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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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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父皇虽未因此罪我,臣弟心内实在难安。”

李建成摆了摆手:“二郎这话我却不敢苟同,此一时彼一时。你初战建德之时,洛阳未破,王世充尚且据东都坚城以拒天兵,当时你的心思都在军事上呢,郑夏两军相总倍于王师,稍有不慎则有全军覆没之虞。你那时候若是分心考虑民政,恐怕如今河东之地,还是反王割据呢!甚或朝廷危殆,郑夏联军兵临太原亦未可知。”

李世民叹道:“这是大哥体恤弟弟的一片私心,我自己却不能这样想!那时候我总领关东军政全权,未能一举安定齐鲁,毕竟有负皇上和太子的一片殷切之心。”

魏徵沉吟许久,此刻终于出言发问道:“我在山东呆了三个月,亲眼见到了那里的情形,与秦王所说并无二致。只是我想请教殿下,若要解决田土难题,殿下胸中可有定策?”

李世民微微一笑,说道:“玄成问得好,田土干系微妙,轻不得也重不得,若是立时变革土地属划,惹恼了那些当地豪强,恐怕塌天大祸立地而起,若是视而不理,恐怕……”

说到此处他猛然顿住,身体前倾,一手扶住案几,一手紧紧捂住了腹部。众人顿时愕然,李建成关切地问道:“二弟,身子不舒服么?”

转眼之间,李世民的脸色已变得惨白,斗大的汗珠不住自额头上滚落,两眼圆睁,眼角布满了血丝,颈部青筋暴现。他嘴唇发紫,紧咬着牙关,似是强忍着极大的痛苦一般。

早已看出不对的长孙无忌迅即离席来到秦王身边扶住了他,焦急地问道:“殿下,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此刻众人早已惊得呆了,一丝不祥的味道悄然掠过魏徵心头。太子也放下酒盏离席走了过来,伸手要搀世民。便在此时,目光逐渐开始涣散的李世民再也忍耐不住,“噗”的一声,一道色泽鲜红亮丽的血线从他已然转青的嘴唇间喷涌了出来……

第九节

长生殿里灯光昏暗,从内侍到宫女一个个浑身颤抖面带惊惧,今天奉敕侍寝的德妃尹氏罗衫半掩地坐在龙榻一侧的偏席上,玉白无暇的面容上充满了尴尬怨愤之色,狠狠地盯视着匍匐在地的长孙无忌,只是迫于盛怒之下的武德皇帝那凛冽的天威不敢插嘴搭话。却也难怪德妃愤恨,长孙无忌这个官职卑微爵禄不显的末等勋戚竟敢在宫门下钥之后连夜越过重重宫禁直接谒见皇帝,把正在榻上与德妃共享人伦欢畅的武德皇帝硬生生拉了起来,也令她不得不衣衫不整地在皇帝的寝宫内面对外臣,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她立时便会成为整个六宫的笑柄。

武德皇帝也极为恼怒,他原本白净的脸上如今面色赤红,两道頾髯几乎根根树起,连问话的声调也变得忽高忽低,显是方寸已乱。

“长孙无忌,你说的可是实情?秦王真的是在东宫与太子饮宴的时候中毒吐血吗?”武德皇帝的声音嘶哑而沉闷,那一丝丝强自掩饰的颤音里似乎蕴含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威压与风暴。

长孙无忌似乎丝毫也感受不到武德身上那令人濒于崩溃的愤怒情绪,叩头哭诉道“陛下,臣有几个胆子敢妄言欺君,禁宫统领常何今日奉敕保护秦王殿下安全,一同到承恩殿饮宴,殿下宴中口喷鲜血不支倒地,他是亲眼得见,况且其时东宫前太子中允王珪,太子舍人魏徵均曾在座,也是亲眼得见,宫内尚仪局的几位司乐也是亲眼得见,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臣下有几颗脑袋,敢欺君罔上信口胡言?”

武德沉默良久,方才开口继续问道:“世民现在情形如何?传侍御医了么?”

