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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关键看怎样起信,起什么样的信。阳明从〃亲民〃的路径入:〃使为善而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乡党贱恶之,如此而不为善可也;为善则父母爱之,兄弟悦之,宗族乡党敬信之,何苦而不为善君子?〃这样便接通了与传统伦理的地气,也接通了人人性善这一古老的信念。………〃诸生念此,亦可以知所立志矣。〃
第二条是〃勤学〃。阳明虽然反对记诵辞章,沉溺于训诂注疏的〃支离之学〃,并不反对学习。就像我们按〃按说〃式自以为是的逻辑推断,主张〃悟〃的阳明一定偏好伶俐之士,然而他却〃不以聪慧警捷为高,而以勤确谦抑为上〃一样。为什么?因为前者不容易〃笃实〃而后者才能真学实修。更关键的是这个学不是记问之学,而是大人之学;是学做君子,而不是学做〃讲师〃'所谓能文不为文人,能讲不为讲师'。阳明又从来不提意义深远却无法操作的口号,总是保持着可感可信的说服力引诱力。他问同学们,你们当中是那些资质虽然超迈却大言欺人,讳己之不能,忌人之有善,自以为是的人受好评;还是那些虽然资质鲁钝却谦默自持,无能自处,笃志力行,勤学好问,称人之善而咎己之失,表里一致的人受好评?
阳明的心学虽然是高扬〃吾性自足〃,但又绝对反对自是自高,力斥任何奋其私智的自了汉。这也是阳明与其后学的本质区别。也是阳明伟大而其有的后徒几趋下流的原因之所在。高扬主体性的王一生与好高好名的习气做不歇息的斗争。这是阳明能得道的根本原因。无论是儒家还是道家,都遵守着一个〃敬道而修德以副之〃的框架。儒讲扩充主体能力以进德而符合道;道讲去私去欲以进德而符合道。前者用〃加法〃,后者用〃减法〃。在伟大的道体面前必须卑以自牧则是其共同的〃口径〃。
第三条是〃改过〃,第四条是〃责善〃。这四条都是伦理教条,是自我修养的系统工程。责善是要求同学之间互相帮助。这个特别讲究方法的人要求学生要〃善道忠告〃,即不要痛诋极毁,奇书…整理…提供下载激之为恶;更不能专骂别人以沽取正直的名声。善道忠告的标准是〃直而不至于犯,婉而不至于隐。〃他提议〃诸生责善,当自我始。〃……这即是心学的感动法,也是心学家〃赤身承当〃的基本态度。心学的英雄主义的魅力正在于〃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的实行精神。
有这样的人在主持一个偏远小区的书院,是怎样一幅图景?在他已求之不得,几乎算是冬去春来的可喜的转机。而当时普天之下,能有几个这样的人?国家让他这样的人才来如此〃有所作为〃,真了不起!是大明朝的人才太多了呢?还是太少了呢?少到了凡掌权的皆是不知好歹的浑蛋呢?还是集权政治,特务政治不整贪的懒的专整能干的呢?………这都不是关键,关键的问题还是〃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做他们的狗要什么有什么,否则能这样在天高宦官远的地方〃进修〃还是造化了。
这一年的记年文还有一篇《龙场生答问》足见他此时的〃态度〃。学生问他为什么总想着离开这里?他说,我又病了,所以想走。学生说,是否因为过去贵现在贱,过去在朝内现在放于外?孔子也当过小吏呀。他说,不是这么说。君子出仕为行道,不以道而仕者,是〃窃〃。我家有田产,没必要为了疗贫而当官。我到这里来,是被谴送来的,不是来当官的。但我要是不当官,也不可能来到这里。所以,我现在还算是〃仕〃,而不是〃役〃。〃役者以力,仕者以道;力可屈也,道不可屈也。〃我之想走,是因为〃不得其职〃,再委屈下去只是〃妾妇之顺〃,是悖道了。学生说,圣贤都离职而去,国君靠谁治理国家呢?而且贤人是但求有益于人无论干大事小事都一样的。阳明的回答很悲凉无奈也无赖:我并不是什么圣贤,所以你的要求不对头。
7.徐爱
