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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律报解太原?”慈禧太后问道:“咱们就不回京了吗?”
一句话问得刚毅瞠然不知所对。心想自己是错了,如果各省京饷一律报解太原,不但会招致严重的误会,以为朝廷连京城都不顾了,而且坛庙祭享,八旗粮饷,以及在京大小衙门的开支,皆无着落,更是一大窒碍。
“我看,除了山西本省的京饷以外,另外就近指定一省报解太原,行在够用就行。此外,”慈禧太后沉吟一下说:“京里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只好暂且解到保定,责成直隶藩库收存,非奉旨意,不准动用。”
奏对已毕,即时拟旨呈阅,但至封发时,却成了难题,因为上谕只是白纸黑字,并无任何签押,可资为凭信的,只是钤用军机处银印的印封。向例皇帝出巡,派出随扈的军机章京以后,指定专人掌管银印。这一次仓皇出奔,军机章京只出来了一个姓鲍的,银印还留在京里。没有印封,就不能发上谕,此事大费踌躇。
就这时候,吴永来商量如何整饬军纪,又谈到甘肃藩司岑春煊,亦已带兵赶到怀来保驾。刚赵二人一听到这个消息,脸上不约而同地摆出鄙夷的神色,同时“嘿,嘿”冷笑。
“莫非他亦要你供应?”赵舒翘撇一撇嘴说:“你这么一个山僻小县,那来那么多闲饭,供养不相干的人?”
吴永觉得他这话很刻薄,心中不免反感,当即答说:“他是领了勤王兵来的,似乎不能不一例招待。”
“他是奉旨防堵张家口的,离着这里还有两百里路呢!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他既然擅违旨意,你何必理他?”
吴永不知刚赵二人,为什么对岑春煊如此不满?不过说起来也是为他设想的好话,不宜再争辩。话不投机,告辞就是。
“慢慢,渔川!”赵舒翘突然拉住他说:“我有件事跟你商量。现在要发廷寄,可是军机处的印信没有带出来,想借你县里的大印一用。如何?”
发上谕借用县印,这怕是从雍正七年创设军机处以来,从未有过的奇事,吴永正不知如何作答,刚毅开口了。
“这件事我觉得颇为不妥!向来借印要平行衙门,方合体制。借用县印,似乎太不称了!”
“这是什么时候,还讲体制?”赵舒翘亦是很不以为然的神情:“有县印可借,已是万幸。要知道,在这条路上,只怕任何部院的国防印信,都不及怀来县那块‘豆腐干’管用。
如说一定要平行衙门的印信,庄王带着步军统领的大印,不妨借用。可是八百里加紧的文书,恐怕驿站反而视为无关紧要,转成迟误。“接着又向吴永说:”渔川,你总知道的,从来廷寄都是交兵部专差寄递,普通驿站,那识得其中的轻重。你别听老头子的话,管自己办去。“
“是!”
吴永赶回到县衙门,取十个没有衔名的白纸大公文封,在正中盖上县印,亲自送了去。
步出大堂,只见门上传报:“王中堂到!”
接着一辆单套的骡车,已直入仪门,吴永迎上面去一看,王文韶已由他的长子王稚夔扶着下车了。
他跟吴永素识,此时自然不必作何寒暄,只说:“当时来不及随驾,今天才赶到。”
“中堂辛苦了!”吴永答说:“公馆已经预备好了。不远!”
“我不走了!累得寸步难行,就在你衙门里住一晚再说。”
住一晚固无不可,无奈衙门的所有差役,连吴永贴身的听差,都派出去供奔走了,而贵宾不能没人伺候,是一大为难之事。迫不得已只好由吴永的寡嫂亲自下厨,草草设食,而在王文韶父子已是无上盛馔,饱餐已毕,随即上床,少不得还有几句话交代吴永。
“渔川,拜托代为陈奏,我已经到了,今天实在累得不得了,不能到宫门请安,准定明天一早入值。”
“是!”吴永惦念着刚、赵二人在等候印封,答应一声,掉头就走。
“喔,还有件事,请你务必代为奏明,军机的印信,我已经带来了。至要、至要!”
“那太好了!”吴永亦代为欣慰:“今天刚、赵两位,还为印信大抬其杠呢!”
