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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是铁布衫、金钟罩的功夫。”
“你会不会?”
“我不会。”
“练了就会了。来,来!”
邻居很热心地拉着赵玉山到敞篷后面,那里另有一个小芦席篷,里面堆着红布头巾,腰带以及钢叉、白蜡杆子之类的武器。管事的一看不必问,便笑嘻嘻地捧了一套义和拳的服饰出来。赵玉山却之不恭,只好接了下来。
从这天起,他便常为邻居拉着到坛里去盘桓,念咒练气以外,也常舞枪弄棒。赵玉山拳脚如风,而且举手投足,招式漂亮,很快地成了鸡群之鹤,被尊为二师兄。赵玉山虽不信坛中装神弄鬼那一套,但一到就受欢迎,被恭维,亦就觉得兴味盎然了。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吴桥知县劳乃宣贴出告示,说义和拳是白莲教余孽,嘉庆十三年上谕严禁有案,近来“明目张胆,无所忌惮,与教民为仇,竟至聚众抗官,逆迹昭彰”,自出告示之日起,不准设坛练拳。又辑录了一篇“义和拳教门源流考”,广为分发,揭破了义和拳的真面目。当然,查禁不止于一纸告示,清查保甲,彻底搜索,出以毫不姑息的手段,终于逼得吴桥的义和拳,不是消声匿迹,就得迁地为良了!
赵玉山的大师兄决定带众往北走,而赵玉山因为是二师兄的身分,留在吴桥恐怕有教民报复,也只好随波逐流。反正往北到京,可以归班唱戏,仍安本业。所以他的家人亦赞成他早离吴桥。
直隶南部的义和拳,往北蔓延,大致分为两路:一路偏东,由东光、沧州到天津;一路偏西,经河间府到保定。赵玉山他们走的是西路,但保定是直隶总督衙门所在地,禁令森严,不容胡作非为,因而很难立足。正当弟兄们的食宿亦颇艰难之际,忽然有个来自涞水的中年壮汉,持着一份大红全帖来拜访大师兄。此人名叫吴有才,而大红全帖上所具的名字是阎老福。
“敝村阎首事,久仰大师兄英名盖世。听说率领弟兄过来行道,高兴得很。特地派兄弟前来奉请。请大师兄大驾光临,到敝村设坛,别的不敢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决不敢委屈大师兄跟众家弟兄。”
一听这话,大师兄喜出望外,满口答应。当天就拔队动身。经雄县、新城到了涞水高洛村。
高洛村又名高娄村,村中的首事就是阎老福。一听大师兄到了,出村迎接,杀猪宰羊,大排筵席。席间盛道仰慕之意,使得大师兄受宠若惊之余,顿有了悟,如此周旋,不尽是出于敬爱义和拳,其中一定另有缘故,因而酒阑人散之后,率直叩问缘故。
“既然大师兄问道,我如果不说实话,是不诚恳。奉请大师兄移驾高娄,是要仰仗法力,为本村除害。”阎老福答说,“本村的大害就是天主教二毛子,一共三十多家,其中最坏的有六家,本来不是天主教,叫什么摩门教……。”
这六家摩门教民,跟阎老福已经结怨多年。最初是阎老福认为摩门教“淫邪”。一纸禀呈,递到涞水县衙门,把那六家的男丁都抓了来,一顿屁股,枷号十天。这六家受辱挟仇,改入了势力最大的天主教。好几年以后,方始央求法国教士,说要报阎老福的仇。这位教士比较持重,迟迟不作答复。后来换了个法国教士来,年轻急躁,等六家重申前请时,竟一口应承了。
这是光绪二十四年冬天的话。到了这年正月里,为了阎老福搭灯篷,六家有意寻衅,打翻灯篷,延烧到一所小教堂,于是掀起了绝大波澜。
教民仗势欺人,向来是“往上走”。教案若能闹到总理衙门,便无有不占便宜之理。这一次是搬出省城的窦教士,逼迫清河道压制涞水县令高拙园派差役先押了阎老福向六家赔罪。然后设酒筵请教民中的一个张姓首脑,调停其事。教民提出的条件是:出一万两银子重建教堂,阎老福摆酒跪门赔罪。
“大师兄,”阎老福将牙齿咬得格格地响,“你看鬼子跟二毛子欺人到这个地步!换了你忍得下、忍不下?”
“那么,老阎,我先请问你,当时你答应了没有呢?”
