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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时抬起头来盯着雍正说道:“万岁误解了臣的意思。自康熙五十九年到如今,不到四年,巡抚已换了七任,除了一个丁忧的,难道人人皆不称职?上头坐了一个蔡上将,是国家柱石,臣招惹不起,去年参革回京,毫无建树,恐违了圣上委臣去黔抚绥地方的初衷。国家封疆大吏如此频繁更换,亦形同儿戏。万岁疑臣挑肥捡瘦,臣宁可往乌里雅苏台军前效力,誓不皱眉!”
杨名时毫不示弱,侃侃而言掷地有声,又句句都是实言,所有的人无不动容,方苞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蔡毬这个人刚愎自用不能容人,确是他的短处。”雍正怔了良久,心里已是雪亮,“但他能带兵,那个地方没有他这样的老将镇着,也是要出事的——你既这么说,先去吧,不是连续了七任巡抚么?你这个第八任,朕与你约定,七年之内,朕不调你的巡抚,如何?”杨名时略一思忖,叩头道:“臣勉力为之,但臣还要请旨!”雍正一笑,说道:“哦?你还要怎样?”
杨名时从容说道:“臣为巡抚,自不干预蔡毬军务,请万岁下旨蔡毬,不得动辄以苗瑶民变为由出兵征剿。臣与蔡毬,井水不犯河水,这个巡抚就好当了。”
“派你个差使,你就和朕打这么大个擂台!”雍正大笑,把茶杯放在案上,踱至杨名时面前,一句一顿说:“好!冲你这份勇气,朕答应你。但朕也与你有约,自明年春起,朝廷不再拨你贵州一两银饷,一斤粮食,贵州钱粮自足自筹,如何?
你敢应么?“
“臣有何不敢?”杨名时亢声答道。
雍正皇帝命诸人跪安,径乘明黄亮轿至慈宁宫而来。他的心头仍旧不轻松,年羹尧出兵青海,至今一仗未打,仅是行军,已经耗银四百万两,全靠着清查亏空去填这无底洞。主持清查的允禩,面儿上轰轰烈烈,却并不出实力。允祥上月下了札子,令已被革取查封的官员所在省份速将亏欠库银解往北京入库,但接密奏折子,原湖广布政使张圣弼、粮储道许大完、湖安按察使张世安、广西按察使李继谟、直隶巡道宋师曾、江苏巡抚吴存礼、布政使李世仁、江安粮道李玉堂……一大批官员亏欠银总计四百五十余万两,竟然经允禩大笔一挥,由雍正元年秋赋火耗中冲销!
纳罕的是,允禩居丧期间小心得怕树叶砸头,明知自己断不能容此事,何以忽然这样大胆?更奇的是,南赣总兵黄起宪、四川按察使刘世奇、鸿胪寺少卿葛继孔都是已经抄过家的,精穷的闲置官,居然有钱纳还国库十七万两欠银,由吏部循例题本起复原官——这都是出了名的八爷党,远在万里之外的年羹尧,军事傍午羽书四出,匆忙中还写密折保奏这三个人!雍正闭目坐在亮轿上,竭力想把这些乱如牛毛的政事联想到一处,仍旧是百思不得其解,正沉吟间,听见前面一阵吵嚷,夹着内务府官员的喝斥声,拖拉推打声,乱成一片,一个女子尖亮着嗓子大叫:“皇上?皇上怎么着?你们不要这么拉拉扯扯的——我就是要见皇上,有问着他的话!”
雍正心中一动:竟有这么泼辣放肆的女人!见我什么事?倾轿下来,见已到慈宁宫门口,便问:“这是太后老佛爷宴息之地,谁在大呼小叫?”这里跪着的二百多秀女见御驾到了,个个惊得脸色苍白,齐刷刷伏地磕头。内务府的几十个衙役退至两旁,只堂官急得一头热汗,断喝一声?“这个贱蹄子死不识抬举!万岁爷来了还站得栓驴橛子似的!把她按着跪下!”
几个衙役忙答应一声扑了过去。雍正把手一摆,说道:“叫她过来,不要这个样子嘛!”众人只好喏喏连声退下。雍正看那女子时,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穿一身玫瑰紫宫装旗袍、梅花绣边葱绿撒花裤,脚下蹬了一双“花盆底”,星眸柳眉,圆胖脸满面怒气,却还带着几分稚气娇憨,这姑娘方才与几个太监衙役撕打过一阵,已是鬓乱钗横,上衣钮子也扯掉了一个,一只手掩了领口,直盯着雍正,却不肯跪下。雍正抬了一下下颏皱眉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回万岁的话,是正蓝旗牛录福阿广家的。”内务府堂官钱经急闪出来禀道,“已经派人叫他父亲去了——都是奴才办事不谨,求万岁……”
“不说这些,你退下。”雍正远远见允祥过来,略一点头,问那女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福阿广。明秀!”
