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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再努力。即使再难,也须说服将军。在我老眼昏花的时候,还予我这等考验,此非神佛令我再遇一难,又是什么?
傍晚,家康终于打定主意,“我要在这里等待将军。”柳生又右卫门宗矩定会跟随前来,可让又右卫门立刻返回大坂,先阻止千姬自尽,再商量安抚浪人的办法。
在途中超过将军秀忠的本多上野介正纯,也赶到了中泉。他自是与秀忠会过面,商量之后才飞马前来。
正纯把满身是汗的马扔下,径直奔向家康所在的客殿。若知土井利胜已然先到,他怕会先与利胜会面。
一到家康面前,正纯就急道:“事情果如大人所料。
“正如我所料?”家康心中怦怦乱跳。
“是!”正纯使劲点头,擦了一把额上汗水,“大人曾告诫我等,若是大坂忘恩负义,必然自取灭亡,上天绝不佑护不义之人。”
“到底怎回事?”
“大坂忘记恩情,行不义之举。”
家康失望地皱起了眉头,“正纯,你亦是为说这些而来?”
“是。大人也知,我们曾许武田遗臣小幡景宪居于京都。但,就在四日之前,他接到了一份密函。”
“密函?何人发出?”
“大坂。”正纯定定回道,“看来,浪人已铁了心,欲招募更多的同党,只欲再次固守城池,举起叛旗。”
“……”
“不只是从街市上招募浪人,为了掘开被填埋的城濠,重筑被拆毁的箭楼,他们竟到京都,把建造大佛殿的剩余材料大摇大摆运回大坂。而且,下达命令的乃是已遭到浪人威逼的大野治长!在与板仓大人商议之后,决定先将这些禀报写大人,在下才急急追赶而来。”这实无异于晴天霹雳!家康再次闭上了眼,沉默无语。
“目下,潜伏各地的浪人大有人在。我们安插于住吉熊野的新宫行朝、堺港的吉村权右卫门也都接到了邀请。另,由于木材之类已严禁沿河商家买卖,他们就特意运走大佛殿的余材。现在,被填埋的城壕怕已被重新挖开了。”
“正纯!这些事情右府可知?”
正纯直率地摇了摇头,“恐是不知。”
“此非右府命令?”
“请恕在下直言,右府已形同虚设。”
“住口!”
“是……”
“此次的谋叛……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不忍看到丰臣氏没落,他们才集中起事?他们的意图究竟为何?”
“在下惶恐,正纯只是陈述事实,不……他们的本意,早已不知忘到何处去了,因此,在下才说他们乃是多行不义,自取灭亡。但,若置之不理,恐生大乱。恳请大人与随后即到的将军仔细商议。”
正纯双颊通红,甚是激切。
家康本希望这是漫长人生的辞路之旅,可是,随着恶讯传来,此良善愿望轰然崩塌。
“将军也说要到中泉?”
“是。事已至此,一刻也不能犹豫了。话虽如此,在路上向天下大名发布军令,似有损将军威严。将军欲先与大人商量,然后火速赶回江户,再重新召集军队。”
正纯的回答铿锵有力,听来很是确信浪人再次生乱一事。看来,秀忠及其身边人已经下了决心,不平息浪人的骚乱,誓难罢休。
“正纯,你和将军是在何处会面的?”
“吉田。明日过午时分,将军估计就会到达此处。依在下看来,将军与大人会面,禀报完详情之后,恐不会留于此处,而要匆匆赶回江户。总之,若不抓紧时间,淀夫人、右府大人都可能被浪人幽禁于城内。”
“我再问你,正信对此事究竟如何看?”
“家父道,他对大人的眼力实在佩服至板。灭掉大坂的乃是大坂自身,绝非幕府,亦非天下大名。大人忍人所不能忍,耐心等待的,似就是这个时刻。这个教训,后世亦当切记……”
“够了!”家康打断了正纯。正信虽为当世无双的谋臣,有时却无法窥探到家康的内心。“就连正信都这般说,高虎亦是一样了。众人都以为我早就预料到这一日了,唉!都以为我正指望这一日啊!”
