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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门-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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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点了点头,低沉地“唔”了一声,算是认同了候君集的见解。

候君集低头想了想,说道:“殿下所虑我们还不曾离京突厥就已经围城,那确是大不幸事,当其时莫说殿下不能抛下阖城臣民独自突围逃走,就是殿下狠得下这个心背得起这个骂名。皇上和太子也万万不会应允殿下离京以号召天下的。就是三省的相公们,恐怕也都担心大王此去一去不返。到时候大王手握重兵在关东坐视突厥荼毒关中,陛下与太子死国难而殿下坐收渔翁之利。虽说殿下万不会这么做,但陛下、太子、齐王以及朝中的王爷公卿大臣们却不能不做此想!所以说一但拖到突厥兵临城下,我们的东行大计恐怕就没什么意义了。”

“君集所言,亦不尽然!”在一旁端坐凝听的长孙无忌语气晦涩地道:“君集这是只见其一未见其二,只识其弊未识其利。拱卫京畿之战一旦开始,不管大王是在长安还是在蒲州,必然会被皇上暂时授以提调全国兵马之权,大王如在外,自不待言;就是在内,如能借此机会将京畿城防兵权及禁军兵权抓在手中,待突厥大军退去,何事不可为?”

候君集和张公瑾对视了一眼,不由得为这位天策长史王妃亲弟思路之敏捷深感钦佩。候君集心中却是别有一分滋味,他和长孙无忌已经暗中商议过多次在长安城内骤起发难以武力胁迫武德皇帝下诏改立太子的计划。每次这位长孙大人均面露不忍言不忍闻之色,其时候君集还暗笑文人软弱无用。没想到此番最先一个想到利用到手的兵权在京城内搞风搞雨的恰恰就是这个软弱无用的文人!

长孙无忌却似并没有留意候君集和张公瑾的神色,自顾自掰着手指头算道:“大王兼领左右十二卫大将军,除天节、天纪二军之外,天下当无大王不可提调之兵,唯可虑者,东宫六率、齐王府两赴护军总计万人有余,左右长林两千两百卒,常何手下北门禁军约一万八千,刘弘基手上京兆府城防军约三万五千人。这几支兵没有皇上的圣敕,殿下平日是不能提调的。然而一旦京师被围危殆,殿下被委以军事上的全权,便可借守城为名对这些军兵进行提调整编重新建制,以殿下的手段以及天策府中众将的将兵之力,待得突厥兵退之时,长安城里就再非现下这般局面了……”

“如何退兵?”李世民淡淡问道。

“……”长孙无忌愕然语塞。

李世民笑了笑:“自太原起兵以来,我所历者大大小小不下百余战,却从未遇到过此番这般凶险的局面。朝廷里的争斗掣肘固然可虑,却绝非眼前最难缠之事。面对二十万突厥联军,即使倾我大唐举国之力亦不易应对。就算此番朝廷上下一心同仇敌忾,要抵御二十万塞外铁蹄也颇为吃力,何况目前长安局面微妙朝氛诡异,举国兵力分散统属不一,宫内又有太子齐王牵制掣肘,这个仗不用打,结果不问可知。”

他站了起来,在书案前踱了两步,怅然道:“内未安而外何以攘?这个局面下开战,对朝廷实在是太不利了!”

长孙无忌想了想,答道:“殿下不必过于忧心,臣虽不懂兵戈之事,然于大略,却也有一愚之得。突厥大军南来,若是步步为营层层叩关,则朝廷当有从容布置的余地,如此殿下率天策出庆州、蒲州或秦州提调天下兵马的大略当能顺利实施。若是突厥置我北方州郡藩镇于不顾,千里奔袭直下京都,那么只需我们固守长安五到十天,各地勤王之师将云集京畿。是以突厥此战,贵在速战速决,否则其败局定矣……”

“无忌没带过兵,说错了也不怪你!”李世民笑道,“这是兵书上说的道道,不是不管用,要分对谁用,怎么用!打仗这回事,要因时因地因人而易,因时应势,因地制宜,因人顺变。颉利可汗此次南犯不领大兵,就是为了减轻后勤方面的压力,以保证队伍来去自如。此番他熟悉了长安以北的山川河流地理路径州郡府县,也探知了朝廷北塞防御体系的虚实。去年的太原之战,突厥人到现在还在后悔不该放弃其一向擅长的快速机动野战而坐困坚城之下。长安城防比之太原坚固数倍不止。颉利可汗就是再愚蠢此番也不会重蹈覆辙,所以说他率联军直下长安的目的就是将我北方各路兵马引出防御工事和他的无敌骑兵在无险可守的渭水平原之上进行战略决战。那时候父皇、太子和我都被围困在城内,敕令不出京兆。勤王兵马虽多,却令出多门统属不一,没有统一的指挥和提调节度,即使天下郡县均派出勤王兵马,也不过几十万乌合之众罢了,正好让颉利可汗以相对优势之机动骑兵各个击破。”

