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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公主特别挑剔。头上的髻本已挽好,她看了,说有点歪,叫打散重挽。脸上的胭脂已抹好,她说浓了,叫洗了重抹。几个宫女都觉得奇怪:今天公主怎么了?原因嘛,只有春儿知道,当然,她不能说。
早饭后,一向安静的公主却变得情绪焦燥起来,当宫女们把她扶起来坐好后,一会儿叫拿书来,一会儿叫拿笔来。书换了几种,没找到一本好看的;字没写几个,就撂下不写了;又叫把琴摆在面前,可没弹上几下,就叫拿开。
就连公主自己都觉得有些失态。她定定神,拾过那卷刚丢在一旁的《庄子·逍遥游》大声读道:
“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冬儿,你去看看,院子里谁来了?”
冬儿应声跑出去看了看回来说:
“是花匠送花。”
“……化而为鸟,其名曰鹏,鹏之背不知几千里也……”公主强迫自己读下去……
她听到那熟悉的脚步了,就是他……她立即放下竹简,然后用手拢拢头发。正在这时,门外来报:
“高乐师参见公主。”
她听见他那稳健的脚步声了。她已走进庭院,走上台阶,走过廊沿。现在,已在自己门前停下。
“快请高先生进来。”公主吩咐宫女们。
两个宫女掀开门帘,说道:“请进。”
他终于出现在她的面前了,还是往常那副打扮,可是脸明显的黑了,瘦了。脸上的那三绺胡须不见了,减了许多儒雅的风度,但却显得年轻精神了。他仍然低着头,欠了欠身
“给公主请安。”
“快,快请坐。”公主忙不迭口地说。
宫女搬来椅子,请他坐下。
“先生旅途劳顿,尚未休息过来,又劳您来给我看病,实在过意不去。”公主首先打破沉默说。
“公主殿下不必客气,为公主效力是我分内之事。不知公主这一向玉体如何?”
“唉1公主长长叹了口气说:“先生走之前我的腿眼看就要好了,然而这一耽误,就又还原了。现在,又是老样子了……”
高渐离不好再问,便说:
“那就从头开始吧。”
“只是有劳先生了。”
自从上次为公主演奏取得医疗效果后,高渐离便潜心钻研,看了不少医理药理的书籍,又搜集了一些相关病例,思路一下宽了许多。从医理上说,声音能治病,恰如针灸能治病一样,都是刺激经络穴位。不同的是,针灸对穴位是从外部刺激,而声音是通过耳朵传导于心,是从内部刺激,只要找准穴位,就能收到效果。但这要求病人的默契与配合,如果病人没有音乐修养,甚至毫无乐感,那就等于“对牛弹琴”了。他总结上次为公主治疗的经验,针对她懂音乐、悟性高的特点,设计出一套快捷稳妥的方案;又接受上次医疗效果未能及时巩固的教训,采取有节奏有步骤循序渐进的方式,在乐曲、乐器,歌曲风格、内容上,作组合搭配;在演唱上,避免上次那种被动勉强、奉命行事的拘束,要充满信心和力量,洋溢着激情与欢乐。
对华阳公主来说,她把听高渐离的音乐演奏既当作一种高尚的娱乐享受,更当作一种治疗过程。如果上次的治疗带有偶然巧合的因素,那这次到是一种完全自觉的精神投入。
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公主的病情就明显好转了,大腿恢复了知觉,也能动弹了。王宫上下自然是一片欢喜。
最欢喜的当然是华阳公主,她对高渐离说:
“我觉得,这次比起上次来,见效要快得多,想来高先生又使了什么高招吧?”
