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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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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一夜奔波,先请休息。午间我奉屈小酌,还有事商量。”丁宝桢说到这里,拉住王心安的手,“你别走!”

于是,只剩下王心安一个人,在抚署西花厅陪着丁宝桢密审安德海。

绪参将说把安德海看管在辕门口,其实是奉为上宾,招呼得极其周到,只是行动不能自由而已。等丁宝桢传令提审,绪参将亲自带人戒备,从辕门到二堂西面的花厅,密布亲兵,断绝交通,然后把安德海“请”了进去。

他很沉着,也很傲慢,微微带着冷笑,大有“擒虎容易纵虎难”,要看丁宝桢如何收场的意味。同时也仿佛有意要摔一番气派,那几步路走得比亲王、中堂还安详,橐橐靴声,方步十足,威严中显得潇洒自如,真不愧是在宫里见过世面的。

“安德海提到!”在丁宝桢面前,绪参将又另有一种态度,掀开帘子,这样大声禀报。

“叫他进来!”

由听差打起帘子,安德海微微低头,进屋一站,既不请安,也不开口,傲然兀立。

王心安忍不住了,怒声叱斥:“过来!你也不过是个蓝翎太监,见了丁大人,怎么不行礼?谁教你的规矩?”

“原来是丁大人。”安德海相当勉强地让步,走过来垂手请了个安。

丁宝桢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方始用他那口一板一眼的贵州口音问道:“你就是安德海?”

“是的。我是安德海。”

“那里人哪?”

“直隶青县。”

“今年多大岁数?”

“我今年二十六岁。”

“你才二十六岁,”丁宝桢说,“气派倒不小啊!”

“气派不敢说。不过我十八岁就办过大事。”

那是指“辛酉政变”,安德海奉命行“苦肉计”,被责回京,暗中与恭王通消息那件“大事”。丁宝桢当然明白,却不便理他,只问:“你既是太监,怎么不在宫里当差,出京来干什么?”

安德海念着那两面旗子上的字作答:“奉旨钦差,采办龙袍。”

“采办龙袍?”丁宝桢问,“是两宫太后的龙袍,还是皇上的龙袍?”

“都有!”安德海振振有词地答道:“大婚典礼,已经在筹办了。平常人家办喜事,全家大小都得制一两件新衣服,何况是皇上大喜的日子?”

“你说得有理!不过,我倒不明白,你是奉谁的旨?”

“是奉慈禧皇太后的懿旨。”

“既奉懿旨,必有明发上谕,怎么我不知道?”

“丁大人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安德海很轻松地答道:“那得问军机。”

“哼!”丁宝桢冷笑,“少不得要请问军机。你把你的勘合拿出来看看!”

安德海的脸色变了,“又不是兵部派我的差使,”他嘴还很硬,“那里来的勘合?”

“没有勘合不行!”丁宝桢直摇头,仿佛有些蛮不讲理似的。

安德海软下来了,“丁大人,”他说,“你老听我说。”

“你有啥子好说的?尽管说嘛!”丁宝桢又补了一句:“总要说得象话才行。”

“丁大人!”安德海双手一摊,作出无可奈何之状,“这就说不到一处了。我说奉了懿旨,你老跟我要兵部勘合。这是两码事嘛!”

“怎样叫两码事?你归内务府管,譬如内务府的官员出京办事,难道就象你这个样,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只凭你一句话?”

“这……,丁大人,我说句不怕你老生气的话,你老出了翰林院,就在外省,京里的情形不熟悉。”安德海把脸仰了起来,说话的神气,显得趾高气扬,“内务府的人,不一定能当内廷差使,就是内廷差使,也还有讲究,有‘内廷行走’,有‘御前行走’。不奉圣旨,那怕是王爷,也到不了内廷。”

他卖弄的就是慈禧太后面前,管事的太监这个身分。丁宝桢心想,到此刻这样的地步,他的神态、语气,还是如此骄狂,那么,平日是如何地狐假虎威?可以想见。这样转着念头,反感愈甚,打定主意,非要问他个水落石出不可。

“我是外官,不懂京里规矩。我倒问你,御前行走怎么样?

凭你口说钦差就是钦差吗?“

“凭我口说?嘿,丁大人,我算得了什么?不都是上头的意思吗?”安德海振振有词地说,“你老请想,如果不是上头的意思,我出得了京吗?就算溜出京城,顺天府衙门,直隶总督衙门,他们肯放我过去吗?”

