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恕难以从命。”
“早有所料。”
“奥原不似柳生,实无怨恨丰臣氏的理由。”
“哦。”宗矩死死盯住信十郎的额头。
“太阁之弟大和守秀长大人在这一带担任领主时,柳生家代代所领三千石,悉数被没收,当然心有怨恨,可奥原的领地却原封未动。因此,看在这些‘恩义’的分上,若令我加入大坂,或许还可考虑一下。但若让我冒此风险,成全江户,这样的纷乱,在下还是不加入为好。”
又右卫门大大叹了口气,“那么,你是真要推拒了?”
“正是。”
“既如此,柳生家和奥原家恐因此而为仇敌。唉,我乃是想请你在战事发生时,唯将军马首是瞻,作为内应,暗中救出千姬、秀赖和淀夫人。看来,你是万般推拒?”
“恕难从命。”奥原信十郎不假思索道,“只是,怎说你我也是表兄弟,好不容易见一次,我亦不能这样让你回去。无论如何,也要吃顿粗茶淡饭再走。请稍候。”说着,他铁青着脸出了客室。
室内静寂无声,又右卫门把视线转向院子。
厨下和客室之间隔着四个房间,大约有十二三间距离。那里确传来了准备膳食的忙碌的声音。
但是,周围似有杀气,虽然不能确定,但似有几人被叫到了屋子附近。
信十郎的妻子已故去,有三个弟弟,两个儿子,差不多都长大成入了。信十郎把这些人召集起来,所欲何为?又右卫门心里扑通一跳,但强忍住,脸上浮起微笑。
又右卫门悄悄站起身,走到廊前,拿起早晨出发时穿上的新草鞋,轻轻掸掉粘在上面的泥土,然后又若无其事回到坐垫上。返回后,他凝神静听,坐着穿上草鞋,然后用衣服下摆把腿脚遮住,盘腿坐下;接着,伸手把一旁的刀轻轻握在手里,拔刀出鞘,取出怀纸细细擦拭。他脸上颇为平静,看上去像是闲得无聊,在保养爱刀。此刀乃是直刃的备中刀,由青江初代次吉打造,由同为石舟斋弟子的黑田长政所赠。
擦拭完毕,宗矩举起刀,时不时侧耳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半个时辰静静过去。
“出来吧,信十郎。”又右卫门高举长刀,以完全不同于先前的粗暴声音,对着隔扇外大喊一声,“不愧亦为父亲的弟子,竟看穿了我的心思。任你如何精心准备,还是有所疏忽。我乃将军幕宾,岂能痴坐在此处等着受死?”
话音刚落,外间隔扇“哗”地被打开。不只是信十郎一人,他左右还有两人手持长枪,另有三个人在廊下,皆持刀怒视。众人围着又右卫门,一步一步逼过来。
“还是让你看穿了我的盛宴啊!”信十郎拎着尖刀,脸色铁青,“在兵法上你我乃是同门,自幼亦是要好的表兄弟,但世道艰难,我也不想以这样的盛宴来迎你。”
“嘿,我何尝不是?在未看出你心向大坂之前,我无意杀你。但是,既看出你有意扰乱天下,我就不得不除掉你了。放你逃去,便是强过真田的角色。信十郎,这亦是习兵法之人的难处。得罪了。”
又右卫门再次挥舞了一下擦拭过的爱刀,缓缓举起。
但奥原信十郎纹丝不动。
“又右卫门。”
“怎的,胆怯了,信十郎?”
“非也。你难道不肯放弃取我性命的念头吗?”
“这么说,我若放你一马,你便肯放过我?”
“哈哈。”信十郎微微笑道,“在兵法上,你无疑胜我几分。否则,师父也不会把你举荐给大御所。”
“哈哈,你以为只是兵法上的缘故?不只如此,是这里的问题。”又右卫门腾出一只手,指指自己的胸膛,道,“怎的,胆怯了?若不拿出斗志来,刀便不是刀。”
信十郎脸色苍白,表情僵硬,摇了摇头,“我不会主动出手。既然是心的问题,我就更不能出手了。石舟斋之剑的极致,乃是不杀。”
“哦?”
“若主动出击,岂不成了不明道义的乱世杀人之刀?犯了这一戒条,就算到了那个世间,我也定被师父逐出门墙。且放马过来。”
“哦。”又右卫门吐了一口气,“你很聪明啊,信十郎!”