长孙无忌又叩了一个头答道:“未请圣敕,不敢擅传宫医,目下秦王府两名主事司医正在给殿下诊脉,王妃恐司医力所未逮,这才命臣下冒万死连夜进宫请示陛下传敕尚药局遣宫医前往王府为殿下诊治,臣下入宫之时,殿下还在昏迷之中,神志尚未复苏。”

武德闻言拍案叫道:“糊涂,人命关天,庶民百姓尚知此理,何况是朕的儿子?世民性命悬于一发,都这个时候了还讲那些个繁文缛节做什么?朕就不信,你就是以王命传教尚药局,还有哪个奉御直长敢不听命?人都这个样子了你们还要循规蹈矩地走程序,世民的性命就断送在你们这些腐儒的手里了!”他叫得声嘶力竭,额头上青筋暴现,自杨文干造逆以来,他身边的内侍宫女极少见到皇帝发这么大脾气,就是德妃,也被武德须发冲冠怒目圆睁的狰狞模样吓得花容失色浑身筛糠般颤抖。

长孙无忌哭道:“陛下容禀,不是臣下迂腐,今日禁军兵围西府,举朝震惊。若不是常统领亲眼得见秦王殿下东宫遭鸩不敢怠慢,臣此刻纵然想进宫谒见陛下也只有望宫门而兴叹的份了。更不必说用王命传教宫医了。本来臣下是要冒死试一试的,王妃严令相阻。王妃言道,殿下此时身陷嫌疑之地,凡事尤其不能逾矩,未得陛下首肯传敕,就算府内司医本领不济,也只能将就……陛下……”

说到此,这位戚臣伏地痛哭失声,喉头哽咽,竟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武德皇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心中对李世民及王妃长孙氏的顾虑已是洞若观火,此刻秦王府人心惶惶朝不保夕,府外数千禁军枕戈待旦,就算此时长孙无忌以王命将尚药局的门砸开,人心势利,那些个宫医恐怕也不愿意大半夜爬起来去为这么一位即将失势倒台的亲王看病。他强压下那股突然间涌上来的愤怒悔恨情绪,走到御案旁,伸手取下一杆笔,随手拿过一张白笺,急匆匆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从内侍手中接过自己的随身小玺在上面印了一下,用两根手指头捏起便笺递给长孙无忌道:“这是朕的手敕,你拿着它这就去尚药局,告诉他们,若是不能保住朕的儿子的性命,从奉御到医佐,朕一个也不饶,他们一齐为世民抵命!去吧!”

长孙无忌双手过头接过武德皇帝的手敕,哽咽着道:“臣代殿下和王妃谢陛下天恩!”

武德眉头又皱了皱,这个时候,连谢恩的话他听起来都觉得刺耳,看着长孙无忌从廊柱旁缓缓退了出去,他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谢恩?朕还像个父亲吗?”

转瞬之间,他又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对着今夜负责长生殿宿卫轮值的内侍省少监周甫道:“传敕常何敬君弘警跸宫城,命内仆局立刻准备銮驾,朕要立刻动身,前往西府探视秦王。”

……

此刻东宫已经乱成了一团,皇太子李建成面色铁青地坐在显德殿里怒目凝视着长身站立在大殿中央的魏徵,两道浓重英挺的眉毛剑一般竖起,两只充斥着血丝的眸子中杀气凛凛。坐在侧席的王珪、薛万彻、冯立本、谢叔方等文武臣属人人均为魏徵捏了一把汗。但此刻储君盛怒之下威势赫赫,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插嘴发话。

“魏老师为建成一片苦心孤诣,建成岂能不知?然则国家有法度,朝廷有律令,魏老师此举,是陷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如今秦王在东宫被鸩的消息恐怕已经传遍了长安,父皇应该也已经得到了消息,你倒是说说看,如今局面,教我这个长兄如何自处?此番众目睽睽之下,秦王吐血跌倒,恐怕我们就是跳进大河,也难洗清罪孽嫌疑了。魏老师是我东宫砥柱,外人不知详情,定然以为魏老师是受我之命铲除秦王,不管我如何在父皇面前辩驳解释,恐怕都是自取其辱而以!”

魏徵冷冷一笑:“殿下少安毋躁,请听魏徵一言!”

李建成突然挥拳捶着书案双眼垂泪道:“现在再听你的解释又有什么用?我们忍辱负重苦心经营出来的大好局面,就被你今晚这急于求成的鲁莽举动毁之一旦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魏徵脸现怒容道:“殿下若不想将此事撕掳一个清楚明白,此刻就可命侍卫将魏徵拿下送到皇上面前问罪,魏徵若皱一皱眉头便不是真男儿。此刻殿下若不能凝神静气清明在躬,我们苦心经营了两年多的局面就当真要被二殿下这拙劣简单毫无花巧的鬼蜮伎俩毁去了……”

李建成浑身一震:“此话怎讲?”

