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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临淄,他住进一家原来是吕不韦事业的珠宝店。吕不韦在秦的产业被没收后,这家店名义上是卖给了别人,实际却是由在齐的秦国间谍组织接收。
这家店的女店主也就是秦国在齐的间谍组织首脑,姓齐名虹,乃是齐国的珠宝世家,世代住临淄,也多代为秦间谍,在间谍分类上,乃是所谓因其乡人而用之的〃因间〃。
由于经营的是珠宝店,名正言顺地来往各国,并在各国首都设有分号,当然他们家的人来往咸阳极平方便,秦国有大臣使者因公来齐,或是私人富商地主来齐办事,也大都住在珠宝店所附设的迎宾馆里。
齐虹,三十岁出头,生于赵国邯郸,长于在赵任上大夫的姑父家,十六岁出嫁,无巧不成书,她的姑母也就是玉王后的舅妈,说来算是表姊妹,在邯郸时见过秦王政,他登基后,她去秦国,秦王政也曾召见过她。
齐虹身材修长,极为健美,清秀的脸蛋却充满英气,平时喜欢作劲装打扮,不施脂粉,头发高卷,梳成双髻,分盘在头顶两边,与一般女人的丰鬓高髻相比,别有一番韵味。
她和公孙玉正好相反,从小喜欢骑马射箭,舞剑弄刀,据说曾得异人传授,一身武功深不可测。
她丈夫早死,没有留下孩子。父亲几年前过世,只有她这一个独女,她责无旁贷地回到临淄,继承父亲的事业——遍布各国的珠宝分号,以及秦的间谍组织。
蒙武经李斯的安排,到临淄来第一个要会见的人就是她。
当天晚上,齐虹带着两名佩剑劲装婢女,先行到迎宾馆拜会了蒙武,两人分宾主坐定以后,蒙武先开口说话:
“这次奉命来气,在下的任务想必夫人也知道了,全靠夫人大力协助。”
“李斯大人早就有飞鸽传书和密使将消息传到,命我全力配合蒙大人,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齐虹笑着说。
“齐相后胜为人如何?在下虽然从李斯大人那里得到一点基本资料,但总嫌不够,还望夫人详细告诉在下。〃蒙武诚恳地说。
“后胜为人胆小贪货,乃是齐国出了名的,此人可利诱也可威胁,〃齐虹叹口气说:“我常奇怪,这种人怎么能高据相位如此之久!”
“胆小事上谨慎,贪货一定广结人缘;主上喜欢,再加上利益集团的吹捧,无论做什么都是能把持得很久的。〃蒙武微笑说。
“可是齐国中下层民众都看不其他,〃齐虹气愤地说:“朝中也有很多大臣反对他,说他采取的是乌龟政策,遇事头一缩,就什么都不管了。”
“这对我们秦国有利,〃蒙武提醒她:“齐国擅盐铁之利,富甲天下,人民好勇善战,犹存齐桓管仲之风,要是参加反秦阵容,秦国想纵横宇内,就没有这样轻松了。”
“蒙大人对齐国的印象,也许还停留在齐桓管仲称霸天下,以及其襄王和田单以即墨、莒城两地复国的故事。现在情形可完全不一样了!〃齐虹叹口气说。
蒙武看着面前这位英气逼人的美妇,内心不免迷惘起来。她世代为齐人,当然对这块土地具有深厚感情,但她又是为秦国做事,应该是以秦国利益为她的利益,这种角色颠倒的事,要由他蒙武来做,不出一年他就会发疯。
“现在又怎样了呢?〃他不得不好奇地问。
“受赐于三十多年没有战争,真个是物阜民丰,国库充实,粮仓的粮食发霉腐烂,钱库里穿铜钱的贯索都朽断了。连民间市井小贩,有的都穿珠鞋丝袜!有钱人更是夜夜笙歌,极尽享受之能事。”
“这虽对秦国有利,但在齐国本身来说,也是件好事。〃蒙武神往地说:“我们日夜辛劳,冒着各种危险,驱使秦国青壮奔波天下,鲜血头颅撒遍各国,目标不就是要天下人民都过这种生活吗?”
“所以,齐国人现在是厌战惧战,听到说国事谈战争就摇头。年轻人好逸恶劳,吃力和肮脏的工作都找不到人做,只有利用魏赵因战争而逃到齐国的难民。”
“唉,物极必反,太过安逸也会丧志,齐国如此,真是齐国之祸,秦国之福了!〃蒙武语带感叹,一时弄不清楚是该为秦国喜,还是该为齐国忧。
“齐国民间好逸恶劳不说,自后胜担任丞相以来,更是连每年春秋两季的民卒训练都敷衍了事,战备设施及兵器用具更不必说了,很多武器装备还是沿用三十多年前的旧东西。”
“这对我们倒是个大好消息!〃蒙武高兴地说:“在夫人的相助下,看来蒙武的这次任务不难达成。夫人与后胜很熟?”
