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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面目清秀,举止有礼,甚为讨人欢喜,你是否读过书?”
“小人八岁父死,母亲改嫁,妹妹只有三岁,全靠邻人见怜,给点杂工做,勉强养活兄妹两人,哪有钱入学读书!只是在放牛之余看点简册,学学书写,晚上得到一位儒生指点,倒也读过一点诸经百家,只是……〃说到这里吴鸿再也说不下去,因为他想说的话是——现在陛下下令烧书,已经是无书可读了。
“只是什么?〃始皇微笑着问。
“只是因无良师教导,没有什么进展。〃吴鸿话锋转得极快。
始皇一时高兴,转向李斯说:
“你认为孺子可教吗?”
“刻苦向学,生性聪明,反应极快,应该是个可教之材。”李斯对吴鸿倒也是衷心喜欢。
“那要他向你学刑名狱政之学吧!〃始皇高兴地说。
吴鸿看了看妹妹,犹豫着不知谢恩。还是吴秀灵敏,立即避席顿首代兄道谢:
“谢陛下鸿恩!”
始皇注视了吴秀一会儿,心想真是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这女孩秀外慧中,敏慧程度和幼公主相近。幼公主既不愿嫁胡亥,胡亥却一直在等她,已经二十一岁了还未娶正室,这个女孩倒可一试,胡亥应该找个深知民间疾苦的女子来匡正他。他心中如此念转,口里却问吴鸿:
“你幼妹都知道代你谢恩,你反而犹豫不决,有什么困难吗?”
“臣兄妹相依为命……〃吴鸿也避席顿首启奏。
始皇没等他将话说完,便打断他的话,慈祥地微笑说:
“兄妹情深,这表示你天性淳厚,但是,傻孩子,丞相府这样大,还怕容不下你一个妹妹?”
始皇言罢哈哈大笑,众人也跟着笑。始皇再转眼看胡亥,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吴秀,他又笑着说:
“吴秀!”
“民女在!”
“假若你喜欢住宫中,可以任你挑选。〃始皇口里这样说,眼睛却是看着胡亥的。
这次可是轮到吴秀犹豫了,她欲语还休地低着头。
“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怕宫女嫁人不便,耽误了青春,那是以前的事,朕的后宫宫人足三年即可志愿择人而嫁。再说,朕不是要你去充当宫女,而是要你去陪伴幼公主。”
这次吴秀谢恩谢得特别快。
始皇忍不住微笑,众臣看到始皇难得像今天这样好兴致,也都凑趣地跟着哄堂大笑。
接着始皇又问了吴鸿一些风俗民情,发现他年纪虽轻,却富有分析事物的能力,而且在谈话中,不时出现精避独到的见解,不由得对这对兄妹更加怜惜,立意要培植他们。
经过和吴鸿的一番谈话,始皇对这个地区的民间疾苦,有了更深刻地了解。
原来这个地区淫风盛,还有一个基本的辛酸原因。
这个地区极为贫困,很多家庭只有一间茅屋以蔽风雨,男女老幼大小杂居一室,自小对男女之事耳濡目染习以为常,乱伦的事也司空见惯。
另外,为了多数人家贫困,娶不起妻,所以流行一种租妻习俗。某甲可用若干租金向某乙租妻若干时间,有的是约定时间归还,也有约定不限时间,直到生孩子才还,甚至有要等到生男孩才归还的。
当然租金多寡视承租人的心愿及女人姿色而定。初时这种习俗完全是为穷人着想,娶不起妻子而想延续香火的,可以用少数的租金完成心愿;生活不下去或是有急难的,也可借着出租妻子,贴补家用或救一时之急。
但后来延伸到富人也插上一脚,看到某贫家妻子貌美,就用点钱租回来享用一段时间。
于是,这中间的纠纷就层出不穷。有的女人贪慕富贵,时间到了不肯回去;有的怀念丈夫和孩子,在别人家渡日如年,受不了思念之苦,或受到虐待,在别人家自杀的、逃跑的,这场官司就打不完。当然其中也有仙人跳骗钱、威胁恐吓等等诉讼,常教地方官头痛。
最要紧的,生的孩子也常会闹纠纷,时间拿捏不准,算算都有可能,生男孩两家抢着要,生女孩两家都不承认等等问题,不但会打官司,有时还会引起打杀,甚至是两族之间的械斗。
始皇一边听一边摇头,他感叹地对李斯等人说:
“调和鼎鼐,移风转俗是丞相的职守,听讼直断是廷尉的责任,你们两人有什么办法?”
