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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第2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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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有!”立山一叠连声地答应。

李莲英喜爱“奇技淫巧”之物,立山经常替他预备一些。这天捧出来的是一包西洋玩物,从金发碧眼的西洋春册到会走路的洋娃娃,总计十来件之多,足供他晚来无事,消遣好几个长夜之用。

※   ※※

在归途中,李莲英就替立山想到了一个好缺,但是这个缺亦不是能随便调动的,先得仔细看看,有什么机会能撵掉旧的,才能补上新的。

因此,他这天回宫,只夸赞立山的好处,说他办事实心实意,干练爽利,既有担当,又肯任劳任怨。接着便提到挑个日子,预备上清漪园去实地勘察一番,再画图样进呈。话很多,却始终不露如何给立山调个差,得以直接指挥的意思。

“好啊!”慈禧太后很赞成李莲英去看一看。因为他每次看了什么回来,耳闻目见,讲得清清楚楚,就等于她亲闻目睹一样,“你就在这三两天里头,好好去看一看。先画个地形图来。”

“奴才就后天去吧!”

“后天?”慈禧太后想了一下说:“我本来想后天去看看长春宫搭的戏台,那就改在明天去看。”

长春宫搭戏台是这年兴出来的花样,为的是传召外面的戏班子方便,为此慈禧太后特地移居储秀宫,而长春宫的戏台,限期九月底“报齐”,这天是九月二十六,离限期还有四天,依内务府办事的习惯,一定还不曾搭妥当。李莲英本想劝阻,到了限期那天再去看,话都到了口边,灵机一动,将要说的话缩了回去,响亮地答一声:“是!”

次日朝罢,传过午膳,慈禧太后向李莲英说道:“绕绕弯儿去!”

她每天饭后,总在殿前殿后走走,其名为“绕弯儿”,其实是为了消食。绕弯儿的时候,照例也有一班太监宫女随侍,原以为她只在储秀宫回廊上闲步,那知竟出宫往南直走。李莲英知道她的行踪,抢上两步,招呼一名小太监说:“赶快到长春宫,告诉内务府的官儿,老佛爷驾到,让不相干的人,赶紧回避。”

小太监从间道飞奔而去,一进长春宫便大嚷:“老佛爷驾到,不相干的人赶快出去!”

在场的内务府官员大惊失色,慈禧太后突然驾到,所为何来?堂郎中文铦慌了手脚,一面撵工匠出门,一面找长春宫的太监,预备御座。就在这乱作一团的当儿,慈禧太后出现了。

一踏进来脸色就难看,望着一堆堆乱七八糟的木料麻绳,不断冷笑,对文铦领着内务府的官员,磕头接驾,慈禧太后根本就不理。

“戏台呢?”鸦雀无声中冒出来这么一句,声音冷得象冰,文铦顿时战栗失色。

“老佛爷在问:戏台怎么还没有搭好?”

“是,是月底报齐。”文铦嗫嚅着说,“今儿是二十七,还有三天的限。”

“你听,”慈禧太后转脸对李莲英说:“他还有理呐!”

遇到这种时候,跪在地下的人的穷通祸福,都在李莲英手里,如果他肯善为解释,或者先装模作样地骂在面面,为慈禧太后消一消气,至少大事可以化小。不然,虽是小事,也可以闹大。

李莲英这天是存心要将事情闹大,当时便问文铦说道:“三天就能搭得好了吗?”

“能,能!”文铦一叠连声地说,“那怕一天一夜,都能搭得起来。”

京里干这一行的,确有这样的本事,李莲英当然也知道,却故意不理会,只冷冷地说道:“既然这么着,又何必非要月底报齐?挑个好日子,早早儿搭好了它,趁老佛爷高兴,就可以传戏,不也是各位老爷们伺候差使的一点儿孝心吗?”

这一说,真如火上加油,慈禧太后厉声叱斥:“他们还知道孝心?都是些死没天良的东西!”说完,掉头就走,走了几步,回头吩咐:“去看,内务府有谁在?”

