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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家康-第6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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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何倒向我们?他连信浓全境那样的肥肉都一脚踢开了……”

扬扬自得说个不停的内藏助,表情忽然僵硬了。醉意朦胧的他,猛地发现治长那样不安,毫无自信。

“修理大人。”内藏助压低声音,换成一副严肃的表情,对治长道,“真田都已痛下决断了,您总不当对此次战事无自信吧?”

“哪里,怎会啊!”

“我看也是!一开始就断言江户根本未有让丰臣氏存续下去的诚意,并让局势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可正是大人您啊。正因如此,大家才同仇敌忾,集结在大人周围。就连七手组也无大人这般了解江户的本意啊。”

“这些我自不会忘记。”

“当然,我相信大人。否则,我便是贻误大事。”

“怎可信得了江户!此等蠢事……”

“当然不能!怎会有如此蠢事!江户始终视大坂为眼中钉,一直伺机灭了我们。他们让我们重建各处寺字,让我们耗费金钱,一有机会,就断我们的手,斩我们的足,看到我们终于站不起来,就出兵挑衅。如此信誓旦旦的,不正是大人吗?不只如此,忠告我们说织田有乐斋不可信,片桐、小出也都暗中为江户掌控的,也是大人啊。这样的一个您,今晚竟欲在夫人面前斥责我。我想,大人不至于先把火煽起来,然后在火光冲天时逃之夭夭吧,修理大人?”

或许是借着酒劲,内藏助百般挑衅。治长原本是来提醒他莫要做得太过火,此刻反受到强烈的责问和警告,遂沉下脸,摆了摆手,“你在说些什么?难道说治长行为失当?”

“并非没有。就连少君都有七八分同意了,可夫人却当众斥责我。这到底算怎回事!总不能说大人一点责任都没有吧?”

“好。这么说,真田加入我们乃是板上钉钉。我只明白这一点即可。来,干一杯!”

“哈哈,修理大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去岁九月十五,从月浦出发的伊达氏巨船就是此弩箭,此箭现正不知在哪里叱咤风云呢。据传,高山右近已安抵吕宋了。哈哈,当这弩箭将班国万千水军带来时,昂首站在船头为他们带路的,必为高山右近大人!”

听着听着,治长逐渐畏缩了。

有的人总是采取主动,有的则时不时心血来潮,先巧妙煽动一番,等火焰燃起,即偃旗息鼓。渡边内藏助就属于前者,大野治长则属于后者。前者总是一心一意迈步向前,后者却总是犹豫不决,首鼠两端。

大野治长在渡边内藏助一顿鞭笞之后,不得不调整姿态,重新向前。事实上,内藏助所言,无非治长灌输到他脑中的东西。高山右近之所以老老实实接受流放,便是确信在不久的将来,可以搭乘班国兵船回来……听内藏助这般一说,治长似觉真有这么回事。

“内藏助大人,当前我们或许应先出一手棋。”

“此话怎讲?”

“我们主动告诉大御所,称右近大夫有此打算。”

“这么做有何好处?”

“大御所必大吃一惊,然后通过将军夫人,来游说淀夫人。

“有理。”

“斯时,我们就事先告诉夫人,说他们必定如此来游说,夫人也就不会游移不定了。当前最重要的,便是要夫人铁下心……大人以为如何?”不觉间,治长出起主意来。

“不错,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是啊,我们若一再把伊达政宗和高山右近的心思灌给大御所,那只老狐狸定会动摇。一旦动摇,他的狐狸尾巴也就露出来了。到时我们就揪着那根尾巴,让夫人好生看看。妙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么,具体怎生做?”

治长不觉又喝了一杯。此时,他已经完全把来此的目的忘却了,“总之,最能够打动大御所的,就是千姬。如果我们派人去说,千姬受尽了折磨,痛苦不堪,结果会如何?”

“妙!派谁去骏府合适?”