也许因为此时才恢复了〃人〃的内外况味,阳明深情地怀念起他的妻子来。因为标准的〃封建意识〃作怪,一部〃完整〃得令古人妒忌今人庆幸的王氏全集及其年谱,几乎没有他与其夫人的任何细节性资料。好象阳明是个真正的道学家,或康德式的终生未有夫妻生活的哲学怪人。这也不单是阳明弟子人性不完全带来的缺失,任何古人给王氏作的传也都不及于此。对〃古人〃而言这很正常。除非王的夫人有过杀了贼王擒了反叛的业绩,或是在她的领导下王才做出了那些业绩,才可能让她在青史上站几行。若王真怕老婆,那更不能写她,因为须为贤者讳。苏格拉底有个泼妇夫人不影响学生对他的尊重和后人对他的评价。但在中国不行。
因为没有〃直接证据〃,我们也只好〃虚席以待〃。好象王氏的家庭观念只有父亲没有妻子。这显然是文字编码的缺失,不是事实真相。即使有文字资料过往的历史尚不可复原,更何况只字也无?王阳明遂成了20世纪60,70年代的样板戏中的主人公……单身着吧。现有王氏这样的两首诗(居夷诗中的《水滨洞》《山石》),虽不是明显的思妇诗,更不足见王夫人的〃面目〃,但可见王的〃儿女之情〃。他看见〃好鸟忽双下〃悠然起相思。还得与心头的理作〃思想斗争〃:〃山石犹有理,山木犹有枝;人生非木石,别久宁无思。〃这样解释倒证明差不多是思念妻子的话,下一句是更有男女相思的味道:〃行云有时定,游子无还期。〃游子一词,固然也用于相对父母而言的时候,但更多的用于男女相思之时。从全诗的总情绪看,没有什么道学气氛,纯是自然感情的流露。他把它们包裹的很见得了人………无时无刻不在存天理灭人欲的道德家〃理〃应如此。
没办法,王夫人还是个〃没面目〃,虚席以待下去也没多大的指望……儿女私情在首去之列,教主尤其要〃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我们能指望王有怎么样的姿态呢?让他说家庭是大自然诱骗人的诡计,性欲是用以制造新生命的诱饵?也不太现实。不管他的真实想法如何,他都得将计就计地活下去。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夫人和那个家,并没有给他西方哲人所说的那种家园感,故乡感。
蚕说:我被自己的问题缠绕,我为它而死。禅师说:谁捆住你了?
阳明是蚕,还是禅?
需要爱是因为生命不圆满,但是不圆满总归是事实,这是不可改变的。
王学末流不那么理学气了,他们不怕纯想即飞纯情即堕,他们不以为风流放荡会害道………他们还扬言是秉了祖师遗训,叫做:〃酒色财气不碍菩提路〃。
凿凿可见的永远是〃学〃而不是〃情〃,这也是中国的〃学统〃〃道统〃的特色,是其学理,道理的一部分。
在阳明将赴龙场前毅然〃纳赀北面〃磕头拜师傅的徐爱,素被视为阳明的第一大弟子,既因其入门最早,也因其最得王学之真。钱德洪作王氏年谱说王早在此前两年已开门收徒弟,又不见弟子的名姓。前面说过,可能只是一般的问业之人。而徐爱是传王学之道的第一门徒。所以黄宗羲的《明儒学案》及别的记载都说正德丁卯年入门的徐爱是〃及门莫有先之者〃的第一人。王一直说徐是他的颜回,则既因徐最得其真,也因徐不到32岁就死了。徐所创立的〃浙中王学〃一派,是王学嫡传,虽影响不大,但原汁原味。所以,应该单表一番。
徐本是阳明的妹夫,是余姚的马堰人。当初,他和他叔叔同时〃竞选〃状元公的女婿,王华深于识人,他感到徐爱的叔叔略有些放逸,后来果然以〃荡〃败。但是他没有看出爱生命不永来。儒家只看道德,根据道德推测人的吉凶得失。道家才侧重看寿命。王华仕途太顺,觉得没必要学道家那一套。这使得他女儿过早的成为〃未亡人〃。
阳明对徐爱的感情是相当深挚的,爱对这位内兄素有敬意,尽管是一家人,〃纳贽〃还是必不可少的礼仪。〃师〃高于这种亲戚关系………阳明有一个很知心的学生,在阳明死后,不敢以弟子礼祭祀先生,就因为没有走过〃纳贽〃这种形式。阳明有个当家子爷爷叫王克彰,〃听讲就弟子列,推坐私室,行家人礼。〃天地君亲师,既有一体化的一面,也有一码归一码的时候。
徐等三人行过拜师礼后,就进京赶考去了。王还专写一篇《示徐曰仁应试》,教他如何以平常心从容应考。在婆婆妈妈的嘱咐背后,流淌着对儿子才有的深细的关爱之情。这自然是他们之间的私事,但阳明明说这只是以应试为例来讲人生哲学……这便有了指教〃全人类〃的内涵。首先,君子穷达,一听于天,这貌似消极其实为了〃正中〃。它对治的是人们对科名的疯狂追求的流行病。太有得失之念,肯定做不好文章。其次,无论是下场作文还是平时做学问,都须摄养精神,总保持气清心定,精明神澄的状态。扰气昏神,长傲召疾,心劳气耗,都是既伤身亦败事的坏毛病。他提出一个总的原则就是〃渊默〃,不能杂乱心目。忽然有所得时,不要气轻意满,而是要更加〃含蓄酝酿〃之。众人嚣嚣,我独默默。中心融融,自有真乐。用〃渊〃养〃默〃,用〃默〃养〃渊〃。这样,才能出乎尘垢之外而与造物者游〃。
