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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这话,沈桂芬一愣,然后拆阅翁同NFDA2 的信,将信看完,脸色非常难看,仿佛猝受打击,无所措手的神气。
好半天,他恨恨地说:“走着看吧!”
“老师亦犯不着跟他生闲气。”王文韶劝道,“上结主知,全在实心实力,光是鹜声气,浮而不实,到头来无非自取其败。”
“看人挑担不吃力,那些大言不惭的家伙,几时让他们自己尝尝味道就知道了。”
“是啊,可笑的是吴清卿,书生筹边,煞有介事。俄事总算可以和平了结,不然不知道会狼狈成什么样子?”
“哼!”沈桂芬又冷笑了,“照他们这样子嚣张,纸上谈兵,放言无忌,搞成一股虚骄之气,总有一天,国事让他们败坏得不可收拾。”
“所以,这就全靠老师中流砥柱了。朝廷少不得老师,千万珍摄。凡事放开些,不必过于操心。”
“我也看开了。”沈桂芬忽作豁达语,“只等身子稍微好些,我也要求田问舍,略作菟裘之计。”
“是。老师也太自苦了。”王文韶看着那个小煤炉,不胜感叹地,“谁想得到,相府寒俭如此!”
由此开始,说了好些无关国计的闲话。沈桂芬以腊八粥飨客,王文韶自奉不俭,但颇善于做作,将一大碗配料不甚讲究的腊八粥,津津有味地吃得一干二净,方始告辞。
辞出沈家,在车中回忆刚才跟沈桂芬的谈话,想起长叙,同为户部侍郎,而荣枯不同,急景凋年,谪居寂寞,应该去探望一番。再说,长叙眼前虽倒霉,而“连姻帝室”,跟恭王亦有渊源,终有复起大用的一日,趁这时候也应该烧烧冷灶。
主意打定,转道长叙寓处。他跟他侄子志锐同住,志锐是新科翰林,而王文韶是本科殿试的读卷官,论起来是师生。老师拜门生,照规矩是“硬进硬出”,所以志锐虽不在家,长叙仍旧很客气地开中门迎接。
但一到书房,却以通家至好,就熟不拘礼了。长叙的两个小女儿,一个七岁、一个五岁,依依客座之间,十分可爱。
长叙倒是很潇洒,绝口不提获谴丢官的事。岁末怀人,谈起许多故旧,特别是长善在广州将军署,辟题“壶园”的后苑,结文社所延的那班名士,番禺的施鼎芬、广西贺县的于式枚,都已跟志锐一样,点了翰林名,独有江西萍乡的文廷式,至今还不曾中举。
“此君我亦久闻他的大名。”王文韶问道,“比于晦若,梁星海如何?”
“文芸阁才气犹在此二人以上。可惜场屋蹭蹬,同治十二年曾应北闱未售。以后就在家兄署中作客。”长叙又加了一句:“大器晚成!”
“如今呢,依然是在令兄署中?”
“在南昌。”
“何不招之北来?”王文韶有感于李鸿藻的作风,亦颇想罗致才俊,作为羽翼,所以这样试探着问。
“文芸阁赋性不羁,要看他的兴致。后年乡试,大致还是应北闱,说不定做了夔翁的门生。”
“不会,不会。”王文韶摇摇头,“我对考差的兴致,不如翁叔平来得浓,顺天乡试的主考,决不会放我。”
长叙也知道不大会放他,因为他不是翰林。说文廷式可能会做他的门生,原是一句恭维的话,说过也就算了。
但王文韶的想法却又不同,“有机会,倒很想见见此君。”他说,“如果他不嫌弃,以师弟相称,亦未始不可。”
这是想文廷式拜他的门,长叙自然表示愿意促成其事。这是很渺茫的一件事,总要到后年乡试,文廷式愿赴北闱,到了京里再说,而王文韶却谆谆叮嘱,显得很认真。
第一部分柳堂死谏第48节泪落吴江
转眼到了年底。由于曾纪泽的对俄交涉,办得很好,不但可以和平了结,并且争回不少利权,慈禧太后的病势亦一天比一天减轻,因而上上下下都觉得这个年应该过得很有劲。
除夕那天一早,王公大臣为皇帝辞岁,在保和殿行完了礼,纷纷各散。军机大臣在一年之中,只有这一天才算是清闲无事,王文韶早早回家,换了便衣,预备带着小儿子上琉璃厂去逛逛,忽然有人来送报丧条,沈桂芬死了。
“怎么?”王文韶大为诧异,“昨天还好好的。虽说久病,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故世啊!”
“是十点钟发的病,气喘不止,等大夫一到,还来不及诊脉,一口气就上不来了。”
“那么,”王文韶问沈家的长班,“临终有没有话?”
