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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十九年,张居正从编修升了右春坊右中允、国子监司业。前一个官名挺绕嘴,其实是虚衔,负责太子的奏请、讲读,暂时还轮不到张居正真的去做这类事。后一个才是实职,乃国立大学的副校长、或者说教务长,有一点实权了。
在他当副校长的时候,校长(祭酒)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叫高拱。这人,同样是一个注定将来要搅翻一池春水的人。
尽管徐阶在默默积蓄力量,但目前他只能隐忍,靠精心撰写青词来加固皇帝对他的信任。
严嵩父子,权势熏天已不是一般程度。小严从一个正五品的小官升至正三品的太常寺卿,又升工部左侍郎,当了常务副部长了。对严嵩公子的加官进爵,其实也就是皇帝对严嵩本人的恩赐。严老贼心里是有数的,越发搞起了“逆我者亡”。
这里就要说到张居正的一个变化了,他此次返京,对严嵩十分恭顺,这做法与他归乡之前对徐阶“怒其不争”的态度,是一个强烈对比。
为何如此?因为张居正终于懂得了,隐忍,是最强大的一种力量。
他对严嵩,能够称颂道:“惟我元翁,小心翼翼,谟议帷幄,基命宥密,忠贞作干,终始惟一,夙夜在公,不遑退食。”意思就是:尊敬的老太爷啊,只有你工作小心翼翼,为国家苦思冥想,堪为忠贞的栋梁,昼夜不停地在办公,连吃饭都顾不上了。
对严世蕃这花花公子,也能说出:“笃生哲嗣,异才天挺,济美象贤,笃其忠荩,出勤公家,入奉晨省,义方之训,日夕惟谨。”(《祭封一品严太夫人文》)这大意是说,严家小子啊,天生奇才,崇高品质堪比先贤,为公无私奉献,但又不忘孝敬,严于律己,从不懈怠。
对这些连溺器都要做成女人体的无耻之徒,奉上如此的赞美,这跟骂人也就差不多了。
估计张居正吮着羊毫笔想词儿的时候,心里只有一句话——“我顶你个肺!”
张居正已然学会了韬晦。官样的赞美文字,又不搭上什么,举手之劳的迷魂汤,我很愿意白送。
张居正是否太小心翼翼了?
不是,是严嵩太狠毒了。
就在张居正归山的前一年,发生了杨继盛弹劾严嵩的轰动事件。
事起那个曾在狱中诬陷过夏言的仇鸾将军。仇将军在夏言一事上搭上了严嵩的客船,节节高升。在做宣大总兵时,正是俺答南犯之时。仇将军根本不是打仗的料,畏敌如虎,竟贿赂俺答,让这小爷爷随便去打哪儿,只要“勿犯大同”。结果祸水东流,直冲到了北京。
仇大将军却又一面密报朝廷,说北虏有可能近期东犯,“诚恐京师震惊”,皇上赶快防守吧。你您瞧这个乖卖的!内部天气预报当然准确,皇帝不禁大为感动,封了他平虏大将军。
仇鸾从此深受宠爱,从一名严嵩的马仔,跃为与老严平起平坐,而后,又压了老严一头。干脆脱离了严系的门庭,独立自主了。
严嵩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但他没办法。仇将军正是如日中天啊!
俺答退后,嘉靖皇帝企图血耻,便抓紧了练兵,又封仇鸾为京营和边兵的总督(最高统帅),准备北伐。
这草包将军,如何北伐?于是他力主开“马市”,也就是与蒙古展开边贸。鞑靼三番五次的来抢,无非是缺少生活用品,比如铁锅之类。草原上不能制造,中原又不卖给,莫不成天天吃烤羊肉串?
这时候,半路跳出来一个杨继盛,坚决反对开“马市”。他上疏弹劾仇鸾,遭下狱,受酷刑,被贬官,与仇大将军结下了仇。
严嵩却笑了,他注意到了这个不怕死的杨继盛。他要好好报答一下这楞头青——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我的朋友。
杨继盛,比张居正年纪略大,是北直隶容城(今属河北)人,字仲芳,别号椒山。小时候很苦,当过放牛娃的。他好学、求上进,嘉靖十九年中举,进了国立大学读书(监生),与张居正同年中进士,授南京吏部主事,算是个中央第二组织部的处长吧。
这个小科长,却是个硬骨头,参奏仇鸾的时候,根本就不怕触怒皇帝。被逮进诏狱后,受到酷刑,指断足裂,后被贬为狄道(今属甘肃临洮)典史,当了县看守所长兼联防队长。
他这一贬,到造福了地方。好人到哪里都是好人,老杨在地方上大办教育、为老百姓减税免役、开矿挖河,好事做了一箩筐。当地人淳朴,都叫他“杨父”。真乃古代的焦裕碌也。
而被他参的仇大将军,后来可丢了大丑。却说“马市”开了以后,蒙古部落中有人不大守规矩,卖给明朝的是瘦马不说,还强行索要高价。在宣府和大同之间,玩起了黑白脸:今天在这边贸易,却出兵在那边抢劫,改天再反过来。甚至“朝市暮寇”,早上卖了一批瘦马,晚上再抢回去。
这哪里是贸易,这不是玩人么?
