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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运码头-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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拴的驴和驴背上驮着的兰儿却不见了。她不相信地看了看手里的缰绳,显然是被人从后面剪断了,断头上还挓挲着参差不齐的毛茬儿。

甘戎挥舞着手里的缰绳,发疯般地在人群里拥挤着、寻找着、呼叫着:“兰儿……兰儿……我的驴……兰儿……”

她漫无目的地奔走呼号着,逢人便问:“看见一头毛驴吗……还有一个女孩儿……4岁的女孩儿……”

没有人能够告诉她,她把嗓子都喊破了,还是见不到毛驴,见不到兰儿……

※※※

甘戎哭喊着找到仓场总督衙门的时候,铁麟正在大堂里召集坐粮厅的官员们一起议事。很快就要到开漕时节了,漕粮上坝收兑繁杂,一切准备工作都要事先做好。

满清入主中原以后,为了维护其绝对的统治地位,在重要的政府机构中都实行的是双轨制,一个坑里两个萝卜。漕运的机构也不例外,仓场总督,由户部侍郎充任,钦简二品,一满一汉,满正汉副;坐粮厅厅丞,钦简五品,一满一汉,满正汉副;大运中西仓监督,一满一汉,满正汉副。所不同的是,铁麟这一任仓场总督,由于原来的汉侍郎熊太咸父亲死了,回湖北老家丁忧去了,便没有再补缺,由铁麟一人大权独揽,这也是圣上对他的信任。这样,坐粮厅满厅丞金简和汉厅丞许良年就成了他的副官,有关漕运上的事情就都要与他们商量了。

仓场总督衙门的大堂里坐满了大大小小的满汉官员,铁麟正在细心地听着有关收粮的准备工作,老管家曹升悄悄地走进来,伏在他耳边说:“大人,大小姐来了。”

铁麟心里一动,随即说:“来就来吧,你们先关照着,没见我正忙吗?”

曹升急切地说:“出事了,大小姐带着兰儿一起来的,她把兰儿丢了……”

铁麟一听,脑袋也一下子大了。他先挥手让曹升退下,紧接着便对大堂上的官员说:“好了,今天就谈到这儿吧,你们下面有什么事情多跟金大人和许大人禀报吧。”

这么突然地结束议事,又见他慌张的神色和匆匆离去的身影,众官员都猜测着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可这是总督衙门,官大一级压死人,没有人敢开口打听,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地离去了。

铁麟出了大堂,回到后面的内宅,一进门就被甘戎抱着了。甘戎吊着他的脖子哭得惊天动地,铁麟一边抚慰着女儿,一边急切地问:“别哭,先别哭,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戎放开父亲,抽抽噎噎地讲述了丢失兰儿的经过。

铁麟只有一子一女。儿子甘瑞,读书不用功,习武不卖力,一天到晚,就知道跟一帮纨绔子弟一起吃喝嫖赌,无所事事,让铁麟伤透了脑筋寒透了心。女儿甘戎倒是聪明伶俐,知书达理,就是自幼喜欢舞枪弄棒,骑马射箭,着戎妆,扮男相,一副侠女之风。铁麟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女儿,将她视为掌上明珠。他认为女儿才真正继承了先祖马上得天下的优良传统,也真正继承了他报国报民、建功立业的胸怀和抱负。他把女儿看作是自己的理想,自己的依靠,自己的成功与安慰。离家外出,他想念的不是结发的妻子,也不是宠爱的美妾,更不是将来要继承他香火的儿子,而是女儿。一日见不到女儿,他心里就撕撕拉拉地牵挂着。女儿19岁了,见了他还是亲热得像个小孩子。

铁麟喜欢女儿,因此也便娇惯女儿。女儿在父亲面前毫无顾忌,父亲在女儿面前也放弃了权威。久而久之,女儿的任性和野性便无拘无束地发展起来。

女儿惹了祸,他首先检讨起了自己。他曾经答应女儿,到了通州仓场总督衙门以后便把她接过来。就是因为忙,还因断乳后的烦躁不安,就把接女儿的事放下了。他没有接女儿,女儿才自己找来了。女儿自己来,还带着一个4岁的孩子,能没有危险吗?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后悔无用,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兰儿。可是,茫茫人海,到哪儿去找兰儿呢?