家康这话真假参半。所以这般说,只因本多正信和藤堂高虎等人以为,早就看透了家康的心思,连伊达政宗也以为已看清。他们对家康先前的怀柔之法心有不满,总是以为家康想讨伐大坂。
“好了,你退下歇着。将军就算追到这里来,也要回江户……土井利胜正在别间歇息,你最好去见见他。”刚说完这些,家康便觉全身瘫软,眼前一阵发黑。每当体衰力弱之时,他后背就一阵阵发冷,此为伤了风寒的兆头。
家康打着哆嗦坐起。他知,此时只要丹田没了气力,他立时就会变成卧床不起的病夫。
德川家康啊,你纵横一世,金戈铁马六十年,最后一个坎,岂有过不去之理?
家康一面给自己鼓劲,一面猛吸了一口气……
第二十五章 千姬自裁
京都大佛殿的余材被陆续运往外城尽毁的大坂城,乃是德川秀忠刚出发不久,即庆长二十年正月末,二月初。
余材公然堆积于百姓眼前的内护城河一带,不久之后,那里就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民间自然也就掀起各种传言。
“将军返回江户,并非因为战事结束。他是先把城濠填埋,再调集大军前来彻底收拾大坂。”
根本无人出来否定。这流言一旦传扬起来,转瞬间便席卷了京坂大街小巷。
“你听说了吗,江户那边要再次派大军来攻?”
“嘿,这次可就不会像上次那样便宜了。听说,京坂都将会化为灰烬啊,是真的吗?”
“无风不起浪。要找依据,只需看看那边正在重建的箭楼就明白了。”
其中有些人特意赶到码头,向木匠和人伕询问。
不只如此,到了二月中旬,由于担心身家性命,京都百姓甚至纷纷到洛外亲友家避难。
“再犹豫了。听说,江户的先锋已聚到箱根对面了。”
但这些传言却没有传入城内的秀赖、淀夫人等人的耳内。非是传不到,只因大野兄弟拼命隐瞒,使他们依然沉浸于议和的喜悦中。
在浪人的压力下,治长和治房令人把大佛殿的余材运回,以稍稍安抚众疑,但他们内心压根就无再战的想法。
“右府已决心接受移封。但这个消息一旦泄露出去,那才会发生性命攸关的大事呢。真让人头痛呵。”尽管嘴上连连叫苦,大野兄弟却无片桐兄弟那等决断。无论怎样,都要凭借着现有的六十余万石,让丰臣氏存续下去,此为片桐且元的意思,尽管只是意在守成,但终是有明确目的。大野治长却只有与且元争宠之心,了无抱负。就是他,使忠心耿耿的且元黯然奔走去了德川。
目前,有一事完全清楚:淀夫人和秀赖已对家康倾心相待,愿意听从家康的处置。既明了这母子心思,治长怎会再与家康为敌?因而,大野兄弟最为头疼的乃是如何处置浪人。
“真让人头疼。若不赶紧采取措施,右府与夫人就极有可能与浪人生起冲突。”
在这紧要关头,一件从天而降的大事,顿时让大坂城内炸开了锅,大野兄弟二人更是做梦也未想到——千姬意欲自杀。
自从议和之后,千姬就离开淀夫人,回了自己在本城的居处。未久,她的皮肤变得颇有光泽,一度全然不见的笑容也爬上眉梢。
然而,二月十八过午时分,千姬竟躲在安置有木食上人亲手制作的大日如来佛像的房里,意欲自裁。佛堂为淀夫人先前所用,在这里安置大日如来像的也是淀夫人。
是日,淀夫人拜祭完已故太阁,忽地想起令大藏局替她去祭拜如来佛。于是,大藏局带着供品来到了佛堂。她先是到了千姬的卧房,但千姬不在。她遂令侍女带着供品往佛堂而去,便发现了险些就要自尽的千姬。
侍女慌慌张张奔向值事房。彼处,大野兄弟又围绕着是否当重新掘开被填埋的城濠,争论不休。
“大人,出事了。您快去内庭佛堂看看,大藏夫人……请您。”
治长见她哆哆嗦嗦,还以为是母亲有恙,遂边走边问:“病情如何?”
侍女惊惶失措,不能言语,使兄弟二人更是心下大急。
“母亲怎样了?”治长先一步闯进屋内,顿时僵立在那里。
大藏局好端端蹲着,抓着千姬的右手腕,紧张地瞧儿子,“小声些,莫要让淀夫人听到。”
千姬身裹一件纯白的棉袄。佛前的明灯、浓郁的香气,及她膝下紫色纺绸袋里露柄的怀剑……已足以让人明白发生了何事。
“治长,把这个收起来。”大藏局将九寸五分的怀剑扔到治长面前。
千姬右腕被大藏局握在手里,神情呆滞。在她另一旁,从小就跟在她身边的刑部卿局则伏在地上默默哭泣。
“这……这究竟是怎的了,母亲?”治长虽已洞然于心,除此之外却也无话可问。
大藏局并没回话,单是朝刑部卿局拍了拍榻榻来,“莫再哭了,你只知哭泣,我们怎知此中真相?少夫人不言语,可你总不会什么也不知吧?为何见死不救?”
