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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第3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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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这个动作,这句话,使得他的同僚都一惊,荣禄便问:“子良!你要怎么出头?”

“你压在我上面,我怎么出得了头?”

刚毅的意思是,四位大学士李鸿章、昆冈、徐桐都在古稀以外,出缺是三两年间的事。自己这个协办大学士“扶正”固在意中,只是荣禄与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循次渐进,前面三位大学士一死,荣禄顺理成章地正了揆席,而自己要想当首揆,就不知道是那年的事了?

荣禄琢磨出他的言外之意,觉得其人居心可鄙,加以有了三分酒意,便笑一笑答道:“那也容易!等李、昆、徐三位寿终之后,你索性拿把刀来,把我也杀掉,不就当上了文华殿大学士?”

这个钉子碰得刚毅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既窘且恼。只是荣禄面带笑容,仿佛在开玩笑,认不得真,而且畏惧荣禄也不敢发作,只得干笑一阵,聊掩窘态。

事后越想越恼,这口气怎么也忍不下去。于是刚毅便在公事上找机会跟荣禄为难,每天入对时,只要荣禄所奏有一点点漏洞,他便抓住了张大其词地反对攻击。这样个把月下来,荣禄深以为苦,亦深以为恨,与门下谋士秘密商议,想了条一石二鸟的妙计。

原来慈禧太后三度听政,尽革新法,觉得能破亦须能立,所以三令五申,严限各省督抚认真整顿政务,尤其着重在练兵、筹饷、保甲、团练、积谷五事,认为足兵足食,地方安靖,始可与洋人大作一番周旋,一雪咸丰末年以来的积耻。可是封疆大吏,特别是素称富饶的省分的总督,两江刘坤一、湖广张之洞、两广谭钟麟,资高望重,根深蒂固,对朝命不免漠视。荣禄知道,毛病出在军机大臣的资望太浅,非立威不足以扭转颓势,但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所谓“立威”谈何容易?

这一石二鸟的妙计,就是让刚毅出头,操刀去割那条掉不转的大尾巴。当然,他在独对时,决不会透露借刀杀刚毅的本意,只盛赞刚毅人如其名,刚强有毅力,能够破除情面,彻底清除各省的积弊。慈禧太后深以为然,随即指示,先发一道“寄信上谕”,指责各省对饬办各事,“未能确收实效”,特再申谕,“速即认真举办”,倘有“不肖州县,玩视民瘼,阳奉阴违,该督抚即当严行参劾,从重治罪。”过了两天,又发一道“明发上谕”,命刚毅“前往江南一带,查办事件”。

所谓“查办事件”,通常是指查办参劾案件。而特派军机大臣出京查办,则被参的可知必是督抚,因而便有种种流言,揣测两江总督刘坤一遇到麻烦了。

其实刚毅是去查办朝廷饬各省举行的五事。荣禄借慈禧太后的口告诉刚毅:厘金更要切实整顿。江南厘金的积弊甚深,若得刚毅雷厉风行地梳理一番,武卫军的饷项便有了着落。而刚毅本人,必然大为招怨,有对他不满的言词,传到京里,那时就可以相机利用了。能去则去,不能去就找个总督的缺,将他留在外面,岂不从此耳根清净?

这公私两得的一计,刚毅亦约略可以猜想得到。不过,他有他的打算。从来钦差大臣往往专主一事,或者查案,或者整军,或者如李鸿章这半年来的钦命差使,治理山东一带的河道。象这样国家五大要政,尽在查办的范围之中,并无先例。他自觉他的这个钦差,是特等钦差,江南此行,所有督抚都要仰望颜色,这个官瘾可过得足了。

当然,他对他的差使是有自信的。能够平白找出几百万两银子来,慈禧太后会刮目相看。那时找个机会,教荣禄带着他的武卫五军,回任直隶,去看守京师的大门,一任外官,岂可再兼枢臣?那时军机处就是自己的天下了。

因为各有妙算,所以相顾欣然。刚毅到了江宁,果然震动了地方。四个月的工夫,参倒了不少官儿,少不得也作威作福,搞得百姓怨声载道。这样到了七月底,诸事都可告一段落,回京复命。刚到上海,奉到一道电旨:“广东地大物博,叠经臣工陈奏,各项积弊较江南为尤甚。如能认真整顿,必可剔除中饱,筹出巨款。刚毅曾任广东巡抚,熟悉地方情形;着即督同随派司员,克日启程前往该省,会同督抚将一切出入款项,悉心厘剔,应如何妥定章程,以裕库款之处?随时奏明办理。”

