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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第4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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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皇帝不能不表现得很热心的样子,“你们去筹备,该怎么办,随时请懿旨。”

“实在可以不必。”慈禧太后说:“物力维艰,何必糜费?”

“天子以四海颐养圣母,皇太后以民生在念,力戒糜费,臣下自当谨遵懿旨。”奕劻紧接着说:“普天之下,无不仰赖皇太后的庇佑,大小臣工,都巴不得有报效的机会。请皇太后、皇上把这件大事交给奴才去办,奴才总在一不动库款,二不累地方这两个宗旨之下,体体面面地给皇太后上寿。”

“能这样,我又何乐不为?”慈禧太后笑着回答,却又转脸问说:“皇帝看呢?”

习于缄默的皇帝,自我练成一套善于听话的本事,知道奕劻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词中,顶要紧的一句话是:“大小臣工,都巴不得有报效的机会。”库款不动,地方不累,但责成大小官员报效,即是间接动库款、累地方,而且报效就得议奖,很可能由此又大开捐纳幸进之门。而且很想找句话点醒奕劻,莫借此因由,聚敛自肥,只是碍着慈禧太后,颇难措词。就在这沉吟之际,自己剥夺了可以说一句话的机会。

“只要不动库款,不累地方,皇帝自然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不过,”慈禧太后又宕开一笔,“你们看情形吧!总之,千万不要勉强。”

※    ※ ※

从这天起,内廷行走的,特别是内务府的人,有了一个很兴奋的话题:谈今年慈禧太后的万寿。普遍的论调是,从甲午慈禧太后六十整寿至今,熬了十三年的工夫,才能有今天这种比较顺遂的日子。东三省收回了,各国都和好了,立宪有基础了,新政在次第举办了,都亏得有慈禧太后在操持,才有这一片兴旺气象。崇功报德,为慈禧太后略略弥补甲午、甲辰这六十、七十两次整寿未能大举庆祝所受的委屈,谁曰不宜?

这个论调是奕劻跟内务总管大臣世续商量了以后所散布的。

至于报效,当然亦是奕劻一马当先,透过荣寿公主,进献了二十万两银子,这只是备慈禧太后“赏人之用”,意思是庆典所需,还有更多的报效在后。

这当然会使得慈禧太后想到,应该有所奖励,而现成有个题目在,奕劻这年整七十。他五十岁时,就曾赐寿,如今七十,更当颁此恩典。

赐寿的光宠,不过是个虚面子,宠信不衰,由此得一明证,才是奕劻最看重的事。于是趁谢恩单独“叫起”的机会,提到岑春煊,他说:“云贵的缺分是苦一点,岑春煊似乎委屈。不过总督责任甚重,岑春煊托病久不到任,也很不妥。而且,奴才听说他在上海,常有新党借探病为名,在他身上下工夫,岑春煊蒙皇太后特达之知,奴才可保其决无异心,但如果言路上有闲话,上个折子对岑春煊有所指责,那时皇太后就为难了。所以,要保全他,就得催他快离是非之地。这是奴才的愚见,总要皇太后吩咐了,奴才才好筹划。”

听说有新党与岑春煊接近,慈禧太后大为不安,不假思索地说:“你说得不错,要让他快离是非之地!不过,他不肯到云贵,可又怎么办呢?”

“西南是紧要地方,云贵总督必得会带兵才好。”奕劻沉吟了一下说:“莫如拿锡良调云贵,调岑春煊接锡的手。岑春煊以前在四川很有威望,旧地重游,驾轻就熟,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嗯,嗯!”慈禧太后深深点头,“四川的缺分,可是比云贵好得多了,岑春煊应该知道朝廷调剂他的苦心。”

“是!”奕劻答说:“皇太后保全岑春煊的苦心,凡臣下稍有良心者,无不感激。想来岑春煊奉到明旨,一定会克日赴任,西南半壁,有他跟锡良在,不必上烦圣虑了。”

※    ※ ※

正月十九发布的上谕,调岑春煊为四川总督,锡良为云贵总督,并特别指示:“毋庸来京请训。”

奕劻的这一着虽狠,但附加的这一句,形同蛇足,是大大的败笔。因为这明明是怕岑春煊进京告御状,不但色厉内荏的底蕴暴露无遗,而且也提醒了岑春煊,该如何应付。

发了谢恩的电奏,岑春煊随即约见一个新交而常有来往的朋友。此人叫汪康年,字穰卿,浙江杭州人,光绪二十年的三甲进士,是翁同龢的门生。时当甲午战后,变法图强的论调高唱入云,汪康年倒是有心人,并不以讲维新为猎官的捷径,反而绝意进取,在上海办了一张旬刊,名为《时务报》,聘“笔锋常带感情”的梁启超为主笔,作为维新派的言论机关。

