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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不只关赵都尉一人,我们都愿接受军法从事。〃跪在雪地的诸将同声齐喊,互相伸手捆绑起来。
李牧正皱着眉头思考该如何找台阶下时,门军领班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气喘喘地说:
“将军,大事不好!”
“什么事这样慌张?〃李牧心底一震。
“好多的百姓都跪在大门前,要求见将军!”
“唉!〃李牧长长叹了口气,转头苦笑对司马尚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司马将军,我们出去看看。”
将军府门前宽广的大校场上,白皑皑的雪地上跪满黑压压的人群,男妇老幼都有,有的妇女还背负婴儿,手上牵着幼儿。他们全都捧着香案,点燃蜡烛,口中喃喃祈祷,一见李牧出来,全都高声叫喊:
“李将军不要丢弃我们不管!”
李牧再往左右一看,目光所及的大街和巷口全都是跪在雪地、手捧香案的民众,他忍不住心中一阵酸楚。
赵国边境百姓几百年来都苦,先是韩、魏、赵互攻,边境一直是战场,近百年来秦孝公崛起,入侵中原,赵国是主要目标,这些边区城市也就成为主要战场,毁灭掉又在废墟上重建,没多久又遭到毁灭,百姓很难过到一天真正太平无事的日子。
这几年来全靠李牧坐镇,韩魏不敢窥视不说,连秦军试了几次后,如今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百姓都知道,目前太平丰裕的生活全是李牧所赐,李牧一走,又会恢复到以前的朝不知夕、日夜担心受怕的日子。
“我能这样丢其他们不管吗?〃李牧此时在心中自问:“只为忠于那个母为比婢女、本身又只会斗鸡走狗、吹弹拉唱的赵王?管他的,为了这些可怜的百姓,管别人要怎么说,管历史会怎样写,千秋万世名,寂寞身后事,管不了这许多了!赵敢的话也许可行,我不公然言反,但也不交出兵权,赵王应该有清醒的一天。”
一下决心,他反而变得舒坦自在起来。他要中军们奔走于百姓丛中传话,李将军绝不走,要与整个战区乡亲父老共生死。
听了中军的传话,百姓同声欢呼,心满意足地逐渐散去。
回到中庭,只见那领军校尉仍然自绑着跪在雪地上,赵敢两手反绑跪在众人前面。
李牧不发一言地解掉赵敢的捆绑,同时期静地对众人说:
“李牧愿留在这里与各位共生死!”
众人闻言,全都从地上跳起高呼万岁,纷纷互相解绑。
李牧宣布了三项原则——
第一、不言反,只是不交出兵权。
第二、不勉强,不愿跟随者自动离去。
第三、不让部众有后顾之忧,父子同在军者,父归;兄弟同在军者,兄归;独子及新婚不满一年者,归家。
最后一项李牧特别说明,既然下定决心,那些家住战区外的士卒,恐怕要花费时日等待赵王清醒,很长一段时间有家归不得了。
9
齐虹清醒过来,发觉自己睡在一间布置华丽室内的床上。她摇了摇仍然有点发晕的头,很久想不起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怎么会睡到这里来的?
她中了郭开的道?她检视一下自己,衣衫仍然是整齐的,身上也没有什么异样,她暂时放了心。
她第一个冲动是想喊人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再一想,还是先冷静一下,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作打算。
她在茶壶里倒了一杯茶,喝下去后神智清醒多了。她才想起刚才是和郭开一起用餐,三年了,他们在一起用餐的时间很多,郭开也一直尊重她,所以她逐渐对他失去了戒心。
她想起郭开哭丧着脸对她说:
“三年来的努力,再加上赵悦在外面的配合,总算主上相信李牧会反,派赵葱去取代,想不到李牧真的反了,拒不交出兵权。”
“这样一来,不正好证实你的话不假,赵王以后会对你更信任,李牧既然公然反抗,你们就没有法子治他了么?〃她笑着说。
她这一笑不打紧,郭开又看呆了。她拍拍席案,他才惊醒过来说:
“全国三分之二最精良的军队都在他手上,而且又是全军逼他反的,谁拿他有办法?何况他不言反,只是不交兵权。”
“好了,你的事算是办成功,其余让我自己来想办法!”