“没有。”沈家长班又说,“大少爷交代,务必请王大人就过去一趟,有好些大事,要跟王大人讨主意。”
“好,我就去。”
王文韶匆匆赶到沈家,已有沈家的好些亲友得到信息,赶来探望,其中自然有翁同NFDA2。“有遗折没有?”
“没有。”沈桂芬的儿子沈文焘跪在地上哭着说,“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世兄请起来。”王文韶双手相扶,“尊翁任劳任怨,种种委屈,上头跟恭王、宝中堂都知道的,李兰荪亦是方正君子,一定眷念旧谊,这恤典上头,请世兄放心,我们必要力争,总要教尊翁能够瞑目。”
“是!”孝子又磕个头说,“先父寒素自持,后事还不知道怎么来办?”
“这你也请放心,尽管用了去,不必太省俭。尊翁最后一件大事,总要办得风光些,尽管用,尽管用,教兵部报销好了。”
翁同NFDA2 到底还有些书生的味道,不以王文韶的慷公家之慨为然,同时也爱惜沈桂芬的清誉,忍不住要说话:“尊翁一生,清慎勤三字,可当之无愧。身为宰辅,饰终之典自然不可马虎,但宜乎酌中,庶几称尊翁的平生。”
“说得是,说得是!”王文韶十分见机,马上又改口了,“身后风光,原不在踵事增华上头。总之,恤典第一,后事其次,总要生者能安,死者方安。府上以后还要过日子,丧事实在不宜糜费。”
沈文焘听他的话,前后有些不符,也知道这位老世交人最圆滑,听口气此刻就已在为李鸿藻说话,将来是不是可以倚靠,大成疑问。只是眼前除他跟翁同NFDA2以外,没有什么人可托,因而只好多磕两个头,别无话说。
经纪丧事,自有兵部司官和军机章京,王文韶跟翁同NFDA2 商量,只有一件事,立刻要办,那就是递遗折。这件事大有讲究,先要定个宗旨,是讲身后之名,还是讲眼前利害?如是后者,则决不能忤旨,只须表示一片倦倦忠爱之忱,以邀得两宫太后的垂念。
照翁同NFDA2 的意见,沈桂芬生前为中俄交涉受谤,遗疏中应该有所辩解,但王文韶以为谈此事的是非,会得罪许多人,大可不必。论关系,沈桂芬既是王文韶的老师,又是他的举主,翁同NFDA2 不便坚持己见,所以结果是王文韶拟的稿子,纯用颂圣和受恩深重、来生以报的老套,翁同NFDA2 为他略作润饰,随即找人抄好,派专差递到内奏事处。
但是,这一通遗疏两宫太后看不到。凡遇年节庆典,递折要讲忌讳,这些奏报大臣病故之类的折子,都要暂时压一压。不过军机大臣出缺,当然要立即上闻,所以王文韶关照军机章京,口头通知李莲英,托他面奏两宫太后。
慈禧太后病中得此消息,大为伤感,跟慈安太后谈起沈桂芬平日谨慎当差,遇事能稳得住的许多好处,倒很替他洒了些眼泪。
第二天是光绪七年元旦。皇帝受了群臣朝贺,又率领群臣到慈宁宫朝贺太后。例行的仪典完毕,两宫太后照常办事,但只召见NFDA3 、恭、醇三王,商议曾纪泽从俄国打回来的电报。这算是一个好消息,谈判已久的,废止崇厚所订的条约,另立新约一事,俄国正式同意了。
曾纪泽与俄国所议定的草约一共二十条,另有陆路通商章程十七款。恭王为两宫太后指陈,曾纪泽争回的好处,共有七项,最主要的是将伊犁南面的要隘,特克斯河流域一带,广二百余里,长四百里的一大片疆土,争归版图,伊犁西面边界,也不照崇厚的原议,由双方指派“分界大臣”酌中勘定新界。此外通商口子三处,只开嘉峪关一地,取消西安、汉中。苏俄商船可到松花江伯都讷一事作罢,苏俄领事仅设吐鲁蕃一处,天山南北路俄商贸易,原定“均不纳税”,改为“暂不纳税”。比较崇厚的原约,国家的权利确是大大地挽回了。
“不过,赔款要加了。原来是五百万银卢布,现在要加四百万。俄国人的理由是,伊犁南境代为看守,花费甚巨。这也是实情。”
“九百万银卢布,合咱们的钱,该是多少?”慈安太后问。
“总在五百万银子上下。”
“唉,五百万银子!”慈安太后叹口气说,“哪里来?”