“与他本人并不太熟,但和他夫人及那些姬妾倒是再熟不过了。”
“哦?〃蒙武先是惊喜,接着一想,男人好货,他的女人不会不爱珠宝,所以他不自觉又说了声:“哦!”
“蒙大人真是聪明人,闻弦歌就知雅意,贱妾就不用多解释了。〃齐虹笑着说。
“什么时候安排在下与后胜见面?〃蒙武想到正题。
“尽快,安排好会通知大人。”
他们随后又谈了些后胜的为人和性格,供作蒙武游说的参考。
两人交谈甚欢,齐虹夜深才离去。
3
后胜在丞相府密室中接见蒙武,摒退所有从人。
蒙武坐上宾客席位后,很快打量了后胜一眼。
只见后胜生得一张满月圆脸,皮肤白皙,面色红润,没有留须,看上去不像五十多岁的人。他未开口说话,先就亲切微笑,一看就知道是个圆滑却深具亲和魅力的人。
由于齐虹背后的居中介绍,他们彼此已很了解,再加上蒙武是秦王亲信,聪明能干之名早已传遍天下,所以虽然是头次见面,两人并不感陌生。
在蒙武说明来意后,出乎他意料的,后胜脸上亲切笑容全失,代之的是一股看来诚恳的歉意。他说:
“秦王的好意老夫心领了,蒙先生的重礼也不敢收,全都要下人送回到齐虹夫人那里去了。”
蒙武看着这头老狐狸,齐国政坛的不倒翁,一时想不起该如何答话,开门见山一口拒绝,完全出乎他事前的准备范围。他只得强笑着说:
“相国真是太客气了,谈事不成,主客的礼仪仍在,些微薄礼只不过求见应有的仪式而已。”
“黄金千斤,无价白璧十双,再加那么多奇珍异宝,总算起来可说是价值连城,还能算是薄礼吗?〃后胜脸上又浮其他深具魅力的微笑:“老夫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要。”
“相国是否能说出原因,让在下也好回去在敝主上面前交差。〃蒙武几乎是带着事情绝望的口气。
“蒙先生可以转告秦王,齐国主战派势力转强,老夫一人无法回天。〃后胜脸上依然保持微笑。
“这样说,相国是主张和秦国修好的?〃蒙武在绝望的黑暗中见到一线希望之光。
“天下人都知道,先太后君王后在世时,事秦谨,与诸侯来往也极讲信用,所以能与贵国交好,却不受各国的怨恨。她对内的政策则是极力与民休养,轻税薄赋——有几年甚至是田赋全免——藏富于民,所以齐国才有今天这点小康局面。”后胜叹口气说:“先太后去世,齐国再要遗世独立,但求自保,迟早也要灭亡在贵国各个击破的策略下。”
“这只是赵魏的宣传而已,〃蒙武在心中暗赞这班人倒有警觉心,但口中不能不强辩:“敝国自今上立位以后,一直也想学贵国与民休养,厚积民富,出兵征伐乃是不得已的。譬如前次赵挑拨我主上与长安君兄弟相残,它想渔翁得利,近日更一再煽动上党民众叛变,害我兴师动众。赵先向我挑衅,我们不得不对付。”
“那么贵国一再攻打韩魏,又是为了什么?〃后胜言词锐利,却不失去脸上的笑容。
“伐赵借道,为了防止侧背受袭,用兵也是不得已的。”
“蒙先生的不得已也真多。〃后胜笑着说。
“为了向相国解释,在下非好辩,不得已耳。”
这一个〃不得已〃引起两人哈哈大笑,室内气氛缓和不少,蒙武乘机说:
“敝国并没有征服天下野心,尤其是凄楚均是强国,最多是三分天下,所以昔日期灭宋,秦国也未干预,希望相国亦有我国昭襄王的智慧,不要插手秦赵间的事,临淄就能长保如今的繁荣,相国自亦是为民兴利的太平宰相。”
蒙武此时语中已带威胁。
“请蒙先生给老夫一点时间考虑,〃后胜的态度软化:“据消息,朝中主战派预定这几天发动一项弹劾老夫的行动,据说民间的一些士人也要街头请愿配合,够老夫头痛的了。〃后胜摇摇头苦笑。
“街头请愿?〃这个名词对蒙武新鲜。
“就是士人拉布条在街上游行,在秦国也许是大逆不道,但在齐国却是司空见惯,自古即有,亦为百姓表达心声的方式之一。”
“在敝国,个人拦驾喊冤是有的,聚众街头闹事,倒是没听说过。”