刚毅心知道这是荣禄不愿他回京所出的花样,不过,他也不在乎。坐海轮到了广州,亦如在江宁的模样,深居简出。而查询的公文,一道接一道送到总督、巡抚两衙门。两广总督谭钟麟,是翁同龢的同年,久任封疆,行辈甚尊,看不惯刚毅那种目空一切的派头。而且高龄七十有八,难胜繁剧,早就奏请放归田里,此时决定重申前请,辞意甚坚,所以慈禧太后决定准他辞官。

这本来是荣禄将刚毅留在外省的好机会,只是慈禧太后认为两广的涉外事务很多,需要深通洋务而勋名素著的重臣去坐镇。于是,李鸿章被内定为谭钟麟的继任人选。

朝旨未下,已有所闻,李鸿章决定去看荣禄,打算探一探口气,如果不能象在直隶总督任内,遇事可以作一半主,他还不愿作此南天之行。

一见之下,李鸿章不觉惊讶,“仲华,”他说,“你的气色很不好!何忧之深也?”

荣禄叹口气说:“中堂真是福气人,‘日啖荔枝三百颗’,跳出是非圈了!我受恩最重,上头对我的责备亦最严。这几天,真正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李鸿章瞿然动容,“何出此言?”他问,“仲华,你可以跟我谈谈吗?”

“当然!我亦正想去看中堂,倘或计无所出,说不得也要拿中堂拉出来,一起力争。”说到这里,荣禄起身,亲手去关上房门,然后隔着炕几,向李鸿章低声说道:“非常之变,迫在眉睫!”

原来废立快成为事实了!本是迁延不决的局面,自从刚毅在十月初从广州回京,情势急转直下,因为徐桐与崇绮虽极力鼓吹废立,但大政出自军机,仅有为徐、崇两人说服了的启秀一个人起劲,自是孤掌难鸣。及至刚毅回京,与启秀联成一气,加以逐去廖寿恒,保荐刑部尚书赵舒翘入值军机,于是,除了早就退出军机的钱应溥,毫无主张的礼王世铎以外,剩下的四个人,三对一,变成荣禄孤掌难鸣了!

可是,这个非常的举动,慈禧太后拿定主意,非荣禄亦赞成不能办!因此,他便成了众矢之的。刚毅、启秀、赵舒翘每天拿话挤他,要他松口,以一敌三,几有无法招架之势。而慈禧太后单独召见时,谈及此事,口风亦一次比一次紧,先是劝导,继而期望,最近则颇有责备的话。看起来再拂“慈圣”之意,怕会惹起盛怒,几十年辛苦培养的“帘眷”,毁于一旦。政柄兵权,一齐被夺,纵不致为翁同龢、张荫桓之续,而闲废恐不能免!

“我是尽力想法子在搪塞。前一阵子刘岘庄的一个电报,让我松了一口气……。”

为了搪塞,荣禄曾建议密电重要疆臣,询问废立的意见。刘坤一的回电,表示反对,说是“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难防”,这两句话极有力量,将慈禧太后的兴头很挡了一挡。

“可是今天十一月二十五了!慈圣的意思,非在年内办妥这件大事不可!快要图穷而匕首见的时候。中堂,我怕力不从心了!”

不等他说完,李鸿章凛然相答:“此何等事?岂可行之于列强环伺的今天?仲华,试问你有几个脑袋,敢尝试此事!上头如果一意孤行,危险万状,如果驻京使臣首先抗议,各省疆臣,亦可以仗义声讨!无端动天下之兵,仲华,春秋责备贤者,你一定难逃史笔之诛。”说到这里,他自觉太激动了,喘息了一下,放缓了声音又说:“本朝处大事极有分寸,一时之惑,终须觉悟,母子天伦,岂无转圜之望?只是除了足下以外,更无人够资格调停。仲华,你受的慈恩最重,如今又是帘眷优隆,你如不言,别无人言。造膝之际,不妨将成败利钝的关系,委屈密陈,一定可以挽回大局!”