※※※

铁麟骑着马朝通州知州衙门奔去。这件事,他不愿意让坐粮厅的官员帮忙,虽然他知道一个命令下去,便会有千百个人为他奔走呼号,将会把通州城搅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可这是找人,不是剿匪,不该利用职权如此兴师动众。更何况,这样大的举动也未必能把人找到。丢人寻人这一类的事情,还是地方上的办法多一些,按规矩也应该由地方负责。

令铁麟庆幸的是,那个为非作歹的知州韩克镛已经被免了职,新任知州恰恰是他的朋友夏雨轩。夏雨轩是己丑进士,入翰林院授庶吉士,三年散馆后授检讨,后又授编修。在京期间,铁麟和夏雨轩都是宣南诗社的积极分子,经常和龚自珍、魏源、林则徐等饱学之士一起唱和诗词,议论天下大事。铁麟参了韩克镛之后,万万没想到顺天府和吏部都一致推荐夏雨轩来任通州知州,这实在是让铁麟大喜过望。早就该来给夏雨轩祝贺,一直没有抽出时间,夏雨轩也是因为忙,还没来得及到仓场总督衙门去拜访铁麟。好在两个人都是过心的朋友,谁也不会计较的。

通州衙门在鼓楼大街的后面,铁麟疾驰而来,远远的便看见衙门门前围满了人。铁麟心里一沉,莫非出什么事?老百姓怎么把州府衙门包围了?

近前下马一看,老百姓只是在远远地围观着。衙门大门口晃动着许多身影,都是官吏和衙役。有的端着盆,有的拎着捅,还有的挥着扫帚刷子,原来他们在用清水泼洒着衙门大门前的台阶,洗刷着门扇和梁柱。百姓们不解其义,轻声猜测着、议论着。突然一个牵着马,穿着锦鸡补服,戴着珊瑚顶戴的二品大员过来,都诚惶诚恐地让开了一条路。吏胥衙役们见了,忙过来跪拜行礼,接过马缰。

新任知州夏雨轩也是一身短打扮,拎着水桶泼洒着,干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见了穿着官服的铁麟,慌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铁麟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免礼。夏雨轩只好拱一拱手,惶恐地说:“不知铁大人大驾光临,实在失礼。”

铁麟急忙说:“改日再为你道贺,今日是有私事相求,事情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

夏雨轩见铁麟满脸焦灼,知道出了严重的事,忙领他朝衙门大门里走去。

见了夏雨轩,铁麟突然心里觉得踏实多了,一边朝衙门里走,一边好奇地问:“你新官上任,怎么不拜阙公座,倒先洒扫庭衙起来了?”

夏雨轩说:“别的地方卑职不了解,通州这个衙门是最清楚不过的。老百姓管这个地方叫大粪坑,臭不可闻,大人说卑职能不先清扫一下门户吗?”

铁麟浅浅地笑了笑:“你这是在告诉老百姓,此衙门非彼衙门,夏知州非韩知州是也。”

夏雨轩说:“大人说的极是,卑职以为,除旧布新是表,取信于民是实。为民父母,先要自身树立榜样,取得民心,方能争得敬重。”

铁麟:“夏大人雄心大志,堪令本官钦佩,今日不是时候,改日一定促膝长谈。”

夏雨轩问:“大人急急到此,怕有什么大事吧?”

铁麟说:“进去再说。”

由于是老朋友,也由于夏雨轩还没有正式拜印,所以两个人便没有进州府大堂,径直朝西花厅走去……

夏雨轩把铁麟让进西花厅,让人送上茶水,还没容铁麟开口,夏雨轩便深深地向他作了一个长揖,歉疚地说:“卑职来了三天了,也没有顾上去拜见大人,倒是劳驾大人您先到这小衙门里来了,实在是罪过,望大人见谅。卑职知道,卑职的这个小小的位子是大人极力举荐的。大恩不言谢,请受卑职一拜吧。”

夏雨轩说着,撩起长袍,就要跪下。

铁麟一把将夏雨轩拉住了,急着说:“慢,你这句话我就有点儿不懂了。你当上通州知州,跟我有什么关系?”

夏雨轩说:“大人就不要谦恭了,我在京城关系最亲密的就是大人您了,更何况前任知州又是大人您给参掉的。翰林院的同寅都说,铁大人登上了漕运码头的大光楼,夏雨轩也是紧步后尘啊,都说朝里有人好做官,没有大人您提携着行吗?”