他苦笑了一声:“目下距长安最近的是柴绍,他的马步军七日之内可抵达渭水,屈突通自东入关勤王,最少要十天,任城郡王南来要半个月,李世勣和李艺最快也得二十天上下。各路军马没有统一节制,日夜兼程驰援长安,赶到了也是疲兵,突厥铁骑只要分出八万余人日夜围城,我城内守军就根本无暇他顾。哈哈,十万突厥大军在长安城下吃的饱饱的,精神头养的足足的,反客为主以逸待劳。柴绍统带的几万人马用不了一天功夫就会被突厥人割麦子一样一片片割倒。屈突通、李道宗、李艺、李世勣,二十几万勤王大军全都反过来变成了远道而来的客军,兵马总数虽多,却逐次投入战场,犹如为火添油。等到颉利打垮了屈突通,大唐的天下,就全都押在李世勣的身上了!”

长孙无忌脸色已经变成惨白颜色,斟酌着词句道:“突通老帅久经战阵,麾下又有天下闻名的玄甲精骑,虽说没有殿下坐镇,也不至于一战即溃,只要他能撑上几天,任城王、燕王和李大将军的军马就到了,那时候……”

李世民摇了摇头:“没用的,屈突通久经战阵,却绝非颉利可汗的对手,突厥骑兵的机动性、骠悍、骁勇和王窦之流绝对不可同日而语。老将军虽说是老军务,径直面对突厥铁骑,这却还是第一遭……”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间挺直了腰板道:“所以,实则我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最迟于五月上旬出庆州提调诸军预做战争准备,这样我们就能够争取到两个月的措置余地。要么我们就只有坐以待毙了!等进了六月再节度诸军,时间就不够了。我们唯一能够预先采取的对策就是派出一支偏师出泾州略武功,与长安城互为犄角之势,确保颉利可汗不能放手合围京城,争取能够拖延十天到半个月时间……”

正说着,大殿门外忽然传来了尉迟恭略带沙哑的声音:“末将尉迟恭,请见大王!”

李世民望了望承乾殿的大门,嘴角浮现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整整袍服重新坐下,挥手道:“敬德进来吧!”

尉迟恭今日穿着颇为正式,头戴一顶软翅青巾,身上穿一件月白色的汗褂,外罩一件紫色青须五爪花蟒袍,腰间束着一条武德皇帝御赐的宽板鱼带,足下登一双皂青色快靴,腰间的宝剑乃随宫至宝“泰阿”,原本是皇帝赐给秦王做三军司令之用,后天策府立,李世民典军名正,便将这上古神兵赐予了数次在乱军之中救得自己性命的尉迟恭作为随身佩剑。

尉迟恭躬身行了礼,站直了身形道:“大王,如今东宫那边一步紧似一步,步步进逼毫不容让,不是末将多嘴,时局不宁,您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王妃世子和我们这般鞍前马后追随殿下多年的臣属们打算打算了!”

一句话说得殿内几个人面面相觑,李世民笑着摆了摆手:“这里没有外人在,不必拘泥礼数,坐下说话!”

尉迟恭也不客气,略略谦谢一下便在张公瑾的下首坐了,向他和长孙无忌、候君集欠了欠身,权做见礼。

李世民轻轻抚了抚唇上的“一”字形胡须,微笑道:“敬德今日似乎是满腹忠言如哽在喉不吐不快呀,也罢,你就说说看,本王当如何打算?”

尉迟恭神色肃然地追问道:“今日在场的都是大王的亲近信任之人,某家说话也不避讳。敬德别无他意,就是想问问殿下,太极殿外那口大铜鼎的分量,您究竟有没有心思知道?想不想问上一问?”

李世民眉棱骨不动声色地耸动了一下,轻描淡写地道:“一口破鼎,有什么稀罕处?问与不问,都没什么打紧!”

尉迟恭嘿嘿一笑,黑中带红的面庞泛着一丝寒意:“恕臣下无礼,殿下若是有这份心思,敬德跟着殿下拼死拼活效命沙场这么些年也不枉了。日后大王抚有天下,某家就算不能高官厚禄,至不济百年之后灵位图形也能效光武名臣般跻身云台垂享后世香烟!殿下若是无此大志,敬德跟着殿下也没什么出息,倒不如规规矩矩回去种地,守着婆娘和娃娃了此残生,也免得一腔热血做了刀下之鬼,后世史书再留下个‘叛臣逆将’的名声,那就真的不值了!”

