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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过了。规制太多,一时也说不尽,只好慢慢儿回。”
“慢慢儿回不要紧,可记着守你的本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别以为两位新主子新来乍到,跟你们客气,你们就敢没规没矩!”
荣寿公主的声音清朗爽脆,最能送远,在东厢庆云斋的瑾珍两姊妹,自然听得出是她的声音,顿时精神一振,不自觉地都浮起了喜色,而且也都站了起来。
瑾嫔一站起来便又坐下,因为突然警觉到自己的身分,以及在家时,父母长辈的告诫:宫中规矩大,一举一动,全要稳重,切忌乱走乱说话。而珍嫔虽也记得这些告诫,并不以为行动要那样子拘束,自己掀着棉门帘便迎了出去。
这时荣寿公主已经上了台阶,廊下相遇,珍嫔喜滋滋地叫一声:“大公主!”接着便双腿一蹲请个安。
荣寿公主是皇帝的姐姐,不但是长公主,而且在姊妹中年龄最长,是大长公主,除去对皇后以外,与并辈的妃嫔,平礼相见,因而不慌不忙地回了礼,站起来问道:“你姐姐呢?”
“在屋里。”
在里面的瑾嫔已经问过管事的宫女,应该出殿迎接,她跟她妹妹一样,先叫应荣寿公主,然后延入庆云斋正屋,唤宫女取红毡条,打算正式见礼。
“不必!”荣寿公主率直纠正,“等给皇太后行礼,咱们再见礼。我是抽空来看一看,你们别客气。”
说着,她移动脚步,径自往瑾嫔的卧室走了去。进屋却又不坐,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回头问道:“这屋子不够暖和,是不是?”
“还好!”瑾嫔答说。
珍嫔却不似她姐姐那样懂得人情世故,老实说道:“我觉得寒气挺重的。这砖地上,要铺上厚厚的地毯才好。”
宫中的陈设供应,都有“则例”,如果要换地毯,必须请旨,荣寿公主也作不得主,而且这时候也不便跟她细说缘故。不过寒气重是实情,略想一想说道:“先换个大火盆吧!”她转脸吩咐她的贴身宫女:“喜儿,你别忘了,一回去就说给她们,把老佛爷去年给的那个特大号儿的云白铜火盆,马上找出来,送到这儿。”
“不,不!”瑾嫔赶紧说道:“大公主自己要用。”
“我不用。我一个人用那么大一个火盆干什么?”荣寿公主又说:“宫里有宫里的许多老规矩,你住长了就知道了,有时候跟他们要点东西,还真不方便。你们姊妹俩缺什么用的,派人到我那里去要。”她又指着喜儿,“只跟她说就是了!”
“是!”瑾珍姊妹俩双双请安:“多谢大公主。”
“你呢?”荣寿公主问珍嫔,“你住道德堂?”
“是。”
“上你那里看看去。”
道德堂是翊坤宫的西厢,布置与庆云斋相仿。但房屋的隔间不同,小巧精致,就觉得比庆云斋来得舒适。荣寿公主坐定下来,一只手按着珍嫔的膝盖,笑着问道:“怎么样?想家不想?”
这一问,触及珍嫔的伤心委屈之处,立刻眼圈就红了。这一下让做姐姐的,大为着急,刚刚进宫,又是大婚的吉日良辰,掉了眼泪,岂不大大地触犯忌讳?所以瑾嫔连连咳嗽示意。
慧黠的珍嫔,立即会意。她的伤感来得快,去得也快,抽出掖在腋下的手绢,拭一拭眼睛,嫣然笑道:“本来倒有些想,见了大公主就不想了。”
明知道她是顺口拣好听的话说,荣寿公主依然很高兴,而且很奇怪地,竟真的有着如同对自己同胞幼妹那样的怜爱之情,怜她天真烂漫,仿佛不知人世的机诈险恶。而置身在这尔虞我诈,步步荆棘,重重束缚的深宫之中,将来不知道在何时何地,误蹈祸机?
这样转着念头,便不由得有个想法:趁她还在“待年”的时候,最好能让她跟自己住在一起,朝夕教导指点。以她的聪明,不过一两年的工夫,必能教得她礼制娴熟,言行有法,如何保护自己,如何驾驭下人?这才不负自己的一片怜爱之心。
如果自己跟慈禧太后提出这样的要求,必蒙许诺,这一层她是有把握的。然而往深里想一想,又觉不妥。皇后是何等样人,皇帝对皇后的感情如何,都难说得很。倘或将来后妃争宠,自己跟珍嫔结下这样深的一重渊源,便必然会卷入漩涡,不但不能暗地里对所爱者有所回护,甚至会被逐出宫去。那一来还有什么脸见人?