荣禄原亦有这样的意思,只是不敢自信有此力量。如今让旁观者清的李鸿章为他痛切剖析,大受鼓舞,毅然决然地说:“是,是!我的宗旨定了。”

“但盼宫闱静肃,朝局平稳,跟洋人打交道,话也好说些。”

提到洋人,荣禄想起久藏在心的一件事。虽然洋文报纸对维新失败及废立诸事,多所讥评,究不知各国公使是何说法?早想托李鸿章打听一下。不过,打听的目的变过了,以前是想明了各国公使的态度,决定自己的最后态度,此刻他说:“为了搪塞上头,想请中堂探探各国公使的口气,我对上头好有话说。”

李鸿章沉吟了一会答说:“此事我不便先开口问人家,这几天各国公使要替我饯行,如果提起来,我可以顺便问一问。

否则,就无以报命了。“

到了第三天,李鸿章有了答复。他写信给荣禄说:各国公使表示,若有废立之事,各国虽不能干预中国的内政,但在外交上必将采取不承认新皇帝的政策。

这样的机密大事,本不宜形诸笔墨,而李鸿章居然以书面答复,正表示他对他所说的话,完全负责。领会到这一点,荣禄的主意更坚定了。

※   ※※

十一月二十八,大雪纷飞,徐桐与崇绮一大早冲寒冒雪,直趋宫门,“递牌子”请见慈禧太后,为的是两人拟好了一道内外大臣联名吁请废立的奏稿,要请懿旨定夺。

“稿子很好!”可是慈禧太后还是那句话:“你们得先跟荣禄商量好!”

两人退回朝房密议,决定只传懿旨,不作商量。倘或荣禄不听,找个人出来参他,拿顶“违抗懿旨”的大帽子扣在他头上,看他受得了受不了?

商议停当,随即出宫,坐轿直奔东厂胡同荣府。帖子一递进去,荣禄便知来意不善。但绝不能挡驾,且先请了进来再说。

荣禄的起居豪奢是出了名的,那间会客的花厅极大,悬着双重门帘,烧起两个云白铜的大火盆,所以温暖如春。徐桐和崇绮腰脚虽健,毕竟上了年纪,冷热相激,顿觉喉头发痒,咳个不住,主人家的听差替他们又灌茶、又捶背,闹了好一会才得安静下来,跟荣禄寒暄。

三五句闲白过后,徐桐向崇绮使个眼色,双双站起,崇绮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折子,“奉太后旨意,有个稿子让你看一看!”他一面说,一面将奏稿递了过去。

荣禄不能不接,接过来一看案由,果不其然,是奏请废立,当时大叫一声:“哎呀!我这个肚子,到底不饶我啊!”说着,一手捧腹,一手就将折稿递还,等崇绮上当接回,荣禄又说:“昨儿晚上闹肚子。方才我正在茅房里,还没有完事,听说两公驾到,匆匆忙忙提了裤子就出来了。这会儿痛不可当,哟、哟、哟!这个倒霉的肚子!”

话还未完,人已转身,伛偻着腰,一溜歪斜地往里走了去。崇绮叹口气说:“来得不巧!”

“拉稀不是什么大毛病。”徐桐答说:“咱们且烤烤火,等一会儿。”

这一等等了将近一个钟头,还不见荣禄复出。只是荣家款客甚厚,点心水果接连不断地送上来,盖碗茶换了一道又一道。因此,两老虽然满心不悦,却发不出脾气。

“你家主人呢?”徐桐一遍一遍问荣家下人:“何以还不能出来?”

“累中堂久等!”荣家下人哈着腰答说:“在等大夫来诊脉。”

荣禄何尝有病?借故脱身,正与武卫军的一班幕僚如樊增祥等人在筹划对策。此事已密商了好久,始终没有善策,到这时却非定策不可了!反复衡量利害得失,总觉得无法面面俱到,唯有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力求保全大局。

于是,装得神情委顿地,再度会客,一进门便拱拱手,连声“对不起!”然后一面在火盆旁边坐下来,一面说道:“刚才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啊?”

“你请细看!”崇绮将奏稿递了给他,“仲华,这是伊霍盛业,不世之功!”

荣禄装作不懂伊尹放太甲、霍光废昌邑王的典故,一手接奏稿看,一手取铜管拨炭。将炭拨得愈加炽旺,火苗融融之后,很快地将奏稿捏成一团,投入火盆,口中还说了句:

“我不敢看呐!”

两老大惊失色,想伸手抢救,已自不及,一蓬烈焰,烧断了载漪想做太上皇的白日春梦。

徐桐气得身子发抖,颤巍巍站起来,手指着荣禄,厉声斥责:“这个稿子是太后看过的,奉懿旨命你阅看,你何敢如此!”

“荫老,”荣禄平静地说:“我马上进宫。如果真的是太后的意思,我一个人认罪。”

“好,好!”徐桐知道徒争无益,唯有赶紧去向端王告变,便说一声:“有帐慢慢算!”拉着崇绮,掉头就走。

荣禄不敢丝毫耽搁,立即换了公服,坐车直投宁寿宫北面的贞顺门,请李莲英出来说话。

“这么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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