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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大人的兵法高明!新七一边划船一边暗赞。此几日一过,所有人都可平安回到大和了。偌多人还有父母妻儿,即便没有家小,他们几百年来的祖坟还在奥原。见这些跟着信十郎的人归来,祖先九泉有知,也定会颇为快慰。竟能活着回去,真如一场噩梦……想到这里,新七眼睛发热。
划向河沿的时候,一只插着九鬼守隆旗帜的船划来,有人喝问:“采邑还是青山?”
“采邑!”新七大声道。
他们要去的地方乃是八轩家。在河岸,已有很多家人聚在一处,等待奥原信十郎。不必说,河岸上也开始了对大坂余众的追捕。四处均可看到有人交手,但几无人对这无所顾忌的小舟产生怀疑。
船上,奥原信十郎两手抱胸,陷入沉思。
现在还不可打扰大人……新七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看着沿途景色,不敢惊扰了奥原信十郎。在他看来,奥原信十郎一心一意要拯救秀赖和淀夫人性命,却得这样一个结果,心里自然难过。
眼前出现了天满桥,桥上可见一些百姓的身影,正急急走过。人们均知战事已经结束,准备回家打理明日的生计。
“新七。”信十郎丰政突然道,“令堂可还康健?”
“两年前就已去世了。”
“哦,已作古了。”
“小人回去之后,首先要到墓前报平安。”
“即便在九泉之下,母亲还是要等着儿女平安归来啊。”
“大人也要去扫墓吧?”
“嗯。”
“看见我们回去,老家人定会很欣慰。但现在这个时候,芋头还太小了。”
“芋头?”
“是。虽然还小,却也要把它们挖出来吃,都是为了要活下去啊。”
信十郎却道:“我就要和你们分开了。”
“哎?您说什么?”新七慌忙道。
“我不能回去。”信十郎丰政小声道,看了一眼新七,“新七,你觉得墓中之人是活着呢,还是死了?”
新七瞪大眼,停止了划桨,“是啊……都说人死是往生,就是到另一个世间继续活着。”
“哦。”
“您不这样想吗?”
“我也这般想。到另一个世间继续过活……是啊,正因如此,才把在这个世间的死叫往生。”
“是。祖父跟小人说过:他不是去死,是到另一个没有烦恼和悲伤的世间继续过活。小的虽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的面容,但,只要小的行事端正,他都会暗中帮忙。”
“哦。”
“因此,回去之后,首先要去扫墓,向祖父道谢。大人也定会这般做吧。大人家的祖坟要比小人家的大许多啊。”
“哦。”
“因此,有比小人家多很多的佛,在等着大人回去呢。”说话问,船已靠了岸。
“采邑还是青山?”
“采邑!”
问话的正是伊达兵卒。
主仆二人下了船,眼见着伊达军队走过后,便来到一家古樟下的废旧茶舍内,坐下。这里的店主怕是去避难了,大间里挂着苇帘,却不见开张的样子。奥原信十郎的家人约有四十,他们围成一圈,盘腿而坐,每人左肩都挂着一块写着“采邑”字样的小布,已完全是关东诸军的形貌。
雨渐渐小了,西面的天空亦逐渐明亮起来。
“哦,老爷到了。”
“正好,刚生上火。”
果然,从屋里飘来一阵饭香。
“你们辛苦了!”奥原信十郎人房,擦着脸上的雨水,小声道,“战事已经结束了。用完饭,大家分成两队,各自回家吧。”
这话让新七感到甚为不安,“那大人您呢?”
信十郎缓缓摇了摇头,“我不能回去。我无颜去扫墓,去见祖先……”
“这、这是……为何?”家人慌忙问道,“老爷不回去,我们怎能回去?老家人便不会同意,大家定会生怒,骂我们不忠不贞……”
“对!我们怎能抛开老爷独自回家!老爷不回去,我们也不回去!”