“……〃后胜苦笑没有说话。
“秦齐两国一向修好,两国当今主上交情也非浅,要是有人在朝中捣鬼,敝上一定是支持相国的,因为只要相国在位,秦齐就会维持和平。”
“老夫要蒙先生等几天,也就是要看这波风潮会产生什么结果。〃后胜说:“老夫本人是一向讲求和平的。”
“在下从未到过临淄,乘此机会一游亦是好事。〃蒙武顿了顿又说:“不过百姓有时候也不能过于宠坏了。”
“老夫谨奉教!〃后胜脸上又浮起那股圆滑微笑。
蒙武告辞。
4
次日,蒙武到齐虹家回拜。只见珠宝世家,气派果然与众不同,大宅深院,多进的房屋,亭台楼榭,花草树木,规模宏大不下秦宫,只是少了一些王室专用的图腾表记罢了。
齐虹亲自在大门口迎接他,穿的却是一身男人袍带,头上的秀发往上盘拢成髻,作男子状,露出白皙的颈子,好一个风度翩翩的浊世公子。
初一照面,蒙武大吃一惊,很久才定过神来,她着男装长袍比女性劲装俊俏多了。
她带着他在家中庭院转了一趟,不将他带入客厅,反而又将他带出门外,指着一部带华盖的双驾马车向他说:
“今天我们换一个谈话方式,一来可以让你逛逛临淄,二来我们谈话也比较方便些。”
齐虹说着上了御者座,蒙武也只有坐上参乘座位,他们没带任何仆从。
这是部雕刻精巧的小马车,车身还镶着金边嵌着珠玉,在阳光下显得金光闪闪,珠玉晶莹。两起林胡特产的小白种马,只有一般骡子大,但四条腿特别粗壮,尾毛浓多而特长,背后看去就像长着五条腿似的。这种马拉车,跑起来速度超过一般马,而平稳的程度更非任何马所能及。
齐虹一拉丝绳,唿哨一声,双马走步,车缓缓地动起来。他们先是走在一些少人走动的长巷。
“这是林胡始种马?〃蒙武问。
“你对马很内行?〃齐虹惊异地看着他:“临淄这样大,只有这么一对。”
“夫人不要忘了,将门子弟相马,跟夫人家相珠宝一样,靠此为生,也各有一套秘诀。蒙武笑着说。
“夫人夫人的多难听,想不到嫁人不到三年,这辈子都得套上这个头衔!〃齐虹有点不悦地说。
“那蒙武该称夫人什么?〃他在心里想——我总不能称你姑娘吧?
“你自称蒙武,为什么不喊我齐虹?〃她嫣然一笑,自有一番风韵。
蒙武丧偶几年,虽然府中也有多名俏婢,但他不像别的富贵主人喜欢跟下人混,他总觉得主人不管是威胁利诱,下人都是为势所逼的可怜虫,男女相处,有一方面是为形势所逼,就没有感情可言,也就没有意思。
今天闻到阵阵由齐虹身上传来的衣香和肌肤香,他久旷之余,不禁有点醺然醉。
“昨天我到后胜府中……〃他想藉谈话消除这股绮念。
“不必说了,〃拉拉丝绳,将车放得更慢:“你跟他的谈话我都知道。”
“什么?我们是在密室中谈话!〃蒙武惊异得差点从马车上掉下来。
“什么密室!〃齐虹轻蔑地噘噘嘴,神情还像个小女孩:
“在你们是密室,在我们听得比你们对面说话还清楚。”
她格格地大笑起来,声音有如银铃般悦耳。
“这是怎么回事?〃蒙武心中疑团越来越大。
“老实跟你说吧,〃她还是有点忍不住笑:“后胜现在最宠的一位爱姬,正是我陪嫁的一名片女。自小我对她就很好,先夫死了以后,我将所有家仆婢女解散,还他们自由身,前几年我回邯郸,发现她竟然变成后胜的姬妾,为了任务,当然我主动接近她,后来也将她纳入组织,因此后胜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握之中。表面上,别人认为我是去府中推销珠宝的,当然也不会生疑。”
“那密室又是怎么回事?〃蒙武仍然好奇。
“哦,后胜没有那位宠姬不欢,除了上朝和出外公干外,只要在府中就必须她相伴,因此讨论国家大事的密室就设在她起居室旁边,熟客都是要她奉茶添水,是炫耀,也是想常看到她。我们就在密室墙上做了手脚,装上了通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