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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_说道:“功到自然成。
你这么一份资质,又跟着我,不会弹琴,岂不叫人笑话?——来,再来一遍,记住,这变微之调,先用小指勾这条弦,左手拇指按了君弦,无名指抹第七弦……不要急,一里一里的,你比前强多了!“允禩再不思量,在门外说了句:”十四弟好雅兴!“一脚踏了进去,却见一倩装少女坐在案前,旁边焚着一炉香烟,十四阿哥允禵散穿一件雨过天青宁绸夹袍,也没系腰带,半蹲在女孩子身后,几乎手把手在教她练琴,两个人都忙得头浸汗。见允禩进来,允禵才起身来,那女孩子羞得满面赤涨,讪讪起身,退到一旁侍立。允禵笑道:”是八哥,唬了我一跳,我还以为皇上叫粘竿处的人拿我来了呢!“
允禩一笑,上前取过案上琴谱,见上头写着:都有铜钱大小顺序排列。允禩看了看那女孩子,说道:“这是《徵》调,最难为人的。你先弹着,练熟了指法,再让十四爷一个字一个字地讲,就学得了。这里头讲究极多:一心不散乱,二审辨音律,三指法向背,四指下蠲净,五用指不叠,六声势轻重,七节奏缓急,八高低起伏,九弦调平和,十左右朝楫。你们这么搂着抱着似的,能‘一心不散乱’么?”
“八哥真是仙!”允禵不禁放声大笑,“大约八哥也这么教过别人,教不成,又来教训我。红巾翠袖,美人香草,我确实做不到‘心不散乱’——引娣,给八爷上茶!”允禩这才知道,这个女孩子就是田文镜参劾山西巡抚诺敏一案的缘起人,不由好奇地打量她一眼,只见乔引娣穿一件月白夹纱旗袍,上套着葱绿小羊皮风毛坎肩,满头浓密的青丝已挽成“把子头”,已是放了脚,因笑道:“在刑部我见过你,想不到就这么水灵,怨不得你十四爷疼你!旗装也能扮出西施来?我府里那几个,衣料也是这般,只走起路来挺胸凸肚,怎么瞧怎么不顺眼!”允禵笑望着引娣,对允禩道:“你以为她是汉人!
她是个满人呢!坏就坏在那么‘花盆底’鞋子,叫嫂子他们把那劳什子脱了甩掉,再看就又一副模样——不信你回去试试,你穿上‘花盆底’,走路也得这么挺着!“
允禩又打量一眼引娣,觉得眉眼有点眼熟,却再想不到是谁,便问引娣:“你是满人?你不是姓乔么?哪个旗的?”引娣忸怩地看一眼允禩,脚尖跐着地低头笑道:“我娘是汉人,我是听她说的……我从没见过我亲爹,两岁头我们娘母女逃荒到山西,乔家干爹干娘收养了我们,就改了姓……”允禩一听便心中了然,不知是哪个风流八旗子弟造孽留下的种子,这是常有的事,也不足为奇,因啜着茶缓缓换了话题:“你是个有福的。我原担心,你十四爷去遵化,身边没个体己人怎么好。
这一来我也放心了,你跟了十四爷去——“
“八哥,”允禵冷冷打断了允禩的话,“叫我去遵化幽居,我还没奉诏呢!你是来替雍正作说客的吧?”说着“哗”地一声抖开一把大檀香木扇,身子半歪在椅中轻轻摇着,傲慢地盯着允禩不再言声。允禩被他问得一怔,起身踱了几步,因见外头站着几个家人,倏然转脸命引娣:“你出去,叫他们站远点!”引娣忙答应一声,蹲了个万福便踅了出去。
允禩的眼中碧幽幽闪着光走近了允禵,嘴角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允禵被他可怕的神色慑得身上一颤,摇动着的扇子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惊愕得望着允禩,说道:“八哥……你这是——?”
“你不肯奉诏?”
“哪里是‘守陵’?那和圈禁一个样!”
“就算是‘圈禁’,你不奉诏?”
“不奉诏!”
“乾清门侍卫来拿你,你怎么办?”
“他们来拿好了。那样,天下亿兆人都瞧见他这雍正皇帝是怎样待他的亲兄弟的了?”
“你九哥十哥还有我,不是他的亲兄弟?二哥不是他的亲哥哥?”
“那不同,我和他一个娘!”允禵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说道,“我就是不去,叫他杀掉我,叫人都晓得他是个什么东西!”
允禩凝视着允禵,半晌,“扑哧”一笑,说道:“老十四,你不够斤两!照你这么作,天下人这会子会觉得我们‘可怜’,后世人评议会觉得我们‘可笑’!