下人们在一旁附和。言罢,全场无声,均想听听信十郎的解释。然而信十郎并不多言,单是解下腰间的鹿皮袋,扔到众人面前,“绕奈良道回去。里面装着我们的军饷,是右府发的。”
“但……”
“很多店铺都已开张了,给家里买些礼物……另,家里人若问起,就说我已战死沙场,或已失去踪迹。”
“老爷是无论如何……”
“对,无论如何也不回去!”信十郎强装笑颜,抬头望着洒落细雨的天空,“你们不明白,我……我不能回去,原因已不必再说了。我输了……输给自己!我忘不了这次失败。”
“……”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我乃丰臣家臣。我不想因此连累了乡亲。你们要记着,耍是有人前去盘问,你们就说奥原信十郎丰政一去未回。他们便不会怪罪你们。不,也许你们日后还会得到赏赉……”
大家面面相觑,均不出声,对信十郎的话似懂非懂。
“你们记着,定要和村里人和睦相处,也要拜托各位好生守护我家坟墓,我一生之愿,只此一个。如此,祖先才会快慰,说信十郎有些骨气。”说完,信十郎站了起来。
“且等一下!”新七抓住信十郎铠甲,“这样……这样,在此之前大人先躲一躲。况且,行走天下,还需要些盘缠。这些您且拿去!”
“不用担心!”信十郎微微一笑,“近日内不会再打仗。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铺都要开张了。我将身上这铠甲、这把武刀一卖,自能过活。记得每年代我去扫墓,拜托了!”
“啊……”
“大家莫要寻我……莫去寻找战败之人,此乃柳生门墙的规矩。无论是谁问,都说我已不知所终。”言罢,信十郎拿开了新七的手,消失在细雨濛濛的街上。
奥原信十郎丰政再也未踏上故土一步。多年之后,村子里的人还守护着他家那片墓地……
第十二章 独目窥鼎
“且等,我们有事要与伊达陆奥守说,请停一下。”
庆长二十年五月初八,伊达军从大坂城西南发起行动。正在这时,两个武士朝伊达政宗的主阵奔来,他们肩上都戴有“采邑”字样的布条,但头发凌乱,盔甲里的衣服沾满血污,已看不出是哪支队伍的人。
此时正是芦田苑将要起火、京桥口将要大开杀戒的时刻。
政宗周围的守卫紧张起来。“来者何人?不说清楚,杀无赦!”他们齐刷刷举起了长枪。
“住口!”两名武士愤怒地大喊,“我们乃是昨天奋战于纪州口的神保出羽守的家臣,不与你们这些人说废话,有要事直接禀与陆奥守!闪开!”
“你们乃是神保出羽守的家臣?”
“正是。虽说主公俸禄只有一万石,但对于昨日伊达的血腥之举,我们岂能就此罢休?我等乃是前来交涉的!”
听到他们乱喊,政宗马前的侍卫不由得面面相觑。前一日混战之际,三万伊达士众和松平忠辉的越后军一起,最后到达前线,从神保出羽守背后发动了进攻。此时,神保出羽守正一心一意要击溃大坂的明石军,毫无防备,几乎全军覆灭。
神保出羽守的俸禄只一万石,士众总数顶多不过四百人。他们若因抵挡不住明石军的进攻而溃退,也就罢了。但就在他们一心一意与敌作战之时,政宗竟在其背后下令:“把两支人马统统灭掉!”眨眼间,神保出羽守的队伍便消失了。无论有何怨仇,政宗的命令未免过于阴狠,就连马前的侍卫也大为不解。但此刻,众人本以为已全军覆没的神保军,竟留有活口,还找来算账了!
“好,武士之间要论武士之道,你们既是神保家臣,就帮你们通报一声。你们叫什么名字?”
一人道:“上村河内和高田六左卫门。”
“稍候!”伊达队伍停了下来,两个武士才长出了一口气。
“上村,他好像要见我们呢。”
“这是当然。当时战场上再怎么混乱,可那样自相残杀,休想蒙混过去。哼,他们是不是睡过了头,当时还未清醒呢!”
“先莫说这个了,且看他怎么说。”说话间,负责通报的武士回来,却未说政宗要见他们。一个自称伊达阿波守的武士面带微笑走了过来,道:“我乃伊达副将阿波守,代主公前来见你们二位。“他带着一脸平和的微笑,招手示意他们来到一户废弃的民家,坐下。
“继续行进。”阿波守示意负责通报的武士,又回头道,“听说你们乃是神保出羽守家臣。”
“正是。我等来是想问,昨日一战中,伊达军与越后军为何一起对我们出手,先以火枪,后以长枪袭击我军?即便是在混战中一时分辨不清,此等手段也未免太阴损了。”上村河内瞪大眼诘问道。
“哦,有这等事?”伊达阿波脸上一副无辜之态,仿佛初闻此事,“伊达越前两支人马合起来多达三万,战场上可能会出现些许疏忽。那么,神保可还好?”