荣寿公主悚然心惊,庆幸自己幸而没有走错了路,同时由此一番省悟,也更珍惜她自己的地位。在慈禧太后面前,自己是唯一可以匡正她的缺失的人,就因为自己不偏不倚,大公无私。一旦失去这样一种立场,所说的话,不管如何有理,也不会再为慈禧太后所看重了。
瑾珍姊妹见她怔怔望着窗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局面有些冷涩,令人很不自在,尤其是珍嫔,急于想打开僵局,便从宫女手里要过荣寿公主那杆方竹镶翠的烟袋来,亲自装了一袋烟,递到她面前。
“喔,”荣寿公主这下才发觉自己想得出了神,歉然道谢:“劳驾,劳驾,真不敢当!”
抽着烟又闲谈,谈到瑾珍的伯父长善,彼此不免伤感。长善在京里闲居了好几年,不久以前放了杭州将军,一到任就病倒,终于不治。噩耗到京,正在大婚前夕,也就是惇王病危的时候。好人不寿,而在“花衣期内”,不能大办丧事,更使瑾珍和荣寿公主都为她们的伯父感到委屈。
由长善谈到他在广州将军任内所延揽的名士,荣寿公主问道:“听说有个姓文的,教你们姊妹念过书,有这话没有?”
“是!”瑾嫔答道:“就是最近的事。”
‘喔,这姓文的叫什么?是翰林吗?“
“不是,文老师是举人。他叫文廷式,江西人。”
“教你们念些什么?”
“教《史记》,也教诗。”
“那你们会做诗罗!”荣寿公主问道:“总有窗稿吧,拿来我看看。”
“我那里会做诗?平仄都还弄不清楚。”瑾嫔向她妹妹说,“把你的稿子拿出来,请大公主看看吧!”
“丑死了!见不得人。”珍嫔笑道,“等我学好了,再请大公主指点。”
荣寿公主于文墨上头,本来也就有限,要看她们姊妹的诗稿,无非好玩而已。既然都不肯出手,亦就不必强求。闲谈了一会,告辞而去,临走的时候,再一次谆谆叮嘱,有事尽管找她,不必见外。
※ ※※
等荣寿公主一走,两姊妹的心情又坏了,说不出是寂寥、抑郁、萧瑟,还是烦闷?
“咱们倒是该干些什么呢?”
瑾嫔无法回答她妹妹的话,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身分?这天是谁的好日子?
“咱们就这么坐着?”珍嫔问道,“可等什么呢?”
是等着觐见皇太后吗?不是!连皇后都要到二月初二才能初觐慈宁宫。不知道是谁定下的规矩?大婚竟不似民间娶儿媳,入门先拜翁姑,要隔六天,皇后才见得着“婆婆”。位居西宫的妃嫔,自然更落在后面。
是等着皇帝临幸吗?只怕也不是。第一天当然得让皇后。
然则终身大事有着落的第一天,没有一个女孩子不重视的“洞房花烛”之夜,就这么糊糊涂涂地过去?瑾嫔叹口无声的气,起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珍嫔却没有她姐姐想得那么多,她只觉得拘束得慌。无处可走,无事可做,而且无人可谈,坐立不安而又不能不装出庄重的神态,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这样下去,不要逼得人发疯吗?
不行!她对自己说,非得想法子排遣不可。至少也可以找人来问问话。这样一想,便向侍立在窗外的宫女,含着笑招一招手。
进来了两个宫女,双双请安,站起来垂手肃立,等她问话。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年长的那个。
“奴才叫珍儿。”
“你呢?”
“奴才叫福三。”年幼的宫女回答。
“你们在宫里几年了?”
“奴才进宫六年。”珍儿指着福三,“她是去年才挑进来的。”
“在宫里六年,懂得的事很多了。”珍嫔问道:“你们也常见皇上不?”
“不!”珍儿答说,“不传,不准到万岁爷跟前。”
“你本来就在翊坤宫?”
“不是。奴才本来在如意馆,这一次特地挑进来伺候主子。”珍儿接着请个安,“奴才手脚笨,嘴也笨,求主子包涵。”
“你别客气。”珍嫔高兴些了,“宫里的规矩,我不大懂,你们得教给我才好。”
就在这时候,珍嫔发觉院子里人影杂乱,奔走匆匆,仿佛有所警戒似的,心中一动,以为皇帝驾临,顿时一颗心往上一提,有些忸怩得不自在了。
她只猜对了一半,是有人来了,却不是皇帝,而是李莲英。“请主子出殿听宣,老佛爷有赏赐。”王得寿很殷勤地说,“特为派李总管来传旨,那可真是有面子的事。主子请快出去吧!”