“对了!就是这话,在我这里就不能放你过去。”

“那么,”安德海仿佛有些恼羞成怒了,“丁大人,你预备拿我怎么样,难道还宰了我?”

一听这话,丁宝桢勃然大怒,但他还未曾发作,王心安已经愤不可遏,抢上前去,伸手就是一个嘴巴,把安德海的脑袋打得都歪了过去。

“混帐!”王心安瞪着眼大喝,“你再不说实话,吊起来打!”

看样子安德海是气馁了,捂着脸,好久才说了句:“何必这样子?有话好说嘛!”

“跟你说好的你不听,偏要歪缠,不打你打谁?”

“哼!”丁宝桢冷笑着接口:“你别想错了,你以为我不敢宰你?”

“听见没有?快说。”王心安揎一揎臂,又打算着要挥拳。

“要我说什么呢?”

“说实话!”丁宝桢问道,“你是怎么私自出京的?”

“我不是私自出京。”安德海哭丧着脸说,“我在慈禧太后跟前当差,一天不见面都不行,私自出京,回去不怕掉脑袋?”

这话实在是说到头了,但丁宝桢无论如何不能承认他这个说法,“你说来说去就是这一点,”他驳得也很有道理,“在慈禧太后面前当差的人也多得很,象你这样,全成了钦差了,那还成话吗?再说,太监不准出京,早有规矩,慈禧太后有什么差遣,什么人不好派,非得派你不可?”

“丁大人明见,”安德海紧接着他的话答道,“宫里这么多人,为什么不派别人,单单挑上我?这有个说法儿,上头有上头的意思,不是天天在跟前的人,就说了也不明白。”

“慢着!”丁宝桢终于捉住了他话中的漏洞,毫不放松地追问:“原来你也不过是揣摩皇太后的意思!啊?说!”

安德海依然嘴硬:“上头交代过的。还有许多意思,我也不便跟丁大人明说。”

“你还敢假传圣旨?”丁宝桢拍着炕几,厉声说道,“你携带妇女,擅用龙凤旗帜,难道这也是上头的意思?”

“这,这是我不对!”

“还有那面小旗子,上面画的那玩意,我问你,那是什么意思?也是上头交代过的?”丁宝桢有些激动,怒声斥责:“你一路招摇,惊扰地方,不要说是假冒钦差,就算真有其事,也容不得你!你知道你犯的什么罪?凌迟处死,亦不为过!”

直到这地步,才算让安德海就范,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认罪了:“我该死,我该死!求丁大人高抬贵手,放我过去吧!”说着,人已矮了一截。

下跪亦无用,丁宝桢大声喊道:“来啊!”

站在廊下的戈什哈有四五个,闻声一起进屋,最后是绪参将赶了过来,直到丁宝桢面前,请个安听候指示。

“搜他!”

“喳!”绪参将答应着,回身把手一招,上来两名戈什哈,一个如老鹰抓小鸡似的,捏住安德海的衣领往上一提,另一个就解开他的衣襟,亮纱袍子里面,雪白的一件洋纱衬衣,小襟上有个很深的口袋,摸出一个纸包,随手交给绪参将。他捏了一下,发觉里面是纸片,便不敢打开来看,转身又呈上丁宝桢。

“哼!”丁宝桢看完那两张纸片,冷笑着说:“太监不准交结官员,干预公事,凭这个,就是一行死罪!”说完,他把那两张纸片揣入怀中,谁也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跟大人回话,”绪参将报告,“他身上别无异物。”

“先押下去,找僻静地方仔细看守。不准闲人窥探。”

“是!”绪参将又挥挥手,示意把安德海押下去。

“丁大人!”被挟持着的安德海,尽力挣扎着,扭过头来说道:“是真是假,你老把我送到京里一问就明白了。”

丁宝桢不理他,等他出了花厅,才向王心安低声说道:“这家伙在做梦,还打算活着回京里!”

“大人!”王心安喊了这一声,迟疑着似乎有什么逆耳之言要说。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丁宝桢又对绪参将说:“把另外两名太监提上来!”

陈玉祥、李平安都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一进花厅,双双跪倒,取下帽子,把头在青砖地上碰得咚咚作响,然后自己报着名,只是哀恳:“丁大人开恩!”

“你们说实话,是谁叫你们跟着安德海出来的?”