“不错,我只能采取守势,虽然还未达到‘无刀’的境界,但估计还能接住几招,这点功夫我还是有的。”
“哈哈!”又右卫门又一次大声笑道,“我已向你挑明了大事,你却二话不说就断然拒绝,我才迫不得已取你性命。哼,你们六人围住了我,却又不愿主动杀过来,究竟是何居心?”
“这全出于师父的训诫。况且,你起杀心于先,我自救于后……”
就在这一瞬,又右卫门拨开右侧年轻人的枪头,猛地跃至庭前。
“勿追!”信十郎大喝一声。
又右卫门背对芍药花,刀指着信十郎,“信十郎,你这蠢货,居然搬出先父来钝化我的斗志!”
“此言差矣,虫蚁尚且贪生,信十郎不过求得一命……”
“住嘴!你明白我的弱点,哼!还说什么不杀乃是先父境界……好,今日且放过你。你这样的把戏能骗得了世人?告辞!”
“休要追!”信十郎再次拦住了众人,“如风一般来的客人,就让他再如风一样去吧。”
从奥原的宅邸逃出之后,柳生又右卫门宗矩取道上野官道。就这样步行着去,还是从何处寻得马匹?总之,他不欲再返回了。往前走了一段,宗矩爬上一个高坡,这才回过头来。山间小路曲曲折折,掩映在层层绿叶之中,奥原的村落已看不分明了。
“唉,信十郎……”又右卫门忽念叨了一句,不知为何,平时鲜有恐惧的他,竟也小心翼翼地环视一眼四周。已没有闲暇去取斗笠了。烈日射在头顶,一只蝇虻总在鬓边嗡嗡地纠缠不休。又右卫门心不在焉将其驱走,他眼里竟忽然落下一滴泪来。
信十郎已经明确地说了,他会为师父的荣誉而死,又右卫门则将其理解为“答应进城”。
信十郎有他自己的难处,他根本无法公开答应。因为用不了数日,柳生又右卫门现身奥原村,恐怕就会传遍天下,他为何会前来拜访,原因不言自明。为了应对传言,信十郎才未为他准备酒饭,而是为他上了一桌刀枪之宴。柳生又右卫门只得把一直使用的斗笠留在那里,巧妙离去。
二人之间的默契,信十郎之兄弟和儿子皆未察觉,若非如此,他怎能进得了大坂城?即使入了城,也定会被人敬而远之,断无法接近秀赖。可是,战事之后,信十郎还能返回故里吗?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坂崎出羽守的到来,也为此次可悲的较量增色不少。坂崎劝了,柳生也出面了,奥原丰政仍断然拒绝各方诱惑,甚至以白刃相逐将军幕宾……
“请原谅,信十郎……”又右卫门义念叨了一遍,然后朝奥原家的方向轻轻合起双掌,“太平之神似还需要一些供品。我不会让你白白失了性命。”说着,不安忽然涌上又右卫门心头。坂崎出羽在事后听到这些,会不会看出破绽?但现在实无法再返回取其性命。此事就放在以后,再作打算吧。
转过头,又右卫门不再眷恋身后。在绿叶的波涛之中,他朝着上野方向疾步而去……
第八章 钟铭风波
庆长十九年,京都。
不知从何时起,人们把大佛殿的开光法事说成已故太阁十七周年祭。算起来,此年的八月十八确正是秀吉公第十七个忌日。世人回想起秀吉第七个忌日时的盛况,遂对此次也充满憧憬:连秀吉公第七个忌日都举行得那般盛大隆重,此次的忌日,定是前所未见的盛典……
其实,在这期待背后,亦隐藏着莫大的不安。直到大梵钟铸成之后,这种不安方稍稍缓解。一时震动天下的洋教风波,亦渐次从百姓记忆中远去。当大久保忠邻前来捣毁教堂,大肆拘捕抗令之人时,人们恐惧之极,以为天下就要陷入大乱。可事后,人们竟发现一切如常。大钟楼建起来了,那座众议纷纷的大梵钟也运到了钟楼旁边。为了守护工程,大坂派来的武士达三千之多。为了一饱眼福,看一看大钟,大批百姓聚拢而来,武士们大声斥赶,如临大敌。
或许是因为工程某个地方存在缺陷,这尊镀金铜佛在后世的宽文二年(一六六二)因遇地动而倒塌,幕府把大佛回炉熔掉,改铸成了宽文通宝,但是梵钟却始终把威仪留存到了后世。此为后话,不言。只是据称有诅咒德川之虞的梵钟,却端端安然留到后世,这里面究竟包含着何等意味,已非凡俗之人可以参悟。总之,大梵钟高一丈四尺,口径九尺二寸,重一万四千贯,京都百姓早已等不及第十七回忌,均想前来观瞻,亦是理所当然。据云,还有些夸耀者让人伕带着香钱前来祷告。一言以蔽之,世人对巨钟的反响热烈之极。