高渐离说道:“在下没有什么高招可使,我想大概因为有了上次的基础,血脉经络已大都畅通,所以便更快些。”
“先生所言固然有理,但从我的感觉看,您在乐曲安排组合上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就像医生开方搭配各味药物的比例分量一样,对症下药,又恰到好处。”
高渐离听她说在点子上了,笑而不答。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公主问。
“既然已被公主听以来,在下就不好再说了。”
“高先生,您怎么老是在下在下的,不能换个说法吗?”公主因为已纠正过他两次,见他不改,佯装发怒道。
“是,在……”高渐离说。
“在下。”公主说。
“哈哈哈……”公主大笑,他也抽动了一下嘴角。
“还有,”笑了一阵后,公主开口说:“我注意到,您在演奏中对断连、顿挫、轻重、徐疾的处理上非常有趣,使我感到似乎有个小人儿用他柔软的小手在我腿部捶击,或重或轻,或快或慢;又像有一股热流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在我周身流淌循环,使我非常轻松和舒畅。”
高渐离听了分外高兴,他觉得他预期的效果即将达到了。公主把感觉说得这么生动,比喻这么贴切,要是换个人,把病给他治好了,他也说不出所以然。他说道:
“公主所说的感觉,正是我想要达到的。公主的病是腿部经络受到损伤而麻痹所致,要使其恢复,必须刺激神经经络,内外夹攻,贯通经脉,方能收效。”
“不过,除此之外,我还从您的音乐中听出一些令人心神飘逸、热情激荡的内容来,我感到这对医治我的病起了很大作用。”
听了公主的话,高渐离不觉脸上有些发热。
公主实在太聪明了,她居然听出他隐藏很深很深的意图,要不是她提出,他是不会说出来的。即使她听出来了,他也不便直说。
他确实有意识地安排了一些具有挑逗性的乐章。公主虽长年卧于病榻,但她处于青春年华,春情萌动在所难免,但因病体限制,不能舒展和宣泄,难免不影响她身体机制的正常运转。如果用音乐把她的这根情之弦拨动起来,使她青春热血燃烧,于她的病体将会大有好处。果然,一切如他的想象那样。他有些得意,但他却说得比较含蓄:
“公主的病虽然在腿上,但却与心绪有关。心情好,则气脉通;气脉通,则筋骨活。好心情需要好的音乐去激发,去诱导。人们常说,感人心者,莫始乎言,先乎情,切乎声……”
公主听了,笑着抢过话头说:
“我见先生整日不苟言笑,目不斜视,还以为是个迂夫子哩。今天看来,先生琴音中含情,谈话中也言情。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就冒昧请先生再奏两曲抒表之曲,以饱耳福,好吗?”
听到这里,高渐离便豁了出去,说一声遵命,立即调弄琴弦,先奏了一曲屈原的《山鬼》。
因为这是一首较为流行的写神仙恋情的歌曲,高渐离只弹曲,并不唱。他想让公主唱,然而公主只和着琴音在鼻子里哼,实在也不好唱出声。
歌曲弹奏着女神的美丽丰润,婀娜多姿,把公子迷得神魂颠倒。公主只在心里默默地唱着,然而最后,弹奏到女神等待情人的急切与凄迷时,公主竟忘乎所以地随琴声唱了起来:
雷填填兮雨冥冥。
风飒飒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
琴音与歌声停了下来,高渐离抬起头来,正好对着公主那哀怨迷人的眼光,不觉心摇神荡起来;而公主,却分明从他眸子里看出了期盼和凄苦。
接着,是一个长时间的沉默。
沉默,是恋人间一种最神奇的情感交流,在默默守望中的一种心灵勾通,一种情感的触摸,一种无声的对话,一种从相知到相爱的彼此认同。他们互相都感到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存在和位置,但却一语不发,静悄悄等候着那粒种子在心田中萌发。
公主究竟是主人,她笑着先开口说:
“好美妙的音乐啊,怎么就忍不住唱了起来。既然唱了,那就尽兴唱吧。高先生,请您弹一曲宋玉的《招魂》,我来唱。不过,我唱的不好,别见笑。”
此时的高渐离已无法自持,服服贴贴地听从公主的安排.弹起《招魂》曲。
这是一首写宫庭生活的抒情歌曲,幻想十分奇特,韵律十分优美。公主和着琴声深情地唱着,当唱到“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时,公主不禁黯然伤神,眼圈竟红了起来。高渐离也感动得低垂着头,把最后几个音符反复地拨弄。