这是传内务府大臣。恰好只有师曾在,听得这个消息,格外惊心动魄,因为不但他本人职责攸关,而且他的长子文麟现在造办处当郎中,长春宫搭戏台派定六名造办处司员合办,文麟恰是其中之一。

战战兢兢赶到储秀宫,递了绿头牌,却一直不蒙召见,想打听消息,都说不知道。等了一个时辰,小太监出来传知:不召见了。却颁下一张朱谕:“内务府堂郎中文铦暨造办处司员,贻误要差,着即摘去顶戴,并罚银示惩。”

接下来便是罚款的单子,堂郎中五万,造办处司员六人,各罚三万,总计二十三万银子,限十月十一日,也就是万寿正日的第二天交齐。

在被罚的人看,这么一个不能算错处的错处,竟获此严谴,实在不能心服。俗语说的是“打了不罚,罚了不打”,如今既摘顶戴,又罚银子,是打了又罚。这从那里说理去?只有一面督促工匠,赶紧将戏台搭成,一面商量着找门路乞恩,宽免罚款。

要想乞恩,先得打听慈禧太后何以如此震怒?这一层文铦比较清楚,因为当时震栗昏瞀,应对失旨,事后细想,却能找出症结,坏在李莲英不肯帮忙。然则,他的不帮忙又是所为何来?想想并没有得罪他啊!何以出此落井下石,砸得人头破血流的毒手?

这个疑团很快地打破了。第二天军机承旨:“内务府堂郎中着立山去。”旨意一传,除却文铦都不觉得意外,因为立山早有能名,而且在“帝师、王佐、鬼使、神差”这四条捷径中占了两门。毓庆宫行走是“帝师”;在醇王门下名为“王佐”;出使“洋鬼子”的国度是“鬼使”;在神机营当差便是“神差”。四样身分,有一于此,即可春风得意,而况立山既是“王佐”,又兼着神机营的差使!

奉宸苑郎中与内务府堂郎中,同样郎中,但就象江苏巡抚与贵州巡抚一样,荣枯大不相同。内务府大臣并无定员,且多有本职,往往与遥领虚衔没有多大分别,内务府的实权多在堂郎中手里,如果干练勤练,圣眷优隆,一下子可以升为二品大员的内务府大臣。所以这一调迁,在立山真是平步青云,当然喜不可言。

而在周旋盈门的贺客之际,他念念不忘的是两个人,一个是醇王,一个是文铦。醇王犹在其次,文铦的失意,必须立即有所表示。

于是他托词告个罪,从后门溜出去,套车赶到文铦那里。

帖子递进去,听差的出来挡驾,说主人有病,不能接见。

“我看看去!”立山不由分说,直闯上房,一面走,一面大喊:“文二哥,文二哥!”

到底都是内务府的人,而且立山平日也很够意思,文铦不能坚拒,更无从躲避,只得迎了出来,强笑着说:“你这会儿怎么有功夫来看我?”

“特为来给二哥道恼!”说着深深一揖。

文铦确实有一肚子气恼,不敢恼慈禧太后,也不敢恼李莲英,原就牙痒痒地想在立山身上出一口气。谁知他不速而至,先就乱了自己的阵法,此刻再受他这一礼,真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这份气恼,看来是只有闷在肚子里了。

“咳!”他长叹一声,“我恼什么?只怨我的流年不如你。”

“二哥跟我还分彼此吗?便宜不落外方,我替二哥先看着这个位子。等上头消一消气,想起二哥的好处来,那时候物归原主,我借此又混一重资格,就是沾二哥的光了!”文铦笑了,“豫甫,你真行!”他说,“就算是哄人的话,我也不能不信。”

就这立谈之顷,主人的敌意,不但消失无余,反将立山引为知心,延入书房,细诉肺腑。文铦相信立山不至于不够朋友挖他的根,但对李莲英颇感憾恨,认为他即使要帮立山,犯不着用这样的手段,当然这是他确信立山不会出卖朋友,拿他这番话去告诉李莲英,才敢于直言无隐。

立山自然只有安慰,说李莲英心中一定也存着歉意,将来自会设法补报。然后便跟文铦要人。这是很高明的一着,不独为了安抚文铦和他的那一帮人,而且也是收文铦的那一帮人为己所用。

在文铦,自是求之不得,毫无保留地将他在内务府的关系都交了出来。立山答应尽量照旧重用,但话中留下一个尾巴,如果李莲英有人交下来,又当别论。这是预备有所推托的话,然而也是老实话,文铦是可以体谅得到的。

※   ※※

立山离了文家,转道适园。他在车中寻思,醇王那里是非去不可的,说话可得当心,不能让醇王留下一个“蝉曳残声过别枝”的想法,以为我巴结上了李莲英。但也不宜泄露得太多,尤其是重修清漪园一事,既然慈禧太后有话,由她亲自跟醇王去说,更不能“泄漏天机”。

打定了主意,琢磨措词,等想停当,车也停了。但见苍茫暮色中,适园灯火闪耀,舆从甚盛。立山心想来得不巧,正逢醇王宴客,却不知请的是那些人?