嘉靖大怒。仇大将军见“马市”失败,怕皇帝怪罪,只好建议自己率兵去教训教训这些“不接轨”的家伙。皇帝允了,仇鸾便战战兢兢上了路,一心只想拖,拖过去便算。
严嵩又奸笑了,他要为这个忘恩负义的“义子”催命。舆论是可以利用的,他就唆使群臣请旨——赶快打呀!
此时从大同到辽东,一大串边将,战死的战死,被撤的被撤。明发的圣旨又一道接一道地催。仇鸾无法,只好冒险袭击俺答,哪知道中了“埋伏”,被两队人马一顿砍杀。
仇大将军见状拨马便跑,大军哪里还有斗志,也都撒开了丫子。
等敌人退去,侦察员来报:“大帅,刚才只是俺答的游击队,并非大部队,请大帅不必惊慌。”
仇鸾羞愤难当,喝退了侦察员。忧心忡忡之下,竟生了一个“背疽”(将军都容易生这东西)。
大帅生病了,仗却不能不打。嘉靖急了,要找人暂时代仇鸾征讨,便派人去收他的将军大印。仇大将军舍不得大印,一急,竟然背疽发作,一命呜呼了!
仇鸾一死,他纳贿通敌的事自然也包不住了。嘉靖早知道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查实了以后,大怒,将草包将军开棺戮尸——死了也得挨千刀。又抓了他的父母、妻子、亲信通通斩首。布告天下,立罢马市。
皇帝想想,当初那杨继盛也是够冤的,至今还委屈在甘肃,便开恩把老杨从县看守所长的位置上提拔起来,连续四次升迁,最后,当上了兵部员外郎,是个司级了。严嵩自然也要说好话,又将他调入兵部武选司,这机构相当于是个选拔卫所武官的组织部门,权力可是不小。
严嵩有意笼络这个敢说话的家伙,有大丞相的协助,“一岁四迁”梦想成真。这一年之中(其实只有几个月)四次加官,简直是坐火箭了。
但杨老先生不是那么好腐蚀的,他从南京到京城兵部上任时,走在路上,就有了大胆的想法。他认为,升得这么快,真乃皇恩浩荡,史上罕见,一定要舍身图报,做个大大的忠臣。
环顾天下,如何报国?看看大明的官员们吧,都成什么样子?贪官如狼,恨不得一口吞下一个宝钞局;昏官如猪,只知道穷吃海喝、安插子女;**官如驴,就忙着广置华屋、藏匿小蜜……这一切败象,都是由首贪严嵩造成的。再这样下去,国将不国了!
他一路走,就一路拟好了弹劾严嵩奏疏。苍天在上,我要与这贼人来一场对决!
严嵩哪里知道这个,按他的思维,领导朝你微笑,你感激涕零都来不及,哪能恩将仇报?他算定了杨继盛能为他所用,让小严在家中设宴款待老杨。礼贤下士,嘘寒问暖,意思是很明白的——
你老家伙上不上我的客船?
那时小严已是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人呼“小丞相”。寒冬腊月里,能在严府受招待,吃涮羊肉,全北京能享受这待遇的,两三人而已。谁敢不受宠若惊?
那杨继盛,却是个慷慨之士,吃是吃了,但嘴不短。吃饭的时候,袖子里就藏着弹劾严阁老的奏章。
他暗笑。
你们就吃吧,看你们是否能一直吃到地狱里去?
杨的老伴张氏,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不同意老杨再折腾了。她劝阻道:“参个仇鸾,就把你差点搞死。而那老严嵩,一百个仇鸾也是敌不过的,你这又是何苦?”
杨继盛慨然道:“我不愿与这奸贼同朝共事,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十八日,奏本终于递上。这就是赫赫有名的《早诛奸险巧佞贼臣疏》。
这是明史上的一篇金石之作。
杨继盛“古今第一言官”的伟业就此铸成!
朽木撼动,浊水倒流!大明假使有上十个八个杨继盛,哪里会有这贪官遍地,豚犬当道?
