介入其中,眼看就要掀起巨浪。导致平地生起风波的原因,也许便是公卿们从乱世的穷困境地摆脱出来后,各有打算,欲重新做起权力美梦。
秀吉公任关白时,众公卿并未为即将安定下来的世道感到欣慰,反认为他是亵渎了国体,议论纷纷。将来万一秀赖做上关白,地位超过他们,又作为幕府亲藩,获年俸六十万石的领地,那就大大妨碍了他们。
“丰臣氏不过卑贱之人出身,靠武力夺取天下,在武家制度之下,武将成了大名也就罢了,若让他们统领五摄家,就是僭上!”
这种话虽不能说出来,却终导致天皇父子不和。随后,后阳成天皇放出了希望早早禅位之言,家康上奏,请求将禅位之事延期,此事方暂时压了下来。
家康心中牵挂的大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故欲再次进京,以晋见天皇为名,实则欲见见秀赖、千姬和淀夫人。然而此时已不能随意行事,因为家康若是此时上洛,宫里可能会认为他试图干涉公家事务,必将招致更强烈的非议,恐怕还会将秀赖卷入。家康想到秀赖和千姬圆房后,其乐融融的诸般情形,遂决定把进京之事姑且放一放。
一日,一直为筑建名古屋城奔波的加藤清正突然来到骏府。家康很是欣慰地接待了他。
家康眼中的加藤清正,不仅是出色的武将,亦是甚有能耐的父母官,他并非才华横溢,但自能比石田三成等人看得清时局。三成和清正都性情倔犟,不肯服输。然而三成崇奉权力,清正则生性诚实,对玩弄权术极度反感。清正始终对高台院敬重有加,而三成虽被看作淀夫人一派,却将淀夫人逼入困境。
“清正啊,快请坐!是不是名古屋有变故?”
家康在大厅接待客人,一般都保持距离,清正却直接到他跟前。于家康身边侍奉的仍为本多正纯,此次辅佐赖宣的安藤直次也被请了来。
此时赖宣虽已定为骏河、远江年俸五十万石之守,然仍待在父亲身边,接受父亲调教。
清正还是老样子,瘦削的双颊隐藏在一蓬引以为傲的胡须里。他不喜奉承,和人面对时总是先捋捋胡子,既傲慢又威风。他说话之前,亦总是先咳嗽一声,清清喉咙,显得颇为庄重。“大御所尊容未改……”这既如问候,又似逞威,有时甚至像说教。
“好啦。你这胡子的功德,我很是清楚。近前些。”
“哈哈!”清正径直到家康面前,坐下笑道,“大御所似已知,在下今日又要抱怨。”
“还有抱怨?你的笑声都要穿透屋顶了!”
“大人说的是。大人,清正此次要演一出好戏,比那些女歌舞伎演得还好。戏台就在名古屋。”
“哦?有趣!你想怎样演?”
“前几日,在下去大坂城拜访了少君。”
“哦,他和千姬处得可好?””
“在下和且元就此谈了许久,他对大人的苦心感激不尽,甚至泪流不止。”
“哦,你还见到市正了?其实,正月里淀夫人还特意派他来看望过我,没有哪个春日,像今年这般让人心情舒畅了。哈哈,那么市正未和你说些什么?”
豪康其实想问把清正的女儿八十姬许配给赖宣的事,然而清正仍将话题岔远:“还有一桩,在下在大坂见了个南蛮人,是个叫保罗的神父。他正欲照大御所的心意做生意。您猜保罗和在下说了什么?”说到这里,他使劲挺了挺胸脯,捋捋胡须,清清嗓子,然后微微一笑。
“说了些什么?”家康身子向前探出。见清正昂首挺胸,他故意显得随意。
“大御所,您认为当今世上,最富庶之国为谁?”
“咦,世间第一……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那神父因自己来自班国感到骄傲?”
“不不,非也。”清正使劲摇头。今日,他眼中罕见地闪动着顽童般的调皮。
“哦,那又说了什么奉承话?之前有个住在江户的洋教徒来见我,说我这骏府,乃是世上第二大城呢。”
清正愉快地微笑道:“这般说,世上第一大城在哪个国家?”
“他说乃江户。哈哈!江户第一,骏府第二,大坂便是第三喽!班国、墨国,都无日本太平盛世的繁华城池啊。当然,我只是把这当奉承话听。”
“可那非奉承。”
“咦?这也是你的看法?”