“当然必须是女人。对,有人了。”大野治长认真地凝神思量,“此次战事,规模不会小于上次的关原合战。”不知什么时候,他也开始做起美梦。

壁龛上,主人引以为荣的西洋钟当当响了起来,天已大亮。

第六章 悲音前奏

庆长十九年初夏,骏府本城院中,水池里的菖蒲开满了美丽花朵。

德川家康站在院中,却无心欣赏这些花。年已七十有三的他,感慨万千。

家康已比秀吉多活了十年,可烦心事依然如山一般堆在眼前,亟待他裁决,最没想到的是,竟要处置大久保忠邻。

流放九州的忠邻固然颇为可怜,却也使得家康一度忧恐不堪——那时他无法回骏府,江户城也去不了,只能在中原与小杉等地作短暂停留。一想起这些,家康仍心口发冷。

家康在小杉决断了流放忠邻后,才返回江户,把洋教的事交给金地院崇传,又把喜多院天海找来,把自己身后诸事托付与他。现在想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难道连这些事都收拾不完,就要去了?不安越来越浓,家康竟忽地甚为想咏和歌。虽然他并未有留下“临终诗”等明确想法,但总有一种想倾诉的感觉,这恐是心中苦闷之故。

于是,家康返回骏府之后,一面聆听曹洞宗的禅语,一面特意把冷泉为满从京城招来,让他传授《古今和歌集》。他还让林道春把《论语》从头至尾再讲一遍,令五山僧人从《群书治要》、《贞观政要》、《续日本纪》、《延喜式》等典籍中,找出可为公家和武家法度的内容,以作永世之用。

但这些并未让家康就此安心。已经十四年未有战事了,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已不知乱世为何物的年轻后生,无甚人把他常说的“太平珍贵”记到心里。更让他痛苦的是,就连真田昌幸之子幸村都无法明白他的忧虑。难道大家还希望倒回烽烟四起的乱世?对于年轻人,他的大声疾呼只像一阵微风。忠辉如此,秀赖亦不例外。他们安逸地生活在太平年代,总是憧憬着波澜。可一旦波涛真的袭来,他们刹那间便会被吞噬。

家康心中思想着,站在院中对着菖蒲花,禁不住老泪欲下。七十三年铁血生涯,莫非仅是一场梦幻?

日下,家康正令崇传、天海、林道春等人广泛收集古书,让他们认真考证、缮写这些先贤的东西。尽管他对那些东西一一过目,佯作平静,内心却在考虑目前的时势。他总算以筑高田城暂时抑制了忠辉想要大坂城的荒唐欲望,但被不理智的欲望附身的绝不只忠辉一人。一旦手头的缰绳稍有松动,伊达、岛津、毛利、上杉、前田,定都会变成脱缰的野马。他们对在太平时世长大的年轻后生的弱点一清二楚,因此,在这些从乱世幸存下来的人眼里,十四年的兴盛便是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

家康望着盛开的菖蒲花,待了足有半个时辰,任由思绪驰骋。

“大人。”一个侍童打断了家康的思绪。他叹了口气,慌忙把自己从幻想中拉回来。

“大坂使者片桐大人已抵达鞠子的德愿寺了。”

“哦?市正来了?等他多时了。好,立刻见他。”

“遵命。另,几乎在片桐大人抵达的同时,右京局也来了,她也要求见您。”

奇“右近局?她就用不着我见了。告诉茶阿局,好生款待。”

书“遵命。”侍童退出去之后,家康这才离开水池。且元究竟为何而来,家康已猜出一二。

网除了本阿弥光悦,从心底里敬仰家康,并主动为他搜集消息的,在京坂之地有三人。一是伏见的小堀远州,一是山崎口的石川丈山,再就是堺港的宗薰。根据这些人的消息,大坂欲以大佛殿落成礼为契机举兵,这种看法越来越坚定。

诸地浪人正在源源不断汇集到京都和大坂地区。最坏的预想,便是聚集在大佛殿前的人直接拿起武器,袭击所司代官邸,然后涌向皇宫。此次片桐且元前来,恐怕与此事不无关系,秀赖果真愿意撤出大坂城吗?

家康一只手搭在额上,遮挡着阳光,慢悠悠返回厅里。隔着中庭的一栋楼上,如同往常一样,僧儒们仍排于一列长长的书案旁,拼命抄写古书。

片桐且元到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未时。

家康特意把正纯和直次打发下去,只留了年仅十六的侧室阿六夫人在身边侍候,方把且元请进房里。阿六夫人乃黑田五左卫门直陈之女,亦是侧室中最年轻者,于家康身后,据遗言改嫁给了喜连川赖氏,此为后话。她从十三岁起就跟在了家康身边,与其说是侧室,不如说是侍女。

当阿六被扶为侧室时,年轻武士皆羡慕地赞叹家康的健壮。侍女们则说,是阿六主动向家康示好,她与其做个侍婢,还不如登堂入室做个未亡人,到时还能够再嫁一个有身份的大名呢。由此,阿六才到家康身边。