“是!”年纪大些的李平安说:“是安德海。”

“你们俩都归他管吗?”

“不归他管。”

“既然不归他管,他怎么能指挥你们?叫你们出京就出京?”

“回丁大人的话,”李平安怯怯地,但谨慎地回答:“安德海是慈禧太后面前最得宠的人,他的话,我们不能不听。”

“那么,他为什么不找别人,偏要找你们俩呢?”

“不止我们两个,”陈玉祥插嘴答道,“一共是五个人。”

“为什么单找你们五个?”丁宝桢问,“总有个缘故在内。”

“这……,”李平安迟疑地说,“想来是我们平常很敬重他的缘故。”

那就不用说,都是安德海的同党了。丁宝桢又问:“你们一起来的,共有多少人?”

“总有三十多个。”

“都是些什么人?”

于是李平安和陈玉祥查对着报明各人的身分,除了安德海的亲属和下人以外,从车伕、马伕、到剃头、修脚的,流品甚杂。这些人将来都可以发交属员去审,丁宝桢就懒得问了。

押下那两个太监,又提审黄石魁。宫里的情形,他不会清楚,问到安德海出京的经过,却答得很详细,道是早在四月里,就有出京之说,但一直到六月下半月,才忽然忙了起来,那些跟随的人,大半都是黄石魁去找来的。

“安德海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丁宝桢不解地问。

“因为,”黄石魁答道,“小的主人,喜欢闹气派。”

丁宝桢认为他答得很老实。不安分的人,多喜欢来这一套,包揽是非、招摇跋扈,即由此而起。接着,他又问起黄石魁如何假充前站官抓车,所得到的答复,也能令人满意。初步的“亲审”,到此结束。

这时臬司潘霨、济南府知府、首县历城县知县,都已闻信赶来伺候。丁宝桢只传见了首县,把安德海等人发了下去,严加看管。其余臬司和济南府一概挡驾,因为他在没有跟文案商量妥当以前,不便对掌理一省刑名的臬司有何表示。

回到“宫门口”签押房外的厅上,已设下一桌盛撰,但丁宝桢无心饮啖,把文案们都请了来,说明案情,征询各人的意见。

“宫保,”有人这样答道:“我在屏风后面听着,有一层疑义,提出来跟宫保请教。安德海的随从中,有天津的一个和尚,说是愿意回南,安德海喜欢招摇,带着他一起走,也算是做好事,这在情理上讲得通,然而,何以有绸缎铺和古董铺的掌柜,而且各带一名伙计随行?其中怕有隐情。”

“这话说得是。”丁宝桢深深点头,“我还觉得安德海带那些太监,必有作用。他本人胆大妄为,跟他来的那五个太监,总有明白事理的,难道不知道太监不准出京,犯了这个规矩,非同小可,就不顾自己的祸福,贸贸然跟了他来?”

“是啊!”王心安建议:“我看还得严加拷问,真相才会大白。”

“问不妨问,无须用刑。”丁宝桢这样表示,随即派了一个差官到历城县下达口头的命令,设法问明实情具报。

历城县的知县也很能干,把陈玉祥、李平安二人隔离开来,个别询问。话里套话,终于摸到了底蕴,刘同意和王阶平都是跟着去做买卖的,只是性质正好相反,一个卖,一个买。有珠宝要带到江南去卖,所以带着古董铺的人去估价,以免吃亏;又想从苏杭等地,买一批绸缎运到北方销售,这自然要请教绸缎铺的掌柜。

珠宝是从那里来的呢?陈、李二人虽不肯说明,但从话风中可以推想得到,是窃自宫中。丁宝桢接获报告,大起戒心,他只要杀安德海,不愿兴起大狱,现在牵出一件宫中的大窃案,可能是几十年的积弊,如果认真究办,株连必广,而未见得会有结果,于公,非大臣持重处事之道,于私,只会惹来麻烦,徒然挨骂。

因此,丁宝桢决定把这陈、李二人的这一段口供,连同从安德海身上搜出来的那两张纸片,一起销毁。但木本水源,推论到底,无非安德海的罪状,益见得此人该死!

“安德海罪不容诛!”他神色凛然地说,“决不能从我手上逃出一条命去。我想,先杀掉了他再说。”

这真是语惊四座了,彼此相顾,无不失色,“宫保,”有个文案提醒他说:“不论如何,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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