李斯和蒙毅两人都低下头,半晌无语。
“唉,你们一时想不出,回去思出对策再来奉朕!〃始皇长叹了一声。
7
始皇经由李斯丞相下诏,命令代理郡守及各县令(长)——
一、注意教化伦理,长幼有序,男女有别,不得杂居一室。
二、禁止租妻习俗,违者男发边筑城,女收为官奴。
三、男女通奸野合,两皆未婚者即行婚配,男方终身不得休此妻。
四、已婚男女通奸,男发边筑城,女处死。
五、已婚女子与未婚男子通奸者,女处死,男发边筑城。
六、已婚男子与未婚女子通奸者,男发边筑城,女收为官奴。
七、强奸或胁迫成奸者,男犯处死,女犯者收为官奴。
八、已婚男女私奔者,男处死,女有子者处死,无子者收为官奴。
九、未婚男女爱恋,受宗族父母反对而私奔者,准予成婚,但终身不得离异。
另外,始皇召集了代理郡守和有此不良风俗的各县令(长),明示他们,严刑峻法只是治标,想治本先要使黔首富裕,所谓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仓廪实而后知廉耻。修筑堤防,防止水患,挖渠道,建水库,将荒地变良田。始皇并当面交代丞相李斯,回咸阳后即派水利人才来协助,并派遣园艺和纺织专家来此教男耕女织。
始皇并且亲自视察各个官衙,发现行政效率太差,尤其是诉讼案件堆积如山,一件案子经年累月都不判决。始皇当然明白这是贪官污吏索取贿赂的花招,他一气之下,将这些查有拖延实据的官吏全部革职,发往北边筑长城,一时之间,官吏个个胆寒,而黔首人人称快。
由于吴鸿事件的鼓励,敢于到行宫告御状的民众逐渐增多,先还是由李斯或蒙毅处理,发还给所属各县或郡审理,但有很多是不服郡守的判决,只有由蒙毅亲自审问判决。
那天始皇半开玩笑地对蒙毅说:
“朕这生几乎所有的事都经历过,就是没问过案,蒙卿,这几天忙得如何?”
“前太守昏庸无能,凡事都拖,积压的不服案件,全都告到行宫来了。〃蒙毅哭丧着脸启奏。
“好了,让朕明日亲自来处理,尝尝问案的滋味。再者,告来的有什么最疑难的案件没有?”
“越是重大案件,牵涉多,证据也必多,反而容易处理。只有一件看似无关的案子,拖了几年,经乡里调解不成,告到县、郡,总有一方不服,其中还曾引发一场两姓间的大械斗,死伤了不少的人,案子仍然没有解决。”
“哦?还有这种事?〃始皇惊诧地问:“是件什么案子?”
“租妻生子案,〃蒙毅笑着答复:“但愿陛下这项禁令生效,永远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案情怎样?说来听听。〃始皇大感兴趣。
“有某甲向某乙租妻一年,言明有无生子到期都得归还,但某乙妻至某甲处不满足月生下一子,某乙就说这个儿子是他的,因为照生产月份就可知道,而某甲却坚持说孩子是到他家才受孕,只是生下不满足月而已。”
始皇听到这件案子不由想起自己的身世,脸上流露出伤感,但他装着不经意地问:
“母亲本人应该知道,怎么会酿成如此大事?”
“那个母亲先前说是带孕过来的,后来经过某甲的威胁,又改口说儿子的确是某甲的,然后经不起本夫某乙的苦苦哀求,又再说是某乙之子,甲乙反复威胁哀求的结果,母亲只有说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县令和郡守如何判呢?〃始皇问。
“县令判在某甲处生的就该属某甲。某乙不服告到郡守,郡守改判按月份算,不可能七个月生子能养活,又改判为带孕出租,儿子应该是某乙的。某甲又不服,于是演变成大械斗。”
“孩子今年多大了?”