十六行在办事,还是如在京时的规制,慈禧太后仍是一早召见军机。见了王文韶,慈禧太后又伤感,又安慰,温语慰问,谈到北来途中的苦况,君臣相对雪涕,把眼圈都哭红了。
王文韶是七月二十二黎明出京的,虽只晚得两宫一天,却带来了许多重要的消息,慈禧太后最关心的当然是大内。
“大内是日本兵看守。听说因为日本也是皇国的缘故,所以很敬重中国的皇宫,没有进去骚扰。”
“这话靠得住吗?”慈禧太后惊喜地问。
“臣听好些人这么说。想来不假。”
“那倒难得。”慈禧太后深感安慰,而且激起了希望,觉得局势犹有可为,想了一下问道:“荣禄呢?在不在京里?”
“听说是往良乡这一带走的。”王文韶答说:“大概是到保定去了。”
“李鸿章呢?可有消息没有?”
“还是在上海。”
“如今自然是要讲和了!既然讲和,越快越好。”慈禧太后问道:“你们看,该怎么着手?”
“回皇太后的话,”刚毅答说:“奴才的意思,除了催李鸿章赶紧进京以外,眼前不妨责成荣禄、徐桐……。”
“徐桐死了!”王文韶插了一句嘴。
这一下打断了刚毅的话,慈禧太后急忙问说:“徐桐是怎么死的?”
王文韶一向圆滑,不喜道人短处,此时却有些忍不住了,“徐桐是悬梁自尽的!总算殉了国。”他说:“不过,徐桐的儿子徐承煜真是枭獍。臣听人说,徐桐本来命徐承煜一起上吊,父子同殉,那知徐承煜将老父送上了圈套,还抽掉了垫脚的凳子,然后自己悄悄儿溜掉。那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徐承煜落在日本兵手里,如今关在顺天府衙门。”
慈禧太后长叹无语,刚毅、赵舒翘则不无兔死狐悲之感。君臣默然半晌,仍是慈禧太后强打精神,计议国事,接续未完的话题,决定一面命李鸿章立即筹商办法,向各国转圜,一面命荣禄与英国公使直接商谈,如何讲和。
谈和当然要条件。从出京以来,慈禧太后虽在颠沛流离之中,仍念念不忘此事,心口相商,已打算了好几遍了。赔兵费,当然是免不了的,如需割地,必得力争,争不过亦只好忍痛。最使她为难的是惩凶。罪魁祸首是载漪、载勋、徐桐、刚毅、赵舒翘、李秉衡、毓贤等人,固已成公论,但她自问,又何能卸责?如果自己惩办祸首,则追究责任,到头来“训政”之局,便将不保,倘或不办,洋人必以为无悔祸之意,讲和更难。此中的关系委曲,唯有荣禄能够了解,而眼前则只有王文韶还可以谈一谈。
因此,这天中午又独召王文韶入对,为了优礼老臣,更为了让重听的老臣能听得清她的话,特意吩咐,站着回奏好了。
“王文韶,”慈禧太后提高了声音说:“你是三朝老臣,国家到此地步,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好。”
王文韶侧着听力较好的左耳,屏息听完慈禧太后的话,一时摸不清她的用意,只得答一声:“是!臣赶来了,就是跟皇太后、皇上来共患难的。”
“对了!”慈禧太后欣慰地说,“也必得你们几个存着这样的心,才能挽回大局。”她停了一下又问:“你第一次进总署是什么时候?”
王文韶想了一下答说:“是光绪四年八月里。”
“二十二年了!”慈禧太后说:“记得这一次回总署是前年六月里。”
“是!”
“你对洋务也很熟悉,看看各国公使对讲和是怎么一个意思?”
“各国公使倒还好。”王文韶说:“上次皇太后慈命,馈赠各国公使瓜果食物,人非草木,他们也是知情的。”
听得这话,慈禧太后喜动颜色,“是啊!我也是留了余地的。”她说:“我也是早就看出来,义和团已经不足用了,无奈那些人象吃错了药似的,成天歪着脖子瞪着眼,连我都认不得了。这里面,我的难处,外面不知道,你是在内廷行走的,总该看得出来。”
“是,臣都看到了。”
“我担心的是,各国不明我中国的情形,只以为凡事都是我作主。其实,凡有大事,我总是找大家商量,这一次宣战,不也连叫了三次‘大起’吗?”
“是!”王文韶已懂得她的意思了,莫让洋人归罪“无辜”,想了一下答说:“臣的意思,朝廷没有表示,也不大妥当。”
“大局闹得如此之糟,”皇帝突然插了一句嘴:“对百姓总要有个交代!”