“我那里肯松口。可是咱们的官儿怕事,清河道天天拿公事催,地方上的士绅出面排解,让我赔了二百五十两银子,摆二十几桌酒,逼着我到安家庄总教堂磕头赔罪。”阎老福说到这里,声音都变了,一双眼中喷得出火来,“此仇不报,死不瞑目。大师兄,我求你了!”说罢扑翻在地,磕下头去。大师兄急忙将他扶住,“不敢当、不敢当!有话好说!”
他问,“如今你打算怎么样报仇呢?”
“我跟信教的二毛子势不两立。从那次以后,信教的又多了二十几家,仗势欺人,可恶极了!大师兄,义和拳扶清灭洋,专能制那班人的死命。务必仰仗法力,替我们争一口气。”
“好、好!义不容辞,义不容辞。明天我就动手,总让你们能够出气就是。”
话是说出去了,而大师兄计无所出。因为当地教民亦知结怨太深,密谋自保,家家都有数杆洋枪,添修栅栏,加高土墙,墙上砌出垛口,架枪防守。大师兄要想动手,先得估计一下自己的力量。同时官府又有告示,严禁拳民滋事,纵能得手,又能不能挡得住官兵的围剿搜捕?亦须好好考虑。
因此,大师兄便只得饰词拖延。看看拖不过去了,跟赵玉山商量,打算烧一座教堂。赵玉山便问:“怎么烧法?”
“这两天月底,没有月亮,天又冷,半夜里路上没有人。咱们弄几桶煤油,浇在教堂周围,用土炮打过去,煤油着火,自然就烧了起来。这几天的西北风很大,不怕不烧个精光。
事先我跟阎老福露句口风‘三日之内请天火烧教堂。’到时候一烧,咱们的话不是应验了?
可是官府抓不着咱们放火的证据。
你看这么办好不好?“
※ ※ ※“这是十一月底的事,”赵玉山向立山与余诚格说,“第二天一早,我就开溜了。教民实在很可恶,不过,决不能用义和拳去治他们,不然越弄越糟。”
“为什么呢?”立山问。
“义和拳的品行太坏,跟土匪没有什么两样。口是心非,没有一样是真的。有时候装腔作势,假得叫人恶心。没有知识,真的相信有什么神道附体的固然也有,不过心里明白的人更多,你哄我,我哄你,瞪着眼说瞎话,脸都不红一下,而旁边的人居然真象有那么一回事似地,胡捧瞎赞,津津有味,真能叫人汗毛站班!两位请想,谁受得了?”
“义和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立山吸着气说,“这可真不能让他们胡闹!有机会,我得说话。”
机会很巧,立山第二天就能在西苑仪鸾殿见到慈禧太后,是特地召见,垂询元宵放烟火,可曾预备停当。
“两处都预备了。”立山答说,“要看老佛爷的兴致,如果上颐和园,就在排云殿前面放,懒得挪动,西苑亦有现成的。不过,最好是在排云殿,烟火要映着昆明湖的湖水才好看。”
“看天气吧,倘或没有雨雪,又不太冷,就上颐和园。”慈禧太后问道:“今年的烟火,可有点儿新花样?”
“有!有西洋烟火。”
慈禧太后不作声了,稍停一会问道:“大阿哥二十七上学,你想来总知道了。”
“是!早就预备了。”
“怎么预备的?”
“弘德殿重新裱糊过了。书、笔墨纸张,全照老例备办。
师傅休息的屋子,格外备了暖椅、火炉。“
值弘德殿的师傅是承恩公崇绮,又有旨意特派大学士徐桐常川照料弘德殿。慈禧太后提醒立山说:“徐桐也得单另给他预备屋子。”
“原是跟师傅一间。”立山答说:“奴才的愚见,第一,两老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不寂寞;第二,照应也方便。”
“也好。”慈禧太后问道:“大阿哥跟你们有什么罗嗦的事没有?”
这意思是问,溥儁可曾以大阿哥的身分,直接向内务府要钱要东西,或有其他非分的要求。立山心想,大阿哥本人毕竟还是个孩子,进宫的第二天,就要他所喂养的两条狗,过年也不过要些花炮之类的玩物,这些差使好办。不好办的是端王假借大阿哥的名义,向内务府打交道,譬如要八匹好马之类,拒之不可,而一开了端,又深恐成了例规,得寸进尺,难填贪壑。如今既然慈禧太后提起,正好就势堵住这个漏洞。于是,他想了一会答说:“回老佛爷的话,大阿哥要东西,内务府该当办差。不过,内务府找不出老例,不知大阿哥位下,该当供应些什么?奴才请懿旨,以后大阿哥要什么,先跟老佛爷回准了,再交代内务府遵办。
这么着,奴才那里办事就能中规中矩了。“
“中规中矩”四字,易于动听,慈禧太后点点头便喊:“莲英!”