可是,刑部卿局却仍只颤抖着肩膀哭泣。
“听着,阿小,你可非寻常人,你是经过千挑万选的贴身侍女,从少夫人出嫁的时候起,就与她生死与共了。少夫人自尽,你为何竟眼睁睁看着不管?说!”大藏局说完,又望了望治长和治房。
“此事只母亲一人盘问清楚就是,万万不要让右府和淀夫人知。莫让别人进来,母亲盘问的时候,你仔细把风。”治长向治房使了个眼色。
治房心领神会,让侍女去走廊望风,自己则站到门口。
“阿小,你休要瞒我们。即使不发生此事,世上也早已流言满天。是不是江户给你发来了密令?”
“……”
“你也知,右府和淀夫人现在已完全解开了心结,右府大妇和睦如蜜,母子亦甚是亲密。究竟有何事,少夫人非要寻短见不可?”大藏局完全一副知心知肠的表情,语气愈发柔和,“阿小,你不把实情说出,我们母子便只好把此事禀报右府和夫人了。如此一来,事情可就复杂了。说,趁现在还无别人知。”
但刑部卿局仍是低声呜咽,怎么也不开口。这也难怪,她终日足不出户,年龄也比千姬小。
无奈,大藏局只好询问千姬:“少夫人,您也见到了,阿小守口如瓶。可是,我们母子却不能就这样离开。这处地方得已故太阁大人的保佑,或许还得到了大日如来的庇护。少夫人不要有顾虑,告诉我,究竟是为何?”
千姬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也不知为何,忽然间只想一死了之。”
治长不禁急躁起来,母亲的问法太温和,刑部卿局又太顽固。“既然你们不说,那就由我来说。江户那边必有过分的命令。你以为这点事情还能瞒得过我,刑部卿局?”
治长本想把刑部卿局斥责一顿,不料这话反而让千姬产生了巨大的震动。她的脸颊变得苍白,眼中忧戚愈甚。
治长自觉没了退路,阻止住欲言的母亲,道:“我在问刑部卿局呢。”
说着,他急不可耐地探出身子,向前膝行一两步,“阿小你想想,两厢表面虽已议和,彼此的心结仍未解开,世人以为,极有可能再燃战火。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少夫人有个好歹,如何是好?关东必勃然大怒。他们必定认为,是有人加害少夫人。一旦遭此误解,我们此前的所有苦心都将付诸东流。你虽不更事,也不至于连这些都不明白吧?是有人威胁你不可开口?”
“不……不!”刑部卿局忽然喘息着抬起头,“是奴婢有罪,都是奴婢不好,想与少夫人一起赴死,都是奴婢不好。”
“嗯?你未阻止?”
“少夫人近来一直担忧,怕失去眼前的福气,就想趁还拥有时悄然死去。少夫人这么说倒罢了,奴婢竟也稀里糊涂,最终未能阻止。奴婢罪不可恕,请大人见谅。”
“住口!你以为这骗孩子的把戏,能瞒得了我?”刑部卿局脸色大变。
“其中定有内情。说,休要再隐瞒!”治长一个劲地盘问。他原以为,刑部卿局虽刚毅,但毕竟是个小女子,如严加责问,她必会开口。现今看来,这小东西势难松口。
“奴婢所言不虚。”刑部卿局颤抖着嘟囔一句,又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但是,她越是哭泣着拒绝回答,就越说明背后另有隐情。可治长却是束手无策。无论是大藏局还是治长,都无法责问身为主子的千姬,只好询问阿小。可实际上,她似比千姬还难开口。
眼见如此,大野母子只好把监视千姬的事,交与负责内庭警卫的奥原信十郎丰政,暂时退下。
治长焦躁而不快地返回了值事房。不久,淀夫人着人传他。治长以为,定是母亲把千姬的事泄露给了淀夫人。但淀夫人现在盘问,自己也无从回答,最好先把事情放一放,待把刑部卿局的嘴巴撬开再说。
治长赶到淀夫人房里,事情却并非如他预料。
“修理,近前来。”淀夫人的心情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