此言一出,慈禧太后的脸色变了!王文韶却不曾听明白,因为皇帝的声音低,他又站得比较远。不过从神色看,可以猜到皇帝说了一句不中听的话。
“皇上的意思,”慈禧太后为他转述那句“不中听”的话:“大局闹成这个样,京城都失守了,说对百姓要有个交代。王文韶,你说,该怎么交代?”
这一问,不难回答:“无非下罪己诏!”王文韶应声而答。
不动听的话,立刻变成动听了,慈禧太后心里大感轻松,但不便表示意见,只问:“皇帝,听见王文韶的话了吧!”
“是!”皇帝咬一咬牙,毅然决然地说:“总是儿子的过错。”
这一下,慈禧太后更不便说什么了,只跟王文韶商议:“皇上也觉得应该下这么一道上谕。你看,应该怎么措词呢?”
王文韶想了一下答说:“总要委婉声明不得已的苦衷。至于细节,臣此时亦无从回奏,要回去细细琢磨。”
“对了!这个稿子怕要你亲自动笔。”
“是!臣一回去,马上就动手。”
“好!你要多费心思。”慈禧太后沉吟了一下又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局坏到如此,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错,果然大小臣工,实心实力,念念不忘朝廷,也就不至于有今天的艰难了。”
“是!”王文韶答说:“皇太后这一层训示,臣一定叙进去。”
慈禧太后点点头,转脸问说:“皇帝有什么要交代王文韶的?”
皇帝想了一下说:“刘坤一……。”
“王文韶,”慈禧太后打断他的话说:“你站过去,听皇上跟你交代。”
等王文韶到了身边,皇帝略略提高了声音说:“刘坤一、张之洞曾经奏过,沿海沿江各地,照商约,保护洋人,应该照办。各省教民,地方官要加意保护。”
“是!”王文韶停了一下,看看两宫皆无别话,便即说道:“臣听说皇太后、皇上打算巡幸太原,似乎不妥。”
“喔,”慈禧太后问:“怎么呢?”
“毓贤在山西,杀洋人、杀教民,手段狠毒,怕洋军不饶他,会派兵到山西,惊了乘舆。”王文韶答说:“不但太原遭了浩劫,其他还有大同、朔州、五台、榆次、汾州、平定、徐沟各县,洋人跟教民死的也不少。以臣测度,各国联军,怕会进兵山西。”
慈禧太后为之发愣,好半晌才问:“不到太原,又到那里去呢?”
这一问将王文韶问住了,不过他赋性圆滑,从不做推车撞壁的事,想了一下,从容答道:“乘舆所驻,就目前来说,自以太原为宜。倘或讲和讲得顺利,皇太后、皇上回銮也方便。如今要筹划的是,怎么样让洋人不至于往山西这面来。”
“对了!必得往这条路子上去想,才是正办。”慈禧太后说:“井陉是山西通京城的要路,必得多派人马把守。”
“是!”王文韶答说:“这是一定的。此外,臣以为不妨下一道上谕,说暂驻太原,这样缓急之际,再挪别处,就不至于惊扰人心了。”
“这个主意好!”慈禧太后很坦率地说:“预先留个退步,免得看起来是让洋人撵得无路可走,面子上好看些。”
“可是,”皇帝插进来问了一句:“除了太原,还有什么地方好去?”
“西安啊!”慈禧太后毫不思索地答说:“关中自古帝王之都,有潼关天险,不怕洋人撵了来,只要朝廷能照常办事,不怕洋人的威胁,讲和也就容易多了。”
“是!皇太后高瞻远瞩,看得透彻。不过,洋人恐怕放不过毓贤。”
“放不过的,岂止毓贤一个?”慈禧太后略略将声音放低些:“王文韶,你倒想,这是什么时候?自己都还没有站稳脚步,能讲纪纲吗?”
“是,是!”王文韶连声答应,不由得就想,怪不得慈禧太后能独掌大权数十年,胸中确有丘壑。
“王文韶,国家危难的时候,全靠老成。所以,我一定要你赶了来,让你吃这一趟辛苦,实在也是万不得已。如今荣禄还不知道在那里,就算有了下落,怕也要让他留京办事。
行在军机处,你要多费点心!“
“臣尽力而为,决不敢丝毫推诿。”
“不是说你推诿,是要你多拿主意。”慈禧太后又说:“我听说你在京的时候,遇事退让,以后可不必象从前那样子谦虚了!你记着我的话,放在心里好了!”
最后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非常明显的,刚毅与赵舒翘获罪,是迟早间事,荣禄留京,礼王与启秀未曾随扈,则行在军机处总有一天,只剩下自己独挑大梁。
意会到此,恐惧不胜之感,多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