“这已经很好了。”慈禧太后赶紧说道,“争回的利权,十个五百万也不止。如果开仗,军费浩繁,更不得了。”
这话使得恭王和醇王,都大为诧异。慈禧太后一向有不惜一战的决心,此刻却又充分表示了不愿兵戎相见的意思,在恭王觉得是一大安慰,所以立即接口:“太后圣明。当初臣与宝NFDA1 、沈桂芬反复商议,总觉得以和为贵。曾纪泽不辱所命,不愧名臣之后,等事定了,臣请懿旨,优予褒奖。”
“那当然。”慈禧太后恻然说道,“倒想不到沈桂芬故去了!他今年多大?”
“六十四。”
“这几年总算亏他。为崇厚的事,他也是有苦说不出。凭良心说,崇厚当过三口通商大臣,又到过法国,阅历很深。跟洋人更不是第一次打交道,谁想得到他这样子糊涂无用。”慈禧一口气说到这里,有些气喘,喝了一口薛福辰处方的药茶,要言不烦地说:“你们替他好好料理后事,恤典从优。”
“是!”恭王说道,“沈家定在明天半夜里大殓,自然要赐奠,是派谁去,请懿旨。”
“总是他们小哥儿们几个,你们商量着办。总得一个贝勒,或者就让载漪去好了。”
“是!”NFDA3 王站起身答应,因为载漪是NFDA3 王的次子。
“沈桂芬空下来的那几个差缺呢?”慈安太后问。
这是应该召见军机商量的大事,有NFDA3 王和醇王在座,不宜谈论。慈禧太后和恭王都懂这层道理,但却不便说破,也不能不敷衍,所以恭王避重就轻,不提沈桂芬兵部尚书、协办大学士的本职和军机大臣的要差,只提翰林院掌院学士和管理国子监事务,两个不甚相干的差使。
“如今在作育人才上,肯留心的是翁同NFDA2 ,不过他的资格还浅,还不到掌院的时候,臣的意思先派他管理国子监。”
“好!”慈禧太后桴鼓相应地说,“别的差缺,慢慢商量吧!”
第一部分柳堂死谏第49节左侯入京(1 )
第二天宫中“吃肉”,军机大臣开年第一次聚会,直庐治公,只有一件事,就是商议沈桂芬的身后之事。因为慈禧太后已指示恤典从优,所以王文韶亲自动笔拟的恩诏,极其堂皇:“协办大学士兵部尚书沈桂芬,清慎忠勤,老成端恪,由翰林NFDB6 升卿贰,外任封疆,同治年间入参机务,擢任正卿。朕御极后,重加倚任,晋协纶扉,办理一切事宜,均能殚心竭力,劳瘁不辞。前因偶患微疴,赏假调理,遽闻溘逝,震悼殊深!着赏给陀罗经被,派贝勒载漪带领侍卫十员,即日前往奠NFDBA。加恩晋赠太子太傅,照大学土例赐恤,入祀贤良祠,任内一切处分,悉予开复。赏银二千两治丧,由广储司发给应得恤典,该衙门察例具奏。灵柩回籍时,着沿途地方官妥为照料。伊子沈文焘着赏给举人,准其一体会试,伊孙沈锡NFDDF ,着赏给郎中,俟及岁时带领引见,以示笃念荩臣之至意。”
身后哀荣,最可贵的是“入祀贤良祠”,其次是“易名”。赐谥照例由内阁拟呈圈定,但军机亦可提出意见。自嘉庆以来,宰辅赐谥,第一个字照例用“文”字,内阁拟呈沈桂芬的谥是文清、文勤、文端、文恪。咨送到军机处,大家都觉得拟得并不高明。
“清、勤二字,不足以尽沈经笙的生平。”宝NFDA1 大发议论,“端字虽好,但经笙不是理学一路的人物,所以并非美谥,恪字更不必谈了。”
文恪亦非美谥,而且不是宰辅之谥。恭王认为沈桂芬最不可及的长处是有定力,因而主张用“文定”。这也不是顶好的谥称,从顺治以来,谥“文定”的一共八个人,并没有什么名臣。但用“定”字谥沈桂芬,不能不说是很恰当,因而宝NFDA1 和王文韶,亦无可为死者再争。
接下来便要分配沈桂芬所留下来的差缺,管理国子监事务,已决定派翁同NFDA2;掌院学士由于宝NFDA1 的推荐,派了不是翰林出身的董恂;国史馆正总裁派了潘祖荫;兵部尚书则顺理成章地补上了李鸿藻。他从服阙复起,只是以“前工部尚书”的职衔回军机,并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以后由于吏部尚书万青藜兼管顺天府府尹,照例不常到部,算是出差,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