下车一问,才知道是宴请来京祝嘏的蒙古王公,此刻正在箭圃中张灯较射,回头还有摔角,由善扑营的高手与大汉壮士对垒。醇王府的侍卫劝立山在那里看个热闹。

“看热闹不必了。”立山说道,“我只跟王爷说几句话。”

那些侍卫平日都得过立山的好处,当时便替他安排,先领到“抚松草堂”暂坐,然后为他到箭圃中去请醇王来相见。

醇王穿的是骑射用的行装,石青缎子的四开气袍,上套通称“黄马褂”的明黄色丝褂,束一条金黄带子,手里握着两枚练手劲、活骨节用的钢丸,盘弄得“嘎,嘎”地响,人未到,声音先到了。

他问的第一句话跟文铦几乎一样:“这会儿你怎么有功夫到我这儿来?”

“特为来给王爷磕头。”说着,双膝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这是干吗?无缘无故给我磕头。”

“是谢王爷的栽培……。”

“不,不!”醇王抢着说道:“你弄错了!我可不敢居功,调你到内务府,我事先根本不知道,上头也没有跟我提过。你该给皮硝李去道谢。”

立山心想,自己还真的来对了!听醇王话中的味道,大有酸意,岂可不赶紧消解?

“是王爷的栽培,我自己的事,自己知道。”立山答道,“蒙上头的恩典,调我到内务府,曾经跟李总管提过,问我怎么样?李总管回奏,立山是七爷赏识的人,不妨问问七爷的意思。上头就说,既是七爷赏识的人,一定错不了!无须再问了。王爷,您老请想,我这不是出于王爷的栽培?”

这套编出来的话,听得醇王胸中的疙瘩一消,大感欣慰,“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儿!我倒不知道。”他说,“你可好好儿巴结差使,别丢我的脸!”

“是!”立山又说,“这一调过去,当然要忙一点儿。不过,神机营的差使,求王爷可别撤我的。”

“我撤你的差使干什么?不过,”醇王沉吟了一下,“我想,你还是在海军衙门兼个差使的好。将来海军衙门跟内务府打交道,我就都交给你了。你看怎么样?”

“全听王爷作主。我,反正只要能在王爷左右当差就是了。”

“好吧!反正我也少不了你。明儿个再说。”

“是!我跟王爷告假。”说着,立山便请了个安。

“你家总有些贺客,我不留你吃饭了。”说到这里,醇王喊道:“来啊!”等侍卫趋近,他才又对立山说:“今儿有烧烤全羊,我让他们去割半只,你带回去请客。”

于是立山又请安道谢。带着半只松枝烤的全羊,坐车回家。还有几个知交留在那里,商量着“叫条子”来分享王府的烧羊。邀的都是名震九城的“相公”。潘祖荫所眷的朱莲芬,梅家景和堂的弟子,为李慈铭所倾倒的朱霞芬都来了。俊秀毕集,“条子”中只有一个秦雅芬托病未到。大家都知道,他的“老斗”是张荫桓,奉派出使美国,海天万里之行在即,自然有诉不尽的离情别意。托病不到,未算意外。

※   ※※

转跟过了万寿,是该交罚款的最后期限了。文铦五万交得最早,是立山为了弥补他的丢官,替他代垫的。造办处六名司员中,文麟的父亲是现任内务府大臣师曾,不能不交罚款,否则会祸延老父,此外就只有一个英绶,老老实实交了三万银子。其余四个或者确有困难,无力筹措;或者心疼银子,要求宽限;再有的便是算盘打了又打,认为交进罚款,亦不见得官复原职,倒不如留着这三万银子,另作打点的好。甚至于有人公然扬言:这三万银子孝敬了李总管,不但顶戴可复,而且还能搞个好缺。既然如此,何苦那么傻!

这件事使得立山为难。不遵限去催,公事不好交代,依限去催,得罪了人,怕旁人不平,多加讥责。想来想去,只有跟李莲英去商量,打算着真不能过关时,自己赔垫,庶几公事私谊,两得兼顾。

赔垫的这笔钱,羊毛出在羊身上,不愁不能在工程费内弥补,但传出去未免过于招摇,言官参上一本,说立山何来如许巨资赔垫?奉旨“明白回奏”,那时何言以对?因此,只要是爱护立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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