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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洗洗脚,好吗?”
他受宠若惊,便立即蹲下,双手握着她的脚小心翼翼地洗着。洗了脚背脚底,连每个脚丫都掰开洗干净。不时,他抬起头来看看她,她格格笑着,满脸荡漾着幸福。那时,她的脚还没有完全好,他试着为她揉搓,按摩,拍打。华阳公主则双手扶着他的肩,轻轻地摇晃着,轻声地唱着他们爱唱的歌。
从此,华阳公主的脚好得更快了;也从此,高渐离又多了一份工作,然而他乐此不疲,毫无怨言。
只是有一次,那是他终身难忘的一次。
那天下午天气闷热阴云密布,远远传来隆隆雷声。与往常一样,高渐离为华阳公主演奏音乐后开始为公主洗脚,满满一大盆热水,公主的双脚浸泡在里面任高渐离抚摸着,揉搓着,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舒服。她弯下腰,把额头碰在他的头上,对他说些除了他谁也听不懂的情话。这时,窗外光线更加暗淡,雷声也越打越近,眼看就要下雨了。
胸中,有一股莫名的欲望在冲动。他努力克制自己,但却渐渐失去信心。一道耀眼的闪电后是一个炸雷,华阳公主惊叫一声倒在他身上并把他紧紧搂祝他此时竟不顾一切地将她抱起,放在床上。他发现她睁眼望望他,而后又紧紧闭上,他的胆子更大了……因为手忙脚乱,一脚将脚盆踢翻,那水倒在床前的踏板上,又立即漫开,像决了堤的河水流向地面。而这时,窗外风声夹着雷声,一场倾盆大雨铺天盖地涌向大地。
庆典的第二天是始皇登位,封赏百官,大赦天下。
秦王在确立了自己的皇帝地位后,为了张扬皇帝的威仪和权力,他命李斯重新制定一套君臣之间的礼仪,其原则是“尊君抑臣”。李斯不负所望,在吸取古代和六国礼仪中可取的内容后,制定了一套大秦帝国的完整礼仪,经秦始皇批准后命大臣们认真操演,今天该正式运用了。
天麻麻亮,所有参加朝拜皇帝的官员个个衣着整齐等候在宫门。宫中,车骑兵马早已列好阵势。但听传令官喊一声时辰到,候在宫门的官员按品位级别徐徐走向大殿,武官诸将站在东厢,文官丞相以下站在西厢,队列整齐,鸦雀无声,连得了几十年支气管炎的老臣也不敢咳半声。这时,秦始皇坐着玉辇从后宫慢慢出来,下辇后坐上正中的御椅。坐定,一旁的太监总管赵高喊一声:“拜皇帝陛下1下面文武百官齐齐跪下,三拜九叩后,三呼万岁万万岁。秦始皇轻轻说一句“平身”,各官员起立复分东西厢站定;再说一声“赐酒”,便有侍从端上酒觞,一一斟满,递给百官。
秦始皇这时说:
“众爱卿,朕以六尺之身,兴兵诛暴乱,平定六国,天下大定、全赖神明保佑,祖宗显灵。为谢天地神明祖宗先人,大家举觞干杯1
众大臣各各举觞,一饮而荆
接着秦始皇又说:
“朕灭六国,也全仗百僚协力相助,功不可没。为此,依据贡献大孝才学能力,给予封赏。我大秦国新制,设三公九卿:三公为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封李斯为丞相,王贲为太尉,冯劫为御史大夫;九卿为奉赏、卫尉、太仆……”一口气任命了文武大臣百余人,较原来官职多有提升,全殿上下一片欢声笑语。
跟着,又宣读了大赦天下的诏书:囚徒中重罪者减半执行,轻罪者归田务农;又诏示天下百姓歇业六日,赐酒饮乐,共庆统一。宣示后,皇帝在上林苑赐宴百官,共祝新国大定,共贺彼此荣升。
秦始皇登位乃这次庆典中的核心内容,音乐是绝对少不了的,只有在庄严肃穆的音乐声中才感受得到当皇帝的尊贵,只有在昂扬宏阔的音乐声中才显示得出“朕即天下”的气势,也只有在轻快美妙的音乐声中才能体味到接受群臣跪拜、听他们高呼万岁的飘飘欲仙的滋味。