“那你答应我的事怎么啦?〃郭开色眉色眼地笑着问。
“秦王那方面的承诺当然算数。”
“我是说贤妹自己的承诺。”
“我承诺了什么?〃她真的想不起对他有什么承诺。
“贤妹答应事成以后……〃他说不出口。
“事成以后我当然回咸阳,〃她正色说:“何况你们事情只做了一半,下面还是得我自己来!”
“哦,喝茶,喝茶。〃他要侍女送上两杯茶来。
难道说,毛病就出在她喝的那杯茶上?
她想起来了,一定是!因为她再想不起喝茶以后的事。看样子,郭开是要幽禁她,不让她走了。
她不禁有点烦躁起来,她被幽禁不要紧,蒙武得不到她的消息不是会急死?
再说,赵王拿李牧没办法,只有靠她自己孤注一掷,采取最后不得已的手段——行刺,早知道这样,何必要绕这大的圈子白等三年?当然那不可靠,还不如藉赵王之手杀他。
她在室内转了一会,渐渐冷静下来。她告诉自己,首先她要将郭开应付好,她才能出得这里,否则一切免谈了,不过,对郭开她应该是有把握的。
想定以后,她轻轻敲了敲房门,没听到人应门,却听到有人跑开的声音。过没一会,果然郭开笑眯眯地开门进来,亲切体贴地问:
“贤妹睡醒了?刚才你忽然不胜酒力,就伏在席案上睡着了,我要侍女扶你进来的。〃郭开真是说惯了谎,说起谎来脸上不红,气也不喘。
“多谢兄长了,〃她媚笑着说:“这里不知是哪里?”
郭开又发呆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不是哪里,还是在我府中啊!”
她放下心来,心一横地想——三年来相处,虽然看你仍然不顺眼,但多少改变了对你的观感,不然不会单独和你用餐还饮酒。如今你既然不仁,也就莫怪我无义,你狼子野心毕露,我对你也是无可再利用,本来想好来好散,我办完事回咸阳,秦王的承诺照样实现,既然你这样……
她心里动了杀机,脸上神情却显得更媚,她娇声说:
“大哥,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郭开高兴地问。
“我和蒙武性情不合,到邯郸本来就不想回去,如今任务未达成,更是不敢回去了。”
“长住邯郸不是很好吗?李牧虽不交兵权,还是在为我们守大门,秦军踏不进赵境一步,邯郸安全得很。”
“长住府中,身份不明,我算什么?〃她装得哀怨地说。
“我的夫人,这多年来我都空着这个位子在等你!〃郭开真的语带深情说:“难道说你一点都不明白我的苦心?”
“好了,〃她安抚他说:“不知道你的苦心就不住进你府中来了。”
“你是答应嫁给我了?〃他兴奋得跳起来靠近她。
“嗯。〃她点点头,装着害羞低下脸。
他将她一把抱进怀中要吻,她感到恶心想吐,却也双手围紧他的颈子,右手拉住他的后领,只一转动,郭开全身软绵绵地躺进她的怀里。
她用的是间谍最巧妙的手法:抓紧衣领,大拇指关节一压喉节,对方哼都不会哼一声就气绝身亡。
她将他放到床上用丝被盖好,脸向里面,就像睡着了一样。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敲敲房门,一名侍女应声进来,看着睡在床上的郭开,脸上现出暧昧的神色。
“郭大夫累了,不要任何人惊动他,你先出去。〃她和言悦色地交代侍女。
侍女听到〃累了〃这两个字,会意地笑了。
侍女退出后,她熄了灯,带上房门,顺着回廊走出院子,原来这里就在她住的别院隔壁,只要通过一道月门。
她不慌不忙地整理好一包随身衣服,带了一些碎金子,在马厩找到自己的爱骑——五花马,跨上马绝尘而去。
在驰出邯郸城时,她忍不住在心中默念:
“李牧,我来取你的人头了,先为你杀了郭开,也算是向你表示我部分的歉意!”
10
她使用夜行术,很轻易地进入番吾李牧将军府,制伏一名警卫,问出李牧的居处,毫不困难就找到李牧的书房。
她穿着一套黑色夜行衣,脸蒙黑巾,只露出两只大眼睛,她来去如风,行动快若闪电,行走屋顶,轻柔有如狸猫。她先巡走一圈,将院内几个守卫放倒,忍不住叹息着,为什么武将的警卫都是如此疏忽?尤其是像李牧这种自认得军心,受民众爱戴的武将,总认为警卫森严乃是件丢脸的事。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他不知道赵王和郭开随时都想算计他吗?