天不弃我族,天不弃大明,将这好男儿生将出来,天地间,吼一声“时日曷丧,予与汝偕亡!”
天呀,你瞎了眼么?让我与你一起死吧!
天下读过孔孟的高官,车载斗量。但是,谁敢?谁肯?谁能有这良心?
就在写奏疏的前夕,严嵩又差遣严世蕃给老杨送来精美折扇一把,上有严嵩手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老家伙玩风雅的了。
杨继盛感到,此乃奇耻大辱。与谁同怀?我要与你不共戴天!当即誊清了奏稿,斋戒三天,回心静思,决心以天下社稷为重,以一死换来朝堂的清明。
此时,距老杨到兵部上任才一个月。荣华富贵,他老人家已视若粪土了。
这篇奏疏,蔡东藩先生描绘它是“语语痛切、字字呜咽”,这一点不假。
当然,不仅在当时,就是后世也不见得所有人都会被它打动。也许有那在官场上十分想躁进的人,长袖善舞,学严嵩还怕学不地道呢,怎能为一篇文字所动?
但杨先生的奏本,却是真的把严嵩的斯文外衣扒了个干净。“十大罪”,刀刀见血。尤其是九、十两条,即使今人见了,也不能不呼“痛快”!
我们这就来看,国防部职员杨继盛诉严老贼第九大罪——“失天下之人心”。他说:严嵩老贼“一人专权,天下受害,怨恨满道,含冤无伸,人人思乱。”他还说,老贼把持吏、兵二部,是因为有“大利所在”,用人不分贤与不贤,“惟论银之多寡”——你就拿钱来吧!
他说:为了行贿,将官就只能盘剥军士,造成军士逃亡。文官为了行贿,就死命的搜刮百姓,造成百姓四处当盲流。军民怨恨到了这种程度,怕是天下之患不在什么北虏敌对势力,而就在我们的国中!
第十大罪——“坏天下之风俗”。他说:严阁老不严于律己,以马*对付上边,以贪污带动下边。自古以来风俗的败坏,没有一个时代比现在更甚!严老贼是首辅,是百官万民的榜样,首辅好利(迷恋经济利益),天下也就因此流行贪污;老贼愿意听好话,天下也就因此崇尚舔*股。老贼一人贪污,致使天下成风——
只要你勤跑勤递红包,你就是贪得如盗跖也一样能推荐升官;你要是不跑不求人,你就是廉政模范像伯夷叔齐靠吃野菜过日子,也给你拿掉乌纱帽。世事已经昏乱至此地步了:守法的,叫呆子;善于溜缝的,叫有才,廉洁耿直的,叫过激;善于跑官的,叫干练。“卑污成套,牢不可破,虽英雄豪杰,亦入套中”。
这套子,分明就是民族正气的绞索,是社会良知的催命符!老先生的檄文,400多年后,也要让人读出一身冷汗!
杨继盛列出的严贼“五奸”,就更是剑剑封喉——“皇上之左右,皆贼嵩之奸谍”,“皇上之纳言(秘书),乃贼嵩之拦路犬”,“皇上之爪牙,乃贼嵩之瓜葛(一条线上的)”,“皇上之耳目,皆贼嵩之奴仆”,“皇上之臣工,多贼嵩之心腹”!我的皇上呀,你又怎么能做出正确决策?
老先生最后更是急呼:我皇英明,你怎么就不能割爱一个贼臣,难道就忍心百万苍生就这么生灵涂炭?
您老人家要是不信我说的,可以去问二王(裕王、景王),让他们俩给您掰扯掰扯;要不你也可以去问问各位阁臣,让他们别怕严嵩尽管讲真话。
皇上啊,皇上,您就把严嵩用重典,以正国法了吧,不然让他退休回家也可以,那么,我们的国家总还能像个样子!这“内贼”一除,朝廷可就清了,大明的天下,才算见着亮了呀!
老先生的泣血上疏,一片忠心。哪里知道,朝上奏折,暮入诏狱——把他又给逮起来了。
原来嘉靖皇帝看了后,不为所动,只恼恨这个上回没给夹死的老顽固又犯毛病了。皇上立即急召严嵩入内,把折子交给他看。
严嵩强作镇静,擦着一脑门的汗,读了一遍——看出问题来了。
嘉靖看了奏折上骂严嵩的话,倒还没怎么生气,骂严嵩的折子年年都有,多半证据确凿,估计嘉靖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皇上震怒的是,杨继盛的奏疏里提到了“召问二王”,这在专制王朝是犯大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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