可是,因为没有高渐离的指挥,整个乐曲的演奏拖拖沓沓,杂乱无章,几乎乱了套。秦始皇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象的那种感觉。他气得咬牙切齿,嘴里不停地骂道:“好个高渐离……”乃至又听赵高报告说华阳公主自杀身亡,他实在按捺不住了:“我要把他碎尸万段1
其实这时高渐离的火气并不比秦始皇小,他不停地捶打他的稻草铺,不停地骂:“简直一塌糊涂!怎么演奏成这个样……”直到看守他的狱卒打开门上的小窗干涉他,他才平静下来。
也难怪高渐离生气,今天的演奏就在宫中大殿上,离关押他的地方很近,每曲他都听得清清楚楚。那些耗费他无数心血的节目竟被演奏得面目全非,庄重变成了沉重,缓慢变成了拖沓,辽远宏阔变成了漫无边际,轻快流畅变成了轻佻滑稽。高渐离感到十分痛心,千载难逢的机遇却这样被白白糟蹋了。
因为心情太差,送来的晚饭他一口也没尝,原样被端了回去。
天黑了,一股冷风从窗口吹进来,高渐离打了一个冷颤,退缩到墙角,钻进稻草和破被中。因为太冷,一个晚上也没睡好觉。快天亮时打个盹,又被阵阵炮声和锣鼓声吵醒。
高渐离想起来了,今天是庆典的第三天,按预定安排是为征服六国立下战功的军队庆功,举行盛大的入城式和阅兵式,然后开始三天三夜的全国欢庆。大概是欢迎检阅的军队入城,炮声乐声齐鸣。可是过一会,那乐声变了调,成了喜庆的结亲乐曲,而其中有一支《良缘》的曲子还是他不久前写的。谁结亲呢?谁又会在这盛大庆典的日子结亲呢?他想了想,除了皇上的太子和公主,谁也不敢凑这个热闹。
他突然悟到,难道是她?他实在不愿接受她与另外一个男人成为夫妻的事实。他只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袭上心头,顿时,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晕了过去。
………………………………………………
第二十六章历史的余响
瞎子高渐离默默地击他的筑唱他的歌,秦始皇在美妙的歌声中陶醉了。就在此时,高渐离高高举起那灌满了铅的筑向秦始皇狠狠地砸去。那十三根弦的乐器发出最后一阵惊天动地震撼历史的巨响。那余音越过长长的历史隧道,至今还在我们耳鼓间回荡。
老陈头在宫中只不过是一个般的太监,因为他是专管宫室事务的衙门将作少府里的掌刑人,人们对他就另眼相看了。在皇宫当差可不是件省心的活,整日提心吊胆也难免不犯个什么规矩。重者丢了小命,轻者判个什么刑,那时落在他手上就由他摆弄了。比如矐刑,他可以让人痛痛快快受刑,半个时辰内不知不觉就瞎了眼;他也可以让人苦不堪言痛得死去活来。所以,宫中不论谁,凡是知道的,对他都敬畏三分。因为他手上有“绝活”,宫外衙门也要请他去掌刑。他还带了几个徒弟,都成了地方官衙里的小头目,因此他也有了身价。只是这两年因为赵高当上宫中的太监总管,一心培植自己的势力,对他看不顺眼,总挑他的毛病,日子过得很不快活。不过因为在宫中久了,又是掌刑人,出入宫门较别人自由,上街喝酒吃肉也无人过问。只是手头很紧,欠下一屁股酒帐。
这天下午,老陈头在一家酒馆喝闷酒,已有六七分醉意,起身拍拍屁股要走。酒馆掌柜过来向他深施一礼说:
“陈公公,您老体恤体恤咱这小酒馆吧,今天就开个现帐吧。”
“怎么?不是说这几天庆祝大秦统一天下,喝酒不要钱吗?”
“陈公公,那是什么酒?您老能喝那酒?今天给您送上的是巴蜀陈年老窖,贵着哩,您没品出?”
“好好,我认帐,过两天一起付给你。”
“陈公公,您老做做好事,把帐付了吧。”
老陈头还从来没有遇上过这种难堪事,正在为难时,那边走过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先向老陈头施了礼,而后问酒馆掌柜:
“请问,陈公公欠你多少酒钱?”