这点她将来要向蒙武提出警告。
她用倒挂金钩姿势,伸头看到书房里。只见李牧身着便服,埋着军书和公文中,他手执朱笔不断批阅,偶尔还抬头叹口气。
她正想由窗口跳进去,却看到李牧掷笔长叹,站起来走向窗前。她当是李牧已发现到,连忙缩回头,只听到李牧叹口气说:
“知我者知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半生戎马,孑然一身,但朝中那些故友似乎并不谅解我。仇人愚者的谩骂容易忍受,知交的误会令人伤感。”
接着又听他似乎是在仰首问天:
“天哪!天哪!我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说完他转身向几案走去,齐虹一个灵狸穿窗落进室内,等李牧警觉拔剑转身时,齐虹的剑已横在他的颈上。李牧毫无恐惧之色,只注视着她,微笑地问:
“赵王派来的?”
齐虹摇摇头。
“郭开派来的?”
她还是摇头。
“那就奇怪了,除了他们以外,还有谁想杀我?〃李牧充满自信地说。
齐虹想不到英明睿智,用兵如神的李牧也会说出这种蠢话,她忍不住吓哧笑了出来。
“你是女的?〃听到她的笑声,他皱紧眉头:“告诉我,谁派你来的?”
“你只顾注意赵王和郭开,却忘了你的头号敌人秦王!〃她笑着说。
“你怎么进来的?〃他不解地问。
“行高楼有如平地,〃她仍然微笑:“现在是三军中取上将首级!”
“真想不到李牧纵横疆场一世,却死于女子之手。〃李牧是叹息也是轻视。
“将军不需如此拖延时间,周遭警卫全被小女子解决了,就是有人来也救不了你,〃看到李牧脸带轻视和委屈,她忍不住豪气大发:“这样好了,我让你拔剑,你胜了我,我死你不必死!”
齐虹见李牧如此忠义,实在杀不下手,想给他最后一次赌的机会,也是要让他在女子手下死得甘心。
李牧不解地看着她,摇摇头说:
“你不像刺客,倒像小儿女在玩游戏,好,我就试试运气!”
他后退拔剑,姿势非常美妙,但只是军中普通招式,他一进击,齐虹短剑一绞动,剑就脱手掉在地上。
“再来,让你刺三剑!〃她笑着说。
“不必了,一剑脱手,三剑仍然是脱手,我们的剑技相差太远!〃李牧又再仰天长叹一声。
“将军仍然死得不甘心吗?〃齐虹的短剑仍然架在他前颈上,稍一划动就可割断喉管。
“大将不应死在敌手,这对为将者是莫大耻辱!〃李牧临死大将风度仍在,他从容地说。
“好吧,小女子让你自裁。〃她拾平地上的佩剑交给他。
李牧接剑回到书案前,解开头上发鬓,以发覆面。
“将军这是做什么?〃齐虹不解惊问。
“无颜见祖宗于地下!”
“将军还有遗言否?”
“李牧身负叛国罪名,却死于敌国女子之手,这是莫大的讽刺,内外皆不见容,夫复何言!〃李牧微笑。
他这种从容就死、毫不留恋牵挂的潇洒,使得齐虹一阵激动,她俯伏行礼说:
“齐虹恭送将军,有一事可以告慰将军的,就是齐虹来此以前已经先杀了郭开。”
“李牧一死,郭开在不在对赵国都没有什么影响了,〃李牧叹口气说:“我死后你一定会取首级报秦王……”
他底下话没说完,齐虹已明白他的意思,她紧接着说:
“假若将军想全尸……”
“人死如灯灭,全尸和挫骨扬灰有什么两样?〃李牧举剑横置喉头:“你拿去好交差!”
“齐虹恭送将军!〃齐虹再度俯伏行礼:“我会礼敬将军头颅,不准任何人亵渎。”
李牧一用力,剑割断喉管,鲜血喷湿了书案,尸体缓缓倒了下去。
齐虹惊奇的发现到,在割取李牧首级时,她竟然两手颤抖,泪流满面。
11
李牧死后三月,秦大兴兵,王翦率军十五万,攻上地,下井陉,直取东阳;杨端和率河内军廿万陷番吾,进围邯郸;羌瘣率轻装步骑五万追击溃败赵军,并组织占领区地方政权。
李牧一死,赵军已失去斗志,又恢复以前一战即走,未见胜负就大批投降的老样子。
秦王政十九年,王翦、羌瘣起定东阳地区,杨端和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