李世民哑然失笑道:“谁说敬德不读书?不读书竟然晓得这许多的典故,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敬德,这一番话,是谁教你说的?”

尉迟恭嘿嘿笑了两声,道:“不瞒殿下,话是某家自己的话,汉光武帝云台二十八将的典故,是司马大人给某家讲的。至于叛臣逆将什么的,嘿嘿,那是上次与大家共宴时从玄龄相公那里听来的。”

李世民讶然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些了?那个‘问鼎’的典故又是谁教你的?”

尉迟恭咧嘴笑道:“殿下也忒看不起某家了,尉迟恭毕竟也是定杨可汗驾前重将,刘公虽无帝王之命,毕竟也是一方诸侯,幕中有学问的人还是不少的。问鼎的典故,是那年跟着宋王打齐王和裴寂的时候金刚大哥说给某家听的。”

他顿了顿,说道:“某家今天之所以有这一问,并非对大王不忠。而是某家以为先下局面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大王若再顾念父子兄弟之间的那点子骨肉亲情,恐怕用不了多久,众兄弟就要追随大王同做刀下之鬼了!”

李世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水,漫不经心地道:“局面虽然不妙,也不至于危言耸听吧?房公杜公能奉敕出府,自然就能应诏而回。这件事情是裴相国的首尾,他毕竟是文人宰相,有些事情处理起来毕竟书生气浓了一些。若是大哥谏言,首先要调离的便是君集、志玄、敬德、叔宝、之节、行恭六将,二公的文章学问虽好,关键时候毕竟当不得矢马弓刀……”

尉迟公脸上肌肉颤动着狞笑道:“殿下说的一点不错,嘿嘿,太子殿下的更率令王晊,昨晚夜造臣府,送来黄金五十斤,彩缎一百匹,渤海进贡的珍珠两百粒,外加一副精工打造的黄金锁子铠甲。嘿嘿,当真是大手笔呀……”

李世民闻言,连头都没有抬,嘴角浮现出一丝似喜似慰的微笑。候君集却两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长孙无忌,这位皇亲国戚的目光里,此刻充满了惊惶和恐惧……

第六节

峡口集距扼守长城关隘的灵州要塞八十余里,距大河一百二十里,是大河南原之上一处不起眼的小镇子,总共不过七十余户人家,然其地理位置却极为特殊。峡口集是距长城最近的集市,中原和口外的商旅多在这里歇脚打尖,集子里的马市是灵州军事禁区内唯一可以合法交易马匹的地方。因此人烟虽然稀少,峡口集平日熙熙攘攘却也小有繁华。峡口集得名于镇西十二里的野狼坡,这野狼坡实则是一片高地,上下二十余里寸草不生砂石遍地,峡口集恰好位于野狼坡与中条山北麓之间,故而得名。也就是这个荒无人烟的野狼坡,大唐武德九年四月廿四,由突厥可汗颉利亲自统率的将近三万金狼铁骑与大唐永康县公、上柱国、璐州道行台尚书令李靖所率一万江淮骑兵在此展开了一场空前惨烈的骑兵会战。

江淮骑兵的编制较普通唐军为小,全军共计十府,每府千人千马,皆为中府编制,只有做为李靖贴身护卫亲兵的荆州亲卫府是上府编制。江淮军的战马远不及突厥骑兵乘骑的塞外战马雄壮骠悍,冲击速度也相去甚远,其所长在于善跋涉耐远途,从蒲州跨越数百里奔袭灵州,还能保有相当余力。凡物有其利亦必有其弊,耐久力稍胜一筹的另一方面便是负重能力大打折扣,江淮军的马具装备甲胄兵刃无论从质地上还是从性能上与突厥骑兵都难相抗衡。普通骑卒身着皮甲,挎一柄略带弧度的斩马刀,佩戴一副坚韧度较高的拓木弓,箭壶中的箭是唯一不打折扣的物什,每个骑兵的箭壶中都满满当当插了三十六支狼牙箭。李靖和各府的统军将军披挂的是通用的明光铠,却全是为了指挥节度便利。

做为此次北线防御战的前敌最高节度大帅,对于敌我双方的战略态势对比,李靖心中明镜一般。唐军与突厥军不仅仅在数量和质量上差距甚大,即使在双方的临战状态上,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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