“不多不多,只有六七百钱。”
那军官模样的人立即摸出一锭金子说:
“该够了吧?余下的放在你这里,留给公公以后喝。”说罢,一把拉上老陈头走进里面雅座,另叫了酒菜,二人对酌。
老陈头被这素不相识的军官救出尴尬,十分感激,便问道:
“请问官人高姓大名,在哪儿当差?在下老眼昏花,一时记不起了。”
“陈公公,在下久慕公公大名,早就想孝敬孝敬您老人家了。今日碰巧有了机会,幸甚幸甚。”那军官回避老陈头的问话,从身上又摸出两大锭金子,双手递给老陈头。
“官人有何事用得上我这个老不中用的,尽管说,何必送此厚礼?”老陈头口中这么说,双手已把金子接了过来。这种事他遇见的多了,凡受刑人的亲人故旧,都要来孝敬他。只是这军官出手如此大方,他心中格外兴奋。
“实不相瞒,我乃高渐离的好友,听说他就在这一两天动矐刑,特向陈公公献上些孝心,让他少吃点苦。还有,我这里给他准备了点酒菜,请公公就便带给他。”
“原来这等小事,别说官人有这等厚礼,就凭他高渐离是条汉子,这个忙我也得帮。”
“那在下就先谢了。”军官说罢,又深深一揖。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二人又喝了一会酒,叙了一会话,方才分手。
就在当天晚上,老陈头奉命对高渐离施行矐刑。
整整一个下午,《良缘》乐曲的余响都在高渐离耳边缭绕。那本是一个欢快的曲子,怎么现在听起来就那么悲凉,那么凄惨,那么催人泪下?
曾记得,当初在创作这支乐曲时,她还提了好几处修改建议,她还说要为这支曲子填上歌词,只是后来因中断了往来而作罢。
这时,天已渐渐黑下来,他望着窗外黑洞洞的天空,真想大声呼叫:“我的华阳,你在哪里啊!这歌词还等着你来填呢……”
门响了,狱卒进来把桌子上那盏油灯点燃后,刚转身出门,碰上一个老头端着一个火盆进屋。狱卒忙招呼道:
“陈公公,您心真好,怕高先生冷着了,还给他送盆火来。”
“去去去,管自己的事,少操旁人的心。”老陈头不耐烦地说。
“酒又喝多了……”狱卒笑着对他的背挤了下鼻子说。
老陈头把火盆放下,上下四处看看后说:
“怪不得这屋冷哩,这窗户怎么不关?”说着,他去关了窗户,又把它扣祝
而后,他见狱卒已走出门去,便从怀里迅速取出一包食物和一罐酒低声说:
“高先生,这是您的一个朋友托我送给您的,您吃吧。”
高渐离打开包,里面是卤牛肉和鲜肉包子,那香味直向鼻子里钻。
“请问公公,这送的人是谁?”高渐离问。
“高先生,他只是说您的朋友,以前做过对不起您的事,心中常常后悔,而今知道您有难,送点东西表示心意,请您一定收下。”
高渐离听了便不再问,恰恰今天又没吃什么,闻到酒香肉香忍不住就吃喝起来。
老陈头见他吃得津津有味,心中一陈发酸,转身走了出去。
高渐离喝了大半罐酒,吃了大半包牛肉,又抓过包子咬,没咬两口,里面便咬不动了,掰开一看,原来是个油纸包,撕开油纸,是一方折叠整齐并用针线缝着的白绸……这时,他听见脚步响,是老陈头回来了,手里抱些柴草。高渐离赶快将白绸塞进衣袖里,若无其事地咬着包子。
老陈头默默地将柴草架在火盆上,架好后拍拍身上的灰,沙哑着声音说:
“高先生,今晚你就不会冷了。”
高渐离正捧着陶罐喝酒,他对这位太监公公为他生火很感激,说道:
“谢谢公公为我生火。”
老陈头长长吁口气,没说话,他从火盆上取过一撮干草,在灯上点燃后又丢在火盆的柴草上,见那火燃起来后,说道:
“高先生,您休息好。”
说完便快步走了出去,门外接着有一阵锁响。
高渐离等老陈头一出门,立刻从衣袖里取出那方白绸,拆开线,捧在手上就在灯下看起来。果如他的猜想,正是她写来的。那笔娟秀的字他再熟悉不过了。信上写道:
渐离夫君如昭:惊读来信,方知陷入骗局。早知如此,该听你的话,逃出宫去为山野黔首,效鸿雁双宿双飞,也不枉一生。而今悔之晚矣!来信所言父皇欲以刑加害于君,实令人痛心。若真有此事,妻之过也。当初献舞逼使父皇承诺你我婚事,皆出自我的主意,没想到会有这般结局,妻之罪也。闻君逃跑又被抓回,正在狱中受难,妻肝肠寸裂,苦无力相救。惟祝祷上苍,吉人天相,平安无事,妻死亦瞑目矣……
读到这里,高渐离万箭穿心般难受,难道她要……他不敢想。他发觉灯光逐渐黯淡下来,拨了拨灯芯,仍不见亮,便把眼睛更靠近那方白绸,继续看下去:
繁星点点,人海茫茫,能与君相识相爱,实乃妻之大幸也,今虽不能相伴终身,却也留下一段难忘之情,妻愿亦足矣。只是转瞬即逝,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