家康恐也是带着这样的想法让阿六接近的。”你真是个伶俐的女子啊。反正我也活不长久了,必须为你的将来作打算了。”家康曾一边让她揉腿捏腰,一边当着侍女们的面如此说道。

同为家康年轻侧室的青木纪伊守一矩之女阿梅夫人,后来就在家康的命令下嫁与了本多上野介正纯。这当然是秘闻。据传,阿梅因本多正纯神魂颠倒,若放任下去,二人之间必会生出事端,家康预感到这些,遂成其好事,把二人撮合到一起。如今阿六主动投怀送抱,是不是也有这种远虑?总之,今日家康把阿六留下,恐怕还是不想让且元太拘谨。

“别人都让我支下去了。你不用担心这个女子会泄露咱们说话的内容。”家康命给自己揉肩的阿六夫人泡茶,自己则靠在扶儿上,“怎样,秀赖愿意出城了?”

且元的神色眼看紧张了起来,“此事……如果大人还信任在下,万请再宽限几日。”他把额头抵在榻榻来上,极力请求道。

“市正,你是说,事情毫无进展?”

“是。正如去岁所言,在大佛殿落成时……”

“晚了!”

“啊?”

“典礼当日,万一有暴徒作乱,怎生是好?那些人若是呼喊,称他们乃是在秀赖的命令下起事,该如何是好?你现在还未老糊涂啊!”

面对家康严厉的斥责,片桐且元愈发紧张。因为在此前,他着秀赖命令,始终紧张地忙于大佛殿的巨钟和钟楼建造。钟铭由南禅寺的清韩长老撰写,书好之后,又令三条釜座的巧匠名护屋三昌召来三十九名铸匠,昼夜赶制。

金佛已于庆长十七年三月铸成,故一旦巨钟铸成,这场大工程就宣告成功了。且元想通过大佛殿、巨大的本尊,以及巨钟的声音,让天下人都知,建造这些,他们化费了巨额钱财。跟这些莫大的耗费相比,把二十八个秤砣金改铸为近四万个小判的事,就不算什么了。

只一座城池,无论如何坚同,亦无法进行决战——因无军饷。如果明白这些,那些野心之徒也就不会再涌到大坂了。且元始终坚信,家康可接受这一切。然而,家康的算计却和他截然不同。且元这次前来,主要是想向家康请示有关大佛殿和巨钟的事。由于钟楼落成的日子已有了眉目,他想把开钟仪式定于六月二十八,并欲在七月进行大佛开光供养,顺便请示由何人主持法事。这些其实都是表象,他真正的用意乃是想问问家康,究竟何时提出移封为宜。然而家康的呵斥让他惊惶失措。

“你以为我天天在睡大觉吗,市正?”

“不敢。”

“我不但知道秤砣金改铸的钱流向了何处,连谁受到了何样的邀请,我也让人彻底查过了。你啊,似已被架空了。”

“不……”

话音未落,更为严厉的呵斥落到且元头上:“休要说这些没用的,现在还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对你来说,目下正是你的主君或废或立的关键时刻。你听着,市正,你非不明战争之人。你以为战争总是因得失而发动?最可怕的就是人的冲动。大佛开光那日,若有人暴乱如何是好?暴乱的先兆已很明显了,你觉得征夷大将军能对这些坐视不管吗?维持天下秩序乃是江户的职责。如此一来,所司代若不作好准备,岂非要铸成大错?可所司代若真的设防,大坂之人必将其当成进攻的先兆,反而会引发大事。问题必须赶在大佛开光之前解决。在此之前,起码要让秀赖母子明确答应移封,否则,事情焉能顺利解决?”

片桐且元战栗起来,庆长九年的丰国祭,汇集到京都、大坂的人,曾达到三十万之巨,那是何等的风光,又是何等的令人胆战心惊。

“在开光之前……”且元咽下了后半句话。经家康一提醒,他也意识到事实的确如此。 三十万人一旦生乱,必将造成一场莫大混乱,无法收拾。可就算想防患于未燃,所司代辖下的三两千兵马也无济于事啊。

且元不禁心中狂跳,事情诚如家康所言,若再派兵前去,必被误解为出兵大坂。

“你明白了,市正?”

“是。在下明白了大人的意思,可是……”

“既然明白,那就无甚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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