稍稍休息后,公主又说了:“今天难得有这么好的兴致,我毛遂自荐不怕献丑。想来高先生也会趁兴拣您最喜欢的高歌一曲的……”
音乐家是听不得别人唱歌的,高渐离哪里忍耐得住,何况公主相邀。话音刚落,他就拨动着琴弦唱了起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高渐离唱的是《诗经》中的《采薇》。这本是一首写征人在返乡路上的一段哀情,但高渐离却赋与它以自身的感觉与经历,唱得凄凄惨惨哀哀怨怨,唱到最后竟悲哀得呜呜咽咽,难以卒章。而这时的华阳公主已被感到得像个泪人儿了。
高渐离唱完后,慢慢冷静下来,自觉有失体统,低头告辞而去。
高渐离走后,华阳公主心里久久难以平静。她细细品味他唱的那首《采薇》,那依依不舍的是谁?那用霏霏雨雪滋润他饥渴的又是谁?她好像有所悟,但又很难说清。还有那句“莫知我哀”,实在叫人猜不透。你,高渐离,到底有些什么难言的悲哀呢?告诉我吧,我会为你抚平的。
高渐离走在回住处的路上,头脑晕乎乎的,他觉得今天的太阳特别鲜亮,照在身上特别暖和。一想到刚才发生的那一切,他好不兴奋,简直欣喜若狂。他感到胸口热乎乎的,身上暖洋洋的,因为有颗心在向他靠拢,有个异性的身体在向他贴近。从此,他再不孤独,再不迷茫,再也没有孤苦伶仃的感觉了。
然而当他刚刚走进自己的卧室,坐定下来细想时,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怖,他好像在玩一场死亡的游戏。她是谁?我是谁?这种非分之想最终会导致什么样的结局?他简直不敢想下去。
几乎一夜失眠。第二天,他怀着黯淡的心情走进公主的小院。但当他一跨进她那华丽的卧室,看到她那光彩照人笑容满面的圆脸,听她一声银铃似的呼喊时,心头的乌云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恰如浓密的晨雾在阳光中顷刻间便化去一样。
“高先生,您猜我昨晚做了个什么梦。”
高渐离望着她,摇摇头。
“我梦见我能站起来了,能走路了。”
“那是个好兆头,我们不妨今天就试试。”
高渐离说罢,取过他的筑,嘁嘁嚓嚓铮铮呛呛地击打了起来。
华阳公主感到与以前不一样,她从他的乐声中好像听见一股清泉从山间流出,那晶莹清彻的水流从陡峭的山岩上急冲直下,噼噼叭叭砸在万丈悬岩下的深潭里,恰如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双腿上。她感到一阵麻木,一阵胀痛。而后,则量阵轻松,一阵跃跃欲试的冲动。
“春儿,你们快过来,”公主大声喊着守候在门外的宫女们:“你们快过来扶我下床……”
宫女们进屋来把公主愣愣地看着,以为听错了。
“叫你们过来,我要下床1公主再说一遍。
几个宫女忙过来搀扶公主。
公主慢慢移动双脚,让宫女们穿上鞋袜,双脚向床下伸去。
当她的脚踩上坚实的土地时,宫女们都高兴得欢呼跳跃起来。而公主,却兴奋得流下热泪。
这时,高渐离的筑声如雨点般沙沙沙地响着,像风吹起的沙粒,轻轻向公主的腿上撒去,好像在鼓励她,催促她。她于是抬起脚,跨步向前,一步,两步,像孩子蹒跚学步似的走了起来。
高渐离全神贯注地敲击着筑,随着乐声,公主的步伐慢慢变得稳沉了,坚实了。她完全摆脱宫女们的扶持,开始一步步地走起来。
“公主能走路了1
“公主好了1
惊人的好消息很快传遍了王宫,传到秦王的耳朵里。
当秦王目睹自己的女儿站了起来,一如常人那样走路时,他高兴得拉起女儿的手开心地大笑起来。
但是不到两天,华阳公主小院就传出不幸的消息:“公主的腿又不能动弹了。”
立刻,王宫又笼罩在乌云之中。
秦王见女儿苦着脸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皱着眉头问道:
“怎么了,女儿?”
“不知怎的,腿又还原了,只是还有知觉。”
秦王摇头,顿足,对随从的太监说;
“传我的话,叫高渐离赶快治好,否则……”
秦王是个极敏感的人,他以为这是高渐离故意干的,在捉弄他。要真的是这样,他绝不轻饶。
高渐离更是心急如焚,秦王那里还是次要的,公主的病眼看好了怎么又翻了过去,他很难过。他恨自己的功夫太浅保于是他起劲地对着公主吹竽、弹琴、击筑、鼓瑟……
“公主,你感到腿好些了吗?”他焦急地问。
公主摇摇头。
他觉得唱歌的效果更好,便拣平日公主喜欢的歌唱了一曲又一曲……
“公主,你再试试你的腿,有好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