铁麟严肃起来:“我说夏先生,既然你认为在京城跟我关系最密切,定是把我看作是朋友了。朋友们谈话,咱先免了官场上那套客气吧,也别‘大人’‘卑职’的了,像咱在宣南诗社那样,你还叫我铁兄,我还叫你雨轩吧。”

夏雨轩急忙说:“不不不,这哪儿行呀?也太没规矩了。在宣南诗社,那是龚自珍放浪形骸,所以才文人无形,没大没小。”

铁麟笑了笑说:“放浪形骸有什么不好,活得洒脱一点儿嘛。文人原本就该无形嘛,看来你这个人也活得太拘谨了。好了,我先把话说明白,当着外人的时候,咱讲究官场上的规矩,分尊卑长幼上下级;在家或者三五知己相聚的时候,咱依然是没大没小,平等相待,如何?”

夏雨轩红着脸说:“那卑职……不,雨轩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铁麟说:“既然咱现在是以朋友相待,我就跟你说过心的话。什么叫朋友,相知相交嘛。你这个知州可不是我举荐的。不错,以前那个混账知州是我参的本,可那本也不是直接参给皇上的,是向顺天府和吏部参的。我后来听说,就是我不参他那一本,吏部也准备把他拿下来了。他的劣迹太多,连皇上听说后都发雷霆之怒了。明白了吧?”

夏雨轩沉吟着说:“那您说,是谁举荐的我呢?”

铁麟说:“要我说,你别在这上面花心思了。让你当知州,说明你有这个能力。要谢就谢皇恩,要报就报国报民。你是正途老虎班上来的,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大张旗鼓地干你的吧,别想那么多。好了,你的事就此为止,我今天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夏雨轩突然醒悟过来:“大人怕是有什么急事吧?”

铁麟说:“确有一件急事,很急很急的事。工部有位笔帖式惠征你知道吧?”

夏雨轩说:“知道,当然知道,在您府上就见过嘛,您跟他不是好朋友吗?出了什么事?”

铁麟说:“他倒没出事,是他女儿出事了。他有个女儿叫兰儿,跟着甘戎这丫头到通州来,甘戎做事太毛躁,把她弄丢了。”

夏雨轩紧张起来:“弄丢了?在哪儿丢的?”

铁麟说:“就在你夏知州的地盘上,今天头晌看祭仓神的庙会……”

接着,铁麟将甘戎丢失兰儿的过程说了一遍。

夏雨轩沉吟起来:“看来这事有点儿麻烦了。”

铁麟说:“我知道,你还没有正式接印上任,就算升了堂也要日理千机。这事是有点儿难为你了,可是你知道,我不愿意让坐粮厅的那些人知道这件事,更不愿意让他们插手寻找孩子……”

夏雨轩点了点头:“大人的心思我明白,我不是为这件事为难,为难也得办,这是我份内的事。不要说您铁大人,就是平民百姓到我这儿来报案,我也要尽全力查找的。我是说,这件事恐怕有点儿复杂,怎么您刚一上任,就出了这样的事呢?这里面是不是……”

铁麟说:“你是说有人在故意制造事端?”

夏雨轩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铁麟问:“那他们图的是什么呢?”

夏雨轩说:“果真如此,他们的目的就很明朗了,图的就是让您无心处理漕运码头上的事,他们好继续一手遮天。”

铁麟深深地点了点头,思索着。

夏雨轩说:“大人您放心,这是我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不,不能等上任,我马上就要办理此案。”

铁麟意味深长地嘱咐说:“一定要注意是谁在后面伸出了黑手。”

夏雨轩点了点头。

铁麟起身告辞了,临别时问了一句:“什么时候举行拜印仪式?”

夏雨轩说:“定的是明日。”

铁麟问:“有宾客参加吗?”

夏雨轩说:“原来下面定的是向仓场总督衙门、坐粮厅衙门、通州卫绿营、东路亭衙门发请柬,被我拦下来。等我上了任以后,再去登门拜访吧。”

铁麟高兴地说:“好,你这事做得有操守,等你上了任,咱单独喝两杯,我怎么也得为你庆贺一下呀。”

夏雨轩说:“等把孩子找到了,我请客,我还想给您介绍几位通州地面上的朋友呢。”

※※※

铁麟出了州府衙门,上了马,夏雨轩便急匆匆地回到西花厅,找来金汝林,将刚才铁麟托办的事告诉了他。

金汝林是夏雨轩聘请的刑名师爷,湖北江夏人,四十多岁,一表人才又精明强干。他自幼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本来可以通过科考蟾宫折桂,登上仕途,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遗憾的是,由于他家的出身不清白,所以没有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大清朝规定,凡娼、优、隶、卒及佣人、杂役、轿夫、媒婆、剃头修脚等贱业均属“家世不清”。这些人家只有三代没有这类的从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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