“战死了!”高田跺着脚,大声道。
“哦,战殁……他的儿子或兄弟呢?”
“都被屠杀殆尽!”
“哦?”
“哪还有什么家人!你们去战场上看看,那二百八十八具尸体都是后背中弹,即便未中火枪,也被长枪刺中!”
“哦……”伊达阿波侧首道,“万一是你们不敌,逃逸时被敌军掩杀呢?也不能都推到我军头上……”
“住口!我们人马虽少,岂会临阵退却!我等人人都手持长枪朝着明石进攻,你们却在背后……”
伊达阿波举起手打断了他:“你刚才说是二百八十八人,有几人生还?”说话间,十二三个随从将这三人围了起来,军队则继续行进。
“只有我们二人!我二人出使水野部,恰好不在阵中,方幸免于难,要不然,二百九十人悉数战死……这样回去,还不被天下人耻笑?”说到这里,叫高田六左卫门的武士放声大哭。
“哦,全部战死……”伊达阿波一副颇为同情的样子,皱起眉头,“真是惨烈!你们二人听着,你们能够生还,乃是因为当时不在场。故,尔等不能成为证人。不过,我亦会进行调查。但,若无实证,绝不可说我们杀了自家人。
“明摆着……”
“因为同样可说,我方是见你方不敌,转身欲逃,为了不伤士气,才毙杀了你方军士。你们二人不如闭口不言此事,投了我们伊达,怎样?”
两个武士一听伊达阿波守这意想不到之言,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尸体的总数是二百八十八人,他们如实相告,这是对是错?若冷静思之,也可认为:伊达军误杀了神保军的几十人,为了避免日后发生冲突,索性将神保军全给灭了。但二人却无如此冷静,全军覆没,已令他们心志大乱。
“你们以为,水野大人或将军会信了你们的鬼话,彻查此事?”
“这……”
“你们稍有不慎,必会给业已亡故的主君蒙羞。伊达先锋乃是大名鼎鼎的片仓小十郎,若他说眼见神保军不敌强敌,临阵脱逃,喝令他们继续战斗未果,才不得已杀入以正军心……我未亲眼瞧见,自会信了小十郎。反正死无对证,你们岂有辩驳的余地?”
“……”
“罢了,得我阿波守举荐,乃是你们的福分。你们能活下来,便是与我有缘,不如就投了我们伊达。”
二人再次对视一眼。他们似已控制住激愤,渐渐恢复了平静。
“不!”高田摇头,阻止上村的动摇,“我们两人怎可苟且偷生!我等只欲将要说的说出,之后切腹便是。”
“这么说……”阿波守缓缓站起身来。这时,大部队已经离去,此地只剩下他们三人,及围在他们周围的伊达兵。阿波守又道:“你们不想效力于伊达?”
“不!”
“你们回去,好生想一想,想通了,就过来寻我阿波守。”说完,阿波守转身欲去。
“啊——”就在这一瞬,他背后发出两声悲鸣。二武士满脸茫然看着阿波守离去时,阿波守的随从猛地出手,欣掉了他们的头颅。
“愚蠢的东西!伊达氏军令如山,岂能见容扰乱军心之人!”一个随从吐了一口唾沫,收刀入鞘。
此时,又一人急匆匆到了队伍最前,以一件女人衣服包了头,看样子乃是从京桥口的屠杀中得以逃脱之人。“求求……求求各位,有事……”他声音甚是生硬。
“来者何人?”伊达部已插下马印,停了下来。
此时京桥口已然打开,男女老幼都从那里涌了出来。那人虽包着女人衣服,但声音绝非女人。几十个武士以长枪直指此人,大声喝问。那人扑通跪在泥泞的地上,“是伊达大人的军队吗?救救小人,小人被人追杀。”
“不必担心,此乃伊达大军,谁敢靠近半步?”
此时,那人才松了一口气,轻轻取下头上的衣服。看清他的面容,武士们后退一步,大声喝道:“你是何方怪物?”
“鄙人非怪物。”那人急将女人衣服置于膝上,指着胸的的十字架,大摇其头。有人终于认出,他乃大坂城内的神父保罗。他此时依然浑身颤抖,“鄙人乃是班国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