所司代板仓胜重亦在红着眼睛赶工的片桐且元的引领下,前来观看大钟。随行的只有本阿弥光悦和茶屋之妻阿蜜,不消说,此非公开察视。
胜重一眼便明,此钟日后必带来莫大的难题。
当且元解开崭新的席子,让胜重看清韩长老撰写的铭文时,胜重慌忙把脸扭了开去,盯着本阿弥光悦道:“果然不错,真是不错啊。”
在回到所司代府邸之前,胜重表情凝重,一言不发。
本阿弥光悦也已觉察到了事态的严重。上方人众与日俱增,尽管在所司代的努力下,好歹抑制住了货价暴涨,但眼下的店铺客栈已人满为患。除了游山拜佛之人,几乎所有寺院都挤满了来路不明的浪人。
回到所司代府邸,进入胜重的客室,光悦摘下最近才戴用的宗匠头巾,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道:“估计涌入者有三十万之多。”
阿蜜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交给光悦,怕是光悦在委托茶屋进行什么查访。板仓胜重瞥了一眼,也默默擦起汗来。
“这就是了……”光悦一面翻着小本子,一面喃喃道,“涌入上方的浪人约有十六七万……其中,七成由大坂提供用度。”
板仓胜重淡淡把烟丝盘拉到面前,“那是因有坂崎出羽那样的人。”
“万一发生战事,有三成人心向德川。”
“三成?老先生也太天真了。”胜重重重叹道,“我看不足二成。”
光悦认真地摇摇头,“人看眼前利益,大坂必败无疑,怎会受人拥戴?”
“不。”胜重打断了他,“老先生有所不知,世人总有赌博的兴致,总望有意外收获,正因这么想,才莽撞地一拥而上。”说着,他取出一张小纸片,递给光悦。
光悦当着阿蜜的面,默默展开纸片。虽然未明说让阿蜜也看一下,但胜重亦未显出责备的意思。
纸片上写着“真田左卫门佐幸村,五十万石”,接下来分别罗列长曾我部盛亲、后藤右兵卫、塙团右卫门、毛利胜永等人的名字。长曾我部后写着“土佐全境”,后藤后写有“三十万石”,塙团后写有“二十万石”。
本阿弥光悦撇着嘴摇了摇头,“真田充其量也就十万石,剩下的有一万石也多的了。”
胜重转道:“究竟是在尾张虚度终生,还是夺取天下?总见公终生呼喊着这一口号而战,此种嗜赌之性已深深扎根于其后的武将心中。可以说,这是总见公的遗物。老先生说呢?”
本阿弥光悦神情严肃地点头道:“在下也经常想这个问题。已故信长公曾逼着大御所去沙场厮杀,执枪去掠夺,用刀剑去侵占,领地、百姓、财宝、荣誉,都可凭借武力强取豪夺。给天下的武将灌输进这种嗜战之念的,正是信长公。”
“是呀。”板仓胜重用扇子指着纸条,道,“这种习性依然深深扎根于世人心中,正如这上面所书,这五十万石、三十万石、二十万石都是诱饵,如此一来,就给人一种印象,越是杀人越货、铤而走险之人,越能飞黄腾达,几无人对此提出怀疑。”
“不,不但敢于对此提出怀疑,并着力维护太平世道的人,即是大御所。故,可说,已故信长公和大御所几是死敌。”
“精辟!”胜重不断点头,“是啊,信长公时代的好战性情,到了太平时世之后,就变成了大敌。人的心志一旦养成习性,就会陷入不可自拔的境地。”
“说得好。最近以来,光悦也忽地意识到,信长公夸耀武力,实际上,受害最深者乃是已故太阁……”
“哦?已故太阁?”
“是。太阁从信长公那里只学会了武力征伐,并且成了此中高手。他虽然将信长公统一天下的心愿实现了,但之后当如何,信长公却丝毫未教给他。因此,他又欲把手从高丽伸向大明国,遭到了那样的惨败,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但这并非全是太阁的过错,原因亦在于信长公先前所辟歧途。”
“精妙啊,老先生的思虑果然深远。”
“此前光悦没有想到这些,乃是因为愚鲁。新的东西总会沦为古旧,光悦只是忽地意识到此。”
“新的东西总会沦为古旧?”
“是啊。日新月异,时日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