“保罗非说谎奉承之辈。他说,现今世上最了不起的国家便是日本。”
“哦,你相信?”
“他未说谎,故在下相信。其实,庆长九年八月时,他亦参加了丰国祭,当时他尚以为,那种太平气象能持续两三年就不错了。”
“哦?”
“通常,南蛮和红毛五年未有战事,就值得普天同庆了。然日本国已连续十年无兵戈之祸。因无战争之虞,百姓聚集的村落渐渐变为市镇,世人安居乐业。他这话,是发自内心。”
“你刚才说什么,一出好戏?”
“这个嘛……”清正挺了挺胸,摇摇扇子,“日本堪称世间第一,故不为此庆祝一下,可说不过去。”
“哦,有理。”
“清正非草莽之徒。名古屋城筑建得前所未有地气派。在下想把原三郎左、林又一郎等人从京城叫去,再找几百个艺伎,以及时下流行的女歌舞伎,给她们穿上一样的服饰,由在下领歌。如此庆祝,大人是否赞成?”言罢,清正用力挺了挺胸,盯着家康。
家康忙把一只手放到耳后,道:“肥后守,你说什么?你要站在艺伎前边……转木筒?”
清正故意一愣,“大人不同意?”
“不,非也。你真欲这么干?”
“在下为何巴巴跑到骏府来说谎?日本国已是世间第一。为了庆祝,在下欲混到艺伎中,和她们穿一样的衣裳,领唱,跳舞。这个庆典要热热闹闹的,让太阁在九泉之下也高兴高兴。不过……”清正义捋了一下胡须,“若大御所反对,也就罢了。”
“晤……”
“请大人仔细想想,再允准在下。正如大人所知,少君和淀夫人近日心情好了许多,正欲重修大佛殿呢。因此,在下才打算办一场举世无双的庆典。”
“哦。先用些茶,名古屋的转木筒,是举世无双的庆典啊!”
“正是。”
“京城艺伎们的师傅——那原、林二人先前是给太阁牵马的吧?”
“是。到了太平时期,他们目光长远,获准在外城柳马场训练艺伎,真是有眼光的聪明人!只要他们招呼一声,京城艺伎们都会欢呼着赶过来。”
“哦。这么说来,这个庆典并非和太阁全无关系?”
“大御所大人!”
“嗯?”
“大人若认为,在下只是为了大坂才到此迎合,才这般游说……那在下可就百口莫辩了。”
“咦,谁说过这等话?”
“不,大人若这样认为,那可就违背在下的本意了。若大御所允准,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说说何事?”
“大人得先批准庆典……在得到大人的允准之前,清正不能说。”
“好。那我就赞成!家康虽不喜无谓的花销,但肥后守大人不会做那毫无意义的浪费,故意让领民受罪。你就好生用那二人吧,我同意。”
“哈哈!”清正爽朗地笑了,“在下就猜大人会说节俭一事。哈哈,所以年轻人才对大御所敬而远之啊。不过大御所,事情还有些棘手。”
“棘手?”
“是。日本毕竟乃是世上第一。为了庆祝,希望大御所大人能真出些力。”
“你是想让我出些金银?”
“不是一些,是像山一样多。哈哈。”
家康使劲摇头。一向谨慎的清正,眼中闪烁着顽童似的光芒,真是少见。他全无恶意,带些游戏意味,定是想做一件让家康既吃惊又高兴的事。
其实,在此次筑建名古屋城一事上,清正显示出了非同寻常的诚意。诸大名都从各自领地召集大量工匠到名古屋,日夜劳作。 工匠中有人调戏妇女,喝酒闹事,惹得百姓官兵颇为不满。然而只有清正带去的人与百姓相安无事。他们的任务,便是用旧城池周围丘陵上的土填埋山谷和低地。
“你们要当作是在筑建自己的城。低地不能成为海道通衢。把高地都铲了,把低地填平!”
肥后工匠很快把高山削平,把低地填高,修整得地面宽阔平坦。平岩亲吉等五位参与筑城的大名,为此感激不尽。
新名古屋城以旧城内的龟尾台为中心,选择了地下有岩石的一块地作为地基,以抗地动。负责此项的乃是牧野右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