这自然是阳明自己悟出来的最佳人生态度,是铁窗生涯给他的教益。人生不是如同坐大狱么?换句话说,能从锦衣卫的监狱里活着出来,能不磨练出点沉潜的智慧来,那大狱不是白坐了么?狂者阳明能悟到此地,这为他能在龙场活出来奠定了心理基石。现在他以此为最佳人生态度,提出来与徐爱共勉,不但因为这是他坚信的还因为徐爱(字曰仁,号横山)是有希望这样做的。阳明没有看错,徐爱做的也很好。徐体现了阳明学沉静不发散的那一路。
但,这次徐没有考上。其师那套养心术是不能只手打天下的,还需要和别的力量配置。但绝不能因此就说那套养心术没用,阳明自己的获益已如上述,徐爱在正德三年就弄了个〃鳖进士〃。也就是说,下一年就成功了……见效也很快。
他失利后,阳明写信安慰说:〃吾子年方英妙,此亦未足深憾,惟宜修德积学,以求大成。寻常一第,固非仆之所望也。〃他勉励徐:〃养心莫善于义理,为学莫要于精专;毋为习俗所移,毋为物诱所引;求古圣贤而师法之,切莫以斯言为迂阔也。〃他劝徐千万不要〃去高明而就污下〃。还希望徐能来龙场读书,又怕徐离不开老人。
钱德洪在这份信的后面特意写了一段按语:海日翁择婿,人们说爱不如其叔聪明。既后,其叔果以荡心自败,爱终成师门大儒。〃噫!聪明之不足恃,而学问之功不可诬也哉!〃
徐爱收到王老师的信后,稍事料理,便不顾艰难,长途跋涉,来到龙场。象魏晋的雅士一样,他们不谈眼下之事,徐的神态也告诉王,区区科场得失的重要程度在不值一谈之列。他们有更高层次的哲学话题要讨论。徐就是弄不明白老师刚〃发现〃的知行合一之旨,而他正意识到这是个真正的问题,才不远千里,想在与老师的直接交谈中找到具体可感的思路。尽管徐爱记下这段话的时间是正德七年〖壬申】冬南下舟中论学时,但所录并不全是舟中所论。我们不妨挪用于此。
王说:〃试举看。〃
爱说:〃如今人已知父当孝,兄当悌矣,乃不能孝悌,知与行分明是两件事。〃
王说:〃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了。未有知而不行的。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圣贤教人知行,正是要人复那本体(马克思《巴黎手稿》强调〃人性复归〃),不是着你只恁的便罢。故《大学》指个真知行给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夫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如鼻塞人虽见恶臭在前,鼻中不曾闻得,便亦不甚恶,亦只是不曾知臭。就如称赞某人知孝,某人知悌,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悌,方可称他知孝知悌,不能只是晓得说些孝悌的话,便可称为知孝悌。又比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饥,必已自饥了: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圣人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谓之知。不然,只是不曾知。此却是何等紧切着实的工夫!如今苦苦定要说知行做两个,是甚么意?某要说做一个是甚么意?若不知立言宗旨,只管说一个两个,亦有甚用?〃
爱说:〃古人说知行做两个,亦是要人见个分晓,一行做知的功夫,一行做行的功夫,即功夫始有下落。〃
王说:〃此失却了古人宗旨也。某一再说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领会得明白,只说一个知已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有知在。古人所以既说一个知又说一个行,只为世间有一种人,懵懵懂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