魏徵长叹了一口气:“魏徵就算再愚钝,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此下下之策。不错,我是曾经劝说过殿下,趁着秦王羽翼不丰圣眷凉薄,早做定计除此心腹大患。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秦王败亡在即,只要拖到明日,秦王在朝中的势力就将被连根拔起,我又怎会连这一日都等不得?今日筵宴,虽是我一手安排布置,可用的却全都是东宫的乐厨舞侍,我是否在秦王的酒菜当中下过鸩,什么时候下过鸩,殿下只要找下面的人来问问就再清楚不过了。”

王珪长叹一声:“适才我们都吓得懵懂了,应该趁着当时秦王还在府中之时就地诊治,总要撬开他的牙关看看他的舌头才好,或许真如玄成所言,那口血是他自己咬破舌尖喷出来的也未可知。”

魏徵一脸的懊悔沮丧:“说到心术城府,我们这些人痴长了这许多年纪,竟让一个年方而立的小娃娃当面耍弄,真叫人惭愧汗颜无地呀……”

薛万彻一脸严霜地说道:“秦王既已年近而立,就算不上是小娃娃了,二位老师也不必如此自责。秦王的狡猾善谋,天下皆知,这么多路反王都败在他手下,可见其人不可小视。现在事已至此,懊悔沮丧都没用了,咱们还是商议一下下一步如何应变吧。”

李建成此时方才清醒过来,站起身来向着魏徵长身一揖:“适才建成乱了方寸,对魏老师恶言相向,还望老师海涵。”

魏徵苦笑一声:“这也怨不得殿下,我早先便说过决绝的话,此时又身处嫌疑之地,殿下初逢大变,一时心急,魏徵当能体谅!”

冯立本按着刀柄站起身道:“现在东宫所有禁军侍卫都已经进入戒备,左右长林也整装待命,是否出动应变,就等殿下一句话了。”

王珪摇了摇头:“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谨慎小心,切切不可乱了方寸慌了手脚。若是事情果真是秦王巧施诡计,那么他就绝对死不了。只要秦王不死,我们就还有向皇上解释陈述的机会,事情不怕查,一查就能查清楚。此刻最怕查办鸩案的绝不是我们,恰恰是秦王。况且秦王明日就将被废,今日太子却在东宫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药鸩秦王,此事过于不合情理。皇上此时盛怒之下或许虑不及此,但是只要老人家一旦冷静下来,立时便会发现这其中的蹊跷之处。所以此刻我们万万不可轻举妄动,此时长安全城戒严,弓已上弦刀已出鞘,犹如一个浸透了油的柴堆,只要崩上去一个火星子,立刻便是冲天大火。那时候我们是谋逆,秦王却可以以靖逆为名调动全城兵马来剿灭我们。兵事上我们素来羸弱,以己之短,攻敌之长,智者所不取……”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措置?”李建成失声问道。

“等!”魏徵语气笃定地道,“等到皇上召见太子,等到皇上下敕调查此事,现在局面混乱,秦王就好从中混水摸;局面稳定,秦王的阴谋就会自行败露。所以稳定对我们有利,乱局却对秦王有利,这个‘乱’字,可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王珪捋了捋胡须道:“干等也不是个办法,须得给老相国送个信儿,让他心中有数,以备皇上垂询。只是此事还要机密些才好。”

魏徵点点头:“我这就去裴相处报个消息!”

王珪摇了摇头:“你去恐怕不妥,你是干系中人,你这两天不能出宫,随时准备接受皇上询问。你一出宫。好多事情恐怕就说不清楚了!还是我去吧,我刚领了山东行台左仆射的差事,向老相国去问计请行,合情合理……”

……

“媳妇长孙氏,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秦王嫡妃,长孙无忌的妹妹长孙氏在武德皇帝走进寝殿的那一刻还守坐在自己的丈夫榻边,见皇帝进来,急忙起身上前跪倒施礼。

武德皇帝看了看这个未着铅黛的清秀媳妇,叹了口气:“多时不见,你憔悴多了!”

长孙氏眼中含泪,面上也有泪痕,容色却从容镇定:“秦王患了急症,媳妇要在身边侍奉,未及迎驾,还望陛下恕罪!”

武德摆了摆手:“不妨事的,你起来吧,世民怎么样了?”

长孙氏缓缓站起走回榻边道:“自吃酒回来,一直腹痛难忍,呕了许多血,发了一阵疯癫热,如今睡了多时,还不见苏醒。”

武德走近床边,定眼仔细观瞧,却见秦王李世民仰卧在榻上,面容憔悴,嘴唇上满是青紫痕迹,中衣上血迹斑斓,显是还未及换下。虽是昏迷,鼻息却时缓时促。

他指着嘴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长孙氏垂泪道:“自从回来,腹内疼痛难忍,他又不肯出声,便死命强忍,拉着我的手不叫传宫医看脉,连舌头都咬破了。我见他晕厥,晓得不好,这才命家兄连夜闯宫,惊动陛下,实在罪该万死!”

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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