“奴才在这儿。”李莲英急忙从御座后方闪了出来。
“立山的话,你听见了!他的话不错,不中规矩,不成方圆;你说给大阿哥的首领太监,要东西不准直接跟内务府要,先开单子来让我看。我说给,才能给。”
“是!奴才回头就说给他们。”
“这几天,”慈禧太后看着立山与李莲英问,“你们听见了什么没有?”
立山不答,李莲英只好开口了,“奴才打送灶到今天,还没有出过宫。”他说,“有新闻也不知道。”
“立山,你呢?总听见什么新闻吧?”
指名相询,不能不答。立山想起赵玉山所说的情形,随即答道:“听说义和拳闹得很凶。说什么神灵附体,有很大的法力,其实全是唬人的。义和拳就是教匪,嘉庆年间有上谕禁过的。”
“有上谕禁过,就不准人改过向善吗?”
立山不想碰了个钉子!再说下去更要讨没趣了,急忙改口:“奴才也是听人说的,内情不怎么清楚。”
“你听人怎么说?怎么知道他们是在唬人?”
这带着质问的意味,立山心想,皇太后已有成见,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听得进去,除非找到确凿有据的实例。这样想着,不免着急,而一急倒急出话来了。
“奴才听人说,袁世凯在山东,拿住义和拳当面试验。不是说刀枪不入吗?叫人一放洋枪,鲜血直冒,前后两个窟窿。所以义和拳在山东站不住脚,都往北挤了来。吴桥的知县查办很认真,他那地段就没有义和拳。”
“噢!”慈禧太后微微点头,有些中听了。
“义和拳仇教为名,其实是打家劫舍,烧了教堂,洋人势必提出交涉,替朝廷添好些麻烦。想想真犯不着。”
“这倒也是实话。”慈禧太后又说,“以后你在外面听见什么,常来告诉我。”
“是!”立山稍等一下,见慈禧太后并无别话,便即跪安退出,心里颇为舒畅,自觉做了一件很对得起自己身分的事。
过了几天,立山在内务府料理完了公事,正要回家,只见有个李莲英身边的小太监奔了来,递上一封短简,是李莲英的亲笔,约他晚上到家小酌。书信以外,还有口信。
“老佛爷赏了两天假。”小太监说,“李总管马上就回府了,说请立大人早点赏光。”
“好!”立山一面从“护书”中抽张银票,看都不看便递了过去,一面问道:“就请我一个,还是另有别的客?”
“大概只请立大人一位。”小太监笑嘻嘻地接了赏,问说,“可要我打听确实了来回报?”
“不必了!你跟李总管说,我四点钟到。”
于是出宫回家,吃完饭先套车到东交民巷西口乌利文洋行,物色了好一会,挑中一枚嵌宝戒指,揭开戒面,内藏一只小表;一只薄薄的银制怀炉,内塞棉花,加上“药水”点燃,藏入怀中,可以取暖多时。李莲英最好西洋新奇玩饰,所以立山常有此类珍物馈赠。
“何必呢?”李莲英说,“我不敢常找你,就是怕你破费。”
“算了,算了!这还值得一提吗?”立山定睛打量了一会,奇怪地说:“你今天怎么是这样一副打扮?”
李莲英头挽朝天髻,上身穿一件灰布大棉袄,下身灰布套裤,脚上高腰袜子,穿一双土黄云头履,手上还执一柄拂尘,完全道士的装束。
“白云观的高道士,要我一张相片,指明要这么打扮。”李莲英答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反正几十年的交情,他说什么,我横竖依他就是了。”
“你倒真是肯念旧的人。”立山忽发感叹,“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唉!”
李莲英不作声,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只招一招手,随即在前领路。穿过一重院落,向东进了一道垂花门,里面南北两排平房,北屋是客厅,南屋是卧房及起坐之处。他跟立山的情分不同,将客人引入南屋去坐。
南屋一共三间,靠西一间设着烟榻,一个小厮跟进来点上烟灯,李莲英摆一摆手,各躺一面。立山一面拈起烟签子烧烟泡,一面问道:“莲英,你好象有话跟我说?”
“是有几句话。”李莲英说,“四爷,你何以那么大的牢骚?
什么‘新人’、‘旧人’的!“
“这也不算发牢骚。跟我不相干的事。”
“跟你不相干,就更犯不着这么说。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