珍嫔的心定了,不过她并不重视王得寿的话,心里在想:都说李莲英气焰熏天,连礼王在私底下都跟他称兄道弟的。大不了是个太监的头脑,有什么了不起的!
在这童心犹在的想法之下,她偏不理王得寿的话,慢条斯理地踏出道德堂,走进正殿,发觉景象一变,台阶下面东首,她姐姐瑾嫔领头肃立,以下是宫女太监,站成一排,鸦雀无声。台阶上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三品服色的太监,微扬着脸,姿态不算倨傲,而看上去却令人有昂首天外之感。不言可知,这就是李莲英。
李莲英、瑾嫔,以及所有的人的视线,都投向珍嫔。很显然,只等她到,便可宣旨。这样的场面,原足以使人心怯,加上迟到的不安,更觉得受窘。可是珍嫔立刻想到,自己虽只有十三岁,但目前的身分仅次于皇后,在这里除了自己的姐姐,无须对任何人谦卑。凡事第一次最要紧,自己只守着礼制与身分,该怎么便怎么!不必迁就,免得让人小看了。
因此,她挺一挺腰,双眼平视着,不慌不忙地走近台阶,然后停了下来,将右臂一抬,眼睛微微向后看了一下。这个动作做得从容不迫,恰到好处,所以意思是很明显的:要人搀扶。
于是她身后的珍儿抢上一步,双手扶起她的右臂,眼看着地上,小心地扶她下了台阶,直到瑾嫔身边站定。
她这样端足了嫔妃的架子,倒让李莲英刮目相看了,垂下双手,先说一声:“奉懿旨。”然后停下来等瑾珍两嫔跪好,方始提高了声音说:“老佛爷面谕:赏瑾嫔、珍嫔喜膳一桌。
谢恩!“
在瑾嫔、珍嫔向北磕头时,李莲英已经下了台阶,站在西面,等她们姊妹一起身,随即便请了个双安。
“奴才李莲英,给两位主子磕贺大喜!”他起身向王得寿说,“给我一个拜垫!”
这是还要磕头道贺。瑾嫔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太监给主子磕头,是不是还要先找拜垫?只觉得世家大族的规矩,尊其上、敬其下,李莲英既是慈禧太后面前得宠的人,就该格外客气。
“不敢当,不敢当。不用磕头了!”
“是!”李莲英原本无意给这一双姐妹行大礼,便即说道,“恭敬不如从命。”
“你等等!”瑾嫔娘家早就替她们姐妹备下了赏赐,最重的一份二百两银子,就是专为李莲英所预备的,此时已捧在宫女手里,她顺理成章地发了赏。
“两位主子赏得太多了。”李莲英又请了个安。
李莲英传宣懿旨的任务,到此告一段落,本可以就此辞去,而况在漱芳斋听戏的慈禧太后,亦已到了传晚膳的时刻,应该在那里伺候照料,也不容他在这里多作逗留。可是他居然抛开一切,留了下来,自告奋勇地执持侍膳的差使。
赏赐的喜膳是由位在养心殿以南,军机处以北的御膳房所备办。名为一桌,其实不止一桌,一共是大小七桌,另加十来个朱漆食盒,由一队穿戴整齐的太监抬着、捧着,从西二长街经崇禧门,入翊坤门,安设在翊坤宫正殿。李莲英套上白布袖头,亲自动手摆设菜肴,等一切妥帖,方始来请瑾嫔和珍嫔入座。
入殿一看,才领略到所谓“天家富贵”,说“食前方丈”,还是浅乎言之。摆设在两张大长方桌上的菜肴,起码也有五六十样,食具是一式朱红字细瓷的加盖海碗,或者直径近尺的大盘。盘碗中都有一块银牌,这是为了防毒而设,如果食物中下了毒,银牌一沾这些食物就会发黑。
除此以外,还有四张小膳桌,分别置放点心、小菜、火锅与粥膳。饭不准叫饭而叫“膳”,吃不准称吃而称“进”,所以吃饭叫“进膳”。
“请两位主子进用喜膳!”李莲英接着便喊:“打碗盖!”
于是由王得寿领头动手,四五个太监很快地将碗盖一起取下,放在一个大木盒中拿走。瑾珍姊妹俩东西并坐,随即便有宫女递上沉甸甸金镶牙筷,同时视她们姊妹俩眼光所到之处,报着菜名。
这种吃饭的方式,在瑾珍姊妹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