“唔,明秀。家里几口人?你排行第几?”
“五口。爷爷、奶奶、父亲、娘还有我。”
“父亲有差使么?”
“没有。”
雍正沉思了一下,又问:“你在禁苑喧哗,又提及朕,你见朕什么事?这样放肆,是什么规矩?”明秀掠了一下鬓发,毫无怯色地看一眼雍正,说道:“我想问问万岁爷,您知不知道饿肚子的滋味?”见雍正不解地望着自己,明秀指着那群秀女道:“我们家虽穷,哪个不是父母生养的?如今是新朝,万岁您左一道圣旨‘刷新吏治’,右一道诏谕‘与民休息’,我们都信您的,可您登极才几个月就忙着选秀女,充后宫!山东闹灾荒,山西亏钱粮,西大通还在用兵,我想请问,您干嘛这个时候忙着招女人选美人?”雍正紧咬着牙,下死眼盯了明秀一眼,突然间,脸色变得有些阴郁,不紧不慢说道:“内廷这多宫眷,总要有人照料!”不料话音刚落,明秀立刻顶了回来,“朝廷制度也是朝廷定的,方才我就见了几个宫女,头发都白了!选进来的宫女,有几个有福份做后做妃?你只图后宫眷属有人照料,我的爷爷、奶奶、娘老子交给谁去?”
“放肆!”
允祥突然断喝一声。他是管着内务府的,刚刚送走了允禩一干人带着各自选的秀女离去,这边就出了这么大的漏子,不由又惊又怒,厉声斥道:“没调教的野丫头!没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在对谁说话?”
“你不是十三爷么?”明秀瞟了一眼允祥,啐道,“人都说你是英雄,我看未必!没见识没度量,顺着皇上巴结头儿,太没意思!”
允祥从没受过人这般奚落,腾地脸红到耳根,想说什么,嚅动了一下嘴唇没说出来。雍正偏过头问钱经:“他父亲来了没有?”福阿广早已被带进来,他已被女儿吓得呆若木鸡,浑身木了半边,原站在旁边傻子一样呆看,乍听雍正问自己,犹如五雷轰顶,脸色灰白连滚带爬地出来,捣蒜般磕头,语不成声地道:“奴奴奴…
…奴才福阿广……“
“你这么块料,竟养出这么个女儿!”雍正又看一眼明秀,眼中满是赞赏神气,“好!有骨气、有身份、有见识!朕就喜爱这样儿的!可惜朕大臣里没几个这样的,称得上女中巾帼!”
谁也没料到雍正会说出这番话来,都惊讶得张大了口,连那群秀女也把目光都扫向雍正。明秀也吃了一惊,呆呆看着雍正,目光已变得柔和。福阿广低声道:“还不赶紧跪下谢恩?”
明秀这才跪了下来。雍正低头喟叹一声,说道:“允祥,方才各位王爷带走了多少秀女?”允祥躬身答应道:“亲王各带十六名,郡王十名,贝勒贝子各八名,是臣拨发的,没叫他们亲选。”雍正点头道:“这是朕有失检点处。宫女久幽禁中有伤天地太和之气,明秀责的是。叫邢年传旨各王府,还有这里的,全数放回各家。今年不选了。”邢年忙答道:“是!”
“内务府查一查,”雍正又柔声说道,“在宫中服侍十年以上的,年过二十五岁的,一概放出宫去。除太后之外,各宫分等缩减使唤宫女!”
“万岁!”
几百名秀女泪流满面,齐叩下头去,已是一片呜咽声。
“明秀,跟你父亲回去吧。”雍正似乎也被自己的善行感动,声音变得有点喑哑,“你这一谏,功德无量!朕不是好色之人,虽然你有些错怪了朕,举其大而不究其细,朕不计较你。回去好好孝敬老人,待你破瓜年纪,朕亲为你择一佳婿!”
雍正说完,回身向允祥微微一笑道:“大英雄今儿栽了筋头啊!走,随朕去给太后请安!”