到事不可为那一日,我们当然走这一步,现在,绝不可行!“允禵抑郁的目光从允禩身上移开,叹道:”这是天意,非人力可为的事。八哥,年羹尧那边打了胜仗,雍正的政局已经稳了。又是加官又是晋爵,年某肯禛我们这汪浑水?隆科多你也瞧见了,看似乎握重权,节骨眼儿上一点用也不顶——你我兄弟调得四零八散,往日那起子贼王八马屁精,缩头的缩头,掉屁股的掉屁股。你说说,我们有什么底盘,又指望得着谁?“允禩咬着牙,喑哑的声音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弘时。“
“三阿哥!”
“对,”允禩眼角下的肌肉微微隆起,只有这一刻,才能从他灰暗的目光中看出赌徒般的神色,“不要忘了,你、允禟、允峨都已不是什么‘八爷党’,我们如今都是‘三爷党’!这是下一轮的兄弟阋墙——各人算盘各人打,打的都是弘时这张牌。弘时和弘历二位‘爷’,一个‘恭贝勒’一个‘宝贝勒’,这一场新党争,我们要不利用,那才是天字第一号傻蛋呢!”
允禵一动不动地看着允禩。移时,略带艰难地起身来,怔怔望着春光明媚的窗外,说道:“八哥的意思兄弟明白了。我们这阵子不能给弘时添乱子,咬定牙根吃点苦头,到时机播弄云雨,由不得雍正宝贝勒,也由不得弘时,是么?”
“阿弥陀佛,心有灵犀一点通!”允禩双手合十,款款说道。
第二十八回 孤霜皇姊深宫染恙 芥蒂兄弟御园交心
允禩允禵两兄弟在书房又密密计议了小半个时辰,耳听自鸣钟正打一点,已是未初时牌。允禩起身笑道:“就是这样吧,我还要去给‘雍正爷’缴旨。你明个进去给他辞行,后日他就要到河南去了。”允禵也起身来,伸欠着大声道:“引娣,给爷侍候袍褂!我和廉王爷一道儿走!”允禩忙道:“急什么?我先去回话,看皇上还有什么旨意,你明个儿进去不迟。再说,一道走也太扎眼。”
“不一道儿走,我就不是‘八爷’党的了?”允禵由引娣摆弄着穿戴,嬉笑道,“你今儿不来,我也要去。十七老格格病了,我得见见请安儿。轿走轿路,马走马路,有什么妨碍?”
一头说,一头出来,一脚跐着台阶大声道:“钱蕴斗,叫蔡家的备轿,引娣陪着我进宫!”
于是兄弟二人前后两乘大轿,却不顺允禩来路,径自神武门绕道西华门,允禩递牌子请见,允禵自带着引娣穿隆宗门过天街,迤逦沿东永巷向北至斋戒宫偏殿来看十七皇姑,迎头见允祥带大起子太监踅日精门进大内,允禵远远便站住脚,只装提鞋别转了脸,直到允祥的人全都过去,“鞋”才提起来。
十七皇姑满面潮红,一长一短喘吁吁地半躺在大迎枕上,闭着眼,不时发出“咳咳”的声音,却一口痰也吐不出来。她双手紧紧抓着胸前衣襟,憋得不时翻身,痛苦地抽搐着,时而一阵痉挛仿佛才清醒一点。允禵带着引娣进来,见一大群宫女捧着巾帻嗽盂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只听十七皇姑风箱似的喘息呻吟和隔壁纱屉子后头几个太医商计汤头的窃窃私语。一个贴身宫女见允禵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当地,便向十七皇姑耳畔小声说道:“老格格,十四爷给你请安来了。
您只管闭眼歇着,别动。“
“是允禵,”十七皇姑吭了两声,慢慢翻转身来,忽然睁开了眼睛,吃力地招手道,“过……过来……”
看着平素明爽简捷的老皇姑一下子病到这份儿上,允禵鼻子一酸,泪水已模糊了眼睛,急走几步一个千儿打下去,哽咽着嗓子道:“弟允禵……给十七姐请安了!才几日功夫,您就病到这份儿上,叫人瞧着……”说着便拭泪。十七皇姑盯着允禵,身子剧烈抽动一下,咳了两声,竟吐出两口痰来,胸中顿时畅快了许多,却依旧是那副火暴暴的脾性,含笑说道:“佛祖还没收我,你就给我哭丧来了?还不把眼泪给我收了!