“三岁了。”
“那应该看得出像谁了。”
“难就难在这一点,这男孩子长得和他母亲一模一样,和两个男人都有点像但又不太像!〃蒙毅叹口气说。
“竟有这种巧事!〃始皇大感兴趣地说:“明天传两造,让朕亲自看看。”
8
次日,始皇派人在行宫门口贴御榜,公开接受有冤屈者告御状,并在进门处设置大鼓一面,有申告者击鼓,就有近侍出来接待,这种击鼓告状后来经始皇变成制度,命令全国施行,成为后世的通规。
始皇为了表示亲民及公平,也在御榜上宣告,审判时,黔首可自由旁观,但不得喧哗滋事。
那天,始皇据高案而坐,下设左右两个席位,分坐着李斯丞相和蒙毅廷尉,庭中布满近侍和郎中。
始皇这次将从中隐老人那里学来的〃一心多用〃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同时询问几个人,要这几个人同时答复,他口中又在询问别的事,而手上还不断地批阅文件,速度几乎是别人问案速度的十倍。另外,他的判断准确明快,语词中偶尔亦出现机智幽默的话语,使得观审的人忍不住,顾不得喧哗的禁令而哄堂大笑。
他一个上午就清理了蒙毅多日来堆积的所有案子。
不但观审民众叹服始皇帝真是神人,李斯和蒙毅这也才明白,始皇为什么能一天批阅一石(一百二十斤)的奏简,而且每一道朱批都让他们心悦诚服。
上午休审时,庭中诉讼两造和观审人员,以及围聚在行宫外看热闹、打听消息的民众,全都自动地跪下高呼:
“始皇帝天纵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始皇用过午膳,休息一会,接着御审租妻亲子案。
行宫内外、刑庭周围全都挤满人群,郎中左令忧心忡忡的向始皇禀奏要限制观审人数,以防不测,始皇笑着说:
“你看不出吗?黔首真心喜欢朕!”
郎中左令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近侍带上诉讼两方,分别跪在左右,中间跪着那个带着孩子的母亲。
两个男人都长得一副憨厚模样,典型的种田庄稼人,女的虽然是荆钗粗服,倒也是收拾整洁,颇有几分姿色,他们全都低着头,准备听皇帝的问话。
那个三岁的孩子,长得的确俊秀可爱,难怪两家都抢着要,不惜刀棍相见。
他不耐久跪,也不怕生,装出一副懂事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问母亲:
“妈,跪够了没有?”
说着就要站起身来,他母亲将他按下跪好,再压低他的头,他偏偏要将头抬高,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始皇看,时而转动眼珠摇摇头,像有要向始皇问话的可能。
始皇也注视了他很久,的确,正如蒙毅所说的,单凭长相,他也看不出这个可爱的孩子该属哪个男人。
他先简单地问了姓名年籍,然后问了问案情,要两个男人各自申辩理由。
两个男人开始还能按照规矩,一个接着一个讲,跟着说得越来越激烈,竟忘了是上面坐着的天子在问话,两人针锋相对,直接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始皇坐在上面,只微笑地看着他们吵,坐在下面的李斯和蒙毅当然没有制止的余地。
最后始皇一拍惊堂木,两个男人才觉悟到自己是跪在皇帝面前,赶快低下头沉默。
孩子给这一拍,吓得哭着往母亲怀里钻。
“王氏,〃始皇改问女人说:“你身为母亲,应该知道孩子属谁!”
“民妇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王氏就此始终哭着,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
两个男的又开始吵起来,周围的民众忘了是在坑人不眨眼的始皇面前,又都窃窃议论起来,人多口杂,虽然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很小声,但音量的总和,就像大群蜜蜂嗡嗡不断一样。
始皇再拍惊堂木,众人才恍然大悟身在何处,全都吓得不敢再出声,此时庭内静得连掉根针在地上,也能听出声音来。
始皇沉声徐徐地说:
“此案缠讼三年,为此械斗死伤人员无数,罪魁祸首全在这孩子!”
庭内外观众莫不诧异,连李斯和蒙毅也忍不住转头看始皇,不明白他的用意。
始皇接着用最缓慢的速度一字一字的吐出:
“朕现判决:为了根除祸源,将这孩子用白绫绞死!”
两旁持白绫的刑卒上来抓住孩子。
全庭一片哗然,但见到虎贲军及郎中剑出鞘,全付戒备,也不敢公然反抗,人人都在咕哝着咒骂。
始皇用似箭的威严目光扫视全场,然后厉声地说:
“敢喧哗妄动者死!”
全场又是一片肃静。
此时母亲抱着孩子,伏俯在地上狂喊:
“皇帝!杀了我吧,都是我不好,我真的已弄不清谁是孩子的爸爸,因为在我出租以后,为了夫妻感情难舍,我还时与本夫偷偷相聚!”
承租别人品子的男人,这时怒气冲冲地看着女人,但屈于始皇的君威不敢作声。
始皇语气稍微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