第十七回 众门生设酒送房师 失意人得趣羁旅店
因科场舞弊案发,皇榜展期拖延到四月二十七日,内廷才传出旨意,“明日在天安门张榜”。本来科举选士为朝廷头等大事,不但天下读书人切心关注,就是京都小民,山野樵夫,哪个不盼着瞻仰状元、榜眼和探花的“三元风采”?偏生是接着又有旨,“内阁大学士张廷璐为雍朝恩科顺天主考,不思君恩国法,通同墨吏收受贿赂,败坏国家抡才大典,即处腰斩,示警天下,即于张榜之日处刑,着京师各衙门主官率各有司僚属观刑”!这一声“钦此”,犹如万斤巨石投入湖中,波涛涟漪惊心动魂,当晚京师便满城风雨。顺天府新任主考李绂选过贡生,又至中和殿参与廷试下来,便接到吏部传谕,湖广巡抚丁忧出缺,谋夺情不许,即行开革,着李绂署湖广巡抚印。李绂接旨,按捺着兴奋的心情,与新任贵州巡抚扬名时同进养心殿观见雍正。雍正似乎心中有事,这次接见没有多的话,只叫“到任勤写折子奏朕,不要怕麻烦,不要怕琐碎,不要怕得罪人”,吩咐了几句便叫下来。出西华门,又有几位同年扯住要他请客,直闹到天黑才回府中。
李绂书香门第,父辈上已破落下来,家境并不阔绰,本自清高得人不能近,礼部员外郎这类清职一年也只一百四十两俸银,在薪桂米珠的北京城过得甚是拮据,一套二进四合院座落在烂面胡同西北,斑驳陆离,已是百年老屋,平素来客极少,又地处偏僻,看去极不起眼。但今晚这里却热闹非凡。李绂坐的是四人抬官轿,因天热,去了帷子,远远便见自己宅中灯烛煌煌人影幢幢,心下不免诧异,一下轿便问迎上来的长随李森:“这是怎么了?都来了些什么人?”
“中丞爷回来了!”李森见李绂回来,满面堆下笑来,亮着嗓子报了一声李绂的巡抚官号给院里人听,自己来打千儿道:“里头都是老爷新取的门生,今儿见邸报,老爷荣升中丞,哪个不要来贺?来了几拨子,奴才都打发去了,这几个卷子是老爷亲自选的,说什么也要等着老爷回来……”他话未说完,一干子贡生已齐拥出来,足有十多个,都戴着三枝九叶镂花金座顶子,一色的贡生服色,见了李绂不由分说纳头便拜,请安的,问好的,道喜的,“中丞”、“抚军”、“部院”、“抚宪”,一片声聒噪。
李绂心里暗笑,口中却道:“这是怎么说!榜还没有下,你们就来拜座师,再说我只是代署巡抚,也不敢僭越受礼,快起来,进屋说话!”于是众人一齐起身,毕恭毕敬跟在李绂身后进了后院北屋中堂。众人看时,屋顶连承尘都没有,草檐苇苫已经破朽,中间一张八仙桌,几张条凳一张椅子,靠墙角放了一架书,书多架破,力不胜重地支撑着,似乎一碰就要倒下。桌上放着瓦砚笔墨并一套茶具,只一令宋纸质色地道,几锭徽墨齐整摆在卷案上,是这房中最贵重的物件,上头却盖着黄绫袱子,一望可知是皇帝所赐。众人见李绂如此寒素,都不禁肃然起敬,告了座,竟一时寻不出话来。李绂就着灯影看时,果都是自己亲选的贡生。除了尹继善、王文韶、曹文治几个部院大臣子弟,多一半都不认识,因一边让茶,笑道:“我记得还有一个叫刘墨林的,玄字号那位叫林浩然的不是,我共选了十二名,他两个没来?”坐右边的曹文治见李绂看自己,忙笑道:“林浩然老家来了人,方才说了,改日再来拜见老师。刘墨林嘛……今儿说正阳门关帝庙来了个博奕国手叫梦觉和尚,在那里和京师名手双弈。刘墨林是个棋迷,观战去了。”李绂一笑道:“我幼年也爱下几手围棋,终究也没成器。王爷里头十三爷一手好棋。不过博弈一是要有闲,二是要有钱。二者哪能兼得?我又忙又穷,这些事是再不敢想的了。”
“老师果真清寒。”尹继善世家子弟出身,潇洒大方,摇着一把素纸扇子不疾不徐说道:“其实京官取一点冰炭敬,同乡印结费,都是常事。朝廷待士有养廉之道,像老师崖岸如此高峻的,也就为数不多。”曹文治是个爱说笑的,在家当少爷时常见李绂到府会见父亲,二人并无形迹,如今是师生,也只好立起规矩来。因接着尹继善的话笑道:“不过今日既为师生,何妨改弦更张?我倒给老师带了一份礼呢!”
话未没完,便听院里一个人接口道:“老师这府第好难寻!
进这烂面胡同犹如进了武侯八阵图,入具茨之山七圣皆迷,今儿难为煞了我也!“众人便知是刘墨林到了,曹文治笑道:”琉璃蛋儿来了!今儿到哪里混饭吃去了,哪里寻你不见!约好了来拜老师的嘛——你来迟了,好酒好菜已经吃光,筵宴都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