你往前些儿,我有话跟你说。“允禵起身,至榻前躬身道:”皇姑的病我瞧着不相干的。你有话只管说,要什么东西只管吩咐。“
“我的病自己心里有数,不成了。”十七皇姑闪动了一下眼睛,只这一刹那间,允禵觉得这十七姐当年一定是一位明艳夺目的绝色佳人。正怔间,十七皇姑又喘息一声,叹道:“算来咱们爱新觉罗家的格格,打太祖爷起,活过五十岁的只有两个。我是个寿数最长的,已经六十三岁了,知足了。趁着这口气,我劝你几句,你可肯听?”
“嗯,十四弟听着呢!”
“我是个女人,”十七皇姑干咳一声,声音变得有些涩滞,“本不该管你们宫外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只有一句古话‘兄弟同心,其利断金’,难道你不懂?过去的事早过去了,不要总那么绞不断撕不烂的,不但后世人瞧着笑话,就叫那些汉人看看,你们算怎么回事?罢了吧罢了吧,别跟皇上过不去,他有他的难处,说到就里是你四哥,他不是坏人……”允禵没想到她们话头点得这么透,不禁惊得身上一颤,忙道:“十七姐,您安心静养,没有的事!我跟皇上一母同胞,有甚么过不去?再说君臣分际,也不敢有什么过不去的。”“算了吧。”
十七皇姑拍拍允禵后脑勺,抚着他那条又粗又长油光水滑的辫子,似笑不笑地说道,“女人头发长,你们男人辫子短么?姐姐跟你说,我起小看你们长大,哪个猢狲上哪棵树,姐姐都晓得!就这些侄子里头,我最疼的是你和老十三,打小跟着姐姐在御花园里摘石榴、偷梨!眼瞧着你们生分,姐姐心里不好过,可一句也不敢说!如今……如今生死大限到了,说不得的也说得了。真话对你讲,天下这么大,能扳着肩头跟你四哥说几句硬气体己话的,除了我没有第二个!我去了,你们再闹,谁能像姐姐那样给你们讨情儿?”说着,豆大的泪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允禵望着这位奄奄一息的十七姐,心里一阵凄楚,不觉也落下泪来,温声说道:“姐姐您放心,别想东想西的了,您寿数长着呢!我……听您的就是了。”还要往下说,听见院外一阵脚步声渐渐近来,回头看时不禁怔住了,自己专门躲着雍正走,偏偏雍正也来了。偏殿里外几十号宫女太监见皇帝进来,“唿”地跪了下去。
允禵兀自泪眼迷离,怅望了雍正一眼,就榻边跪了下去,说道:“罪臣允禵叩见皇上。”
“自己兄弟嘛,起来吧!”雍正说着,凑近了十七皇姑,见十七皇姑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一欠身便坐了榻边,轻声道:“十七姐……这会儿身上可略觉好些?”十七皇姑在枕上点点头,“除了老大老二,都来见过了,我心里安宁不少。唉…
…姐姐没几天好活的了,就是前头先帝爷,待我也不同别的和硕公主,有时我捣着他额头数落他,他也只是笑。姐姐想了,论起国法,我这身份儿,一文不值,可姐姐总是想自己是个女人,是个老寡妇,平素在你们跟前,也没怎么想着你是一国之君,你怪姐姐不怪?“雍正含泪笑道:”自古皇帝没天伦之乐,天下外人瞧着似乎我要什么有什么,要怎样就怎样,其实那都是戏里头看的。就是有话也不得畅快说。你都知道了,哈庆生死了,您的儿子平平安安,进封阿恩哈喇番,可当初也只能那样对姐姐和母后讲,我难不难?说到寂寞孤独,四邻不靠,六亲难认,皇帝也是头一份。也就是姐姐,咱们娘们还能拉拉家常,说说体己,所以你病,我心里这份急,不亚于老佛爷欠安——偏生这些日子七事八事,忙得发昏,竟不能天天过来瞧你——这起子太医、下人,有侍候不到的没有?“
十七皇姑猛烈地咳嗽一阵,又吐出一口痰,一手抚着心口,喘息一阵子,转脸对众人说道:“你们都退出去!——以我的身份地步儿,下人们怎么敢怠慢?——这一条你皇上放心。你这弟弟我晓得,面儿上冷,心里头经纬分明。先头苏嘛喇姑,还有孔四贞在,她们常说起你,我那时候虽说小,也都听在心里。你精明强干,善恶分明,做事不拖泥带水,为人修边幅,阿哥里头哪个也比不了你,先帝爷晚年精力不济,这朝局其实是靠你和老十三支撑的,天地良心都在这,姐姐不说假话,先帝爷选你来掌这天下,眼力不差。”说着看了看侧身垂目不语的允禵,接着说道:“但姐姐也确实有句心里话,你太清了,晓得么?”
“十七姐!”
“你听我说,”十七皇姑咳嗽一声,“你用膳花的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