及至戊戌变法之初,奉旨将《时务报》改为官办,由康有为督办,其时汪康年已别创《时务日报》,为了避免与官报的名称雷同,改名《中外日报》,记载中外大事,评论时政得失,同时改良印刷。无论表里,都胜于创始在前的《申报》与《新闻报》,而汪康年亦就成了达官显宦既敬且畏的一位文人。

汪康年与瞿鸿玑,亦有师生之谊,所以岑春煊跟汪康年亦很接近。这时汪康年又有新猷,要在京城里办一张报,即名《京报》。有瞿鸿玑支持,筹备得顺利,二月里就要问世,汪康年已定好北上行期。岑春煊正好托他为“专使”,把自己的想法与做法,秘密地告诉了汪康年,请他当面转达瞿鸿玑。

暗中虽有布置,而表面上,岑春煊声色不动,打点行装,准备上任,饯行的宴会,一直排到两个月以后。而在这两个月之中,京里不断有消息来,说奕劻七十整寿,收礼收了上百万银子,光是段芝贵一个人就报效了十万。接着是三月初八,明发上谕:“为整顿东三省吏治民生,改盛京将军为东三省总督,兼管三省将军事务,随时分驻三省行台。奉天、吉林、黑龙江各设巡抚一员。并以徐世昌为东三省总督,兼管三省将军事务,授为钦差大臣。以唐绍仪为奉天巡抚,朱家宝为吉林巡抚,段芝贵署黑龙江巡抚。”这朱家宝是云南人,由江苏藩司调升,出于端方推荐,但又有人说:是因为朱家宝的儿子朱纶拜了载振做干爹的缘故。

第二天三月初九,又有一道上谕,以朱宝奎为邮传部左侍郎。这在岑春煊亦不感觉意外,因他早就听说,办铁路发了财的朱宝奎,辇金入京,走庆王的门路,不日即将大用,如今政以贿成,由段芝贵、朱宝奎两个的新命证实了。

而就在这一天接到瞿鸿玑的一通辗转递交的密电,岑春煊知道部署已经周全,便按照预定的行程,由上海坐太古轮西行,到了汉口,发一电报,奏请顺道入觐。

这个电报到了军机处,奕劻心里不免嘀咕。他在想,目前四川相当平静,并没有什么土匪闹事亟待剿抚的情事,拒绝岑春煊入觐的请求,似乎难于措词,倒是件很伤脑筋的事。

就在这时候,有苏拉来报,说岑春煊已经到京,在宫门请安了,奕劻大吃一惊:“怎么会呢?”他说:“尚未奉旨,那能擅自进京?”

“王爷,如果奉了旨,他就进不了京了!”由瞿鸿玑援引,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的林绍年,冷冷地点了一句。

这原是早就商量好的,岑春煊当发电之时,人已经在京汉铁路上了,坐的是路局特开的专车,过站不停,疾驰入都。宫门请安,递上牌子,慈禧太后虽觉意外,却也高兴,立即就在寿宫“叫起”了。

等一身行装、满脸风尘的岑春煊行了礼,慈禧太后问道:

“你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来了呢?”

“臣已有电奏,请顺道入觐,不过臣不等电复,就上了京汉路的火车。因为,庆亲王必不准臣进京,只好权宜行之。请皇太后、皇上降罪!”

慈禧太后不提降罪的话,只说:“庆亲王不至于如此吧?”

“如果庆亲王不是有意排挤,当初拟旨就不会加一句‘毋庸来京请训’。臣受恩深重,奉旨以后,心里在想,巴蜀道远,此后觐见很难,如果不是趁此时进京,造膝详陈种种急迫的情形,机会一失,追悔无穷。因此情愿获罪,亦要进京,才不负皇太后、皇上的栽培期望。”

“你来了也好!外面的情形,我跟皇帝也很想知道,想来你一定会说实话。”慈禧太后问道:“你这几年身子倒还好?”

“臣在两广四年,督办广西军务,当时五匪横行……。”

“慢着,”慈禧太后问道:“你说什么‘胡匪’,广西也有红胡子吗?”

“是‘五福寿为先’的五。”岑春煊解释五匪,“广西之乱,由于武官侵吞军饷,兵既无饷,只好通匪行劫。地方官抓到抢犯,士绅又来出面保释,形同包庇。这样善恶好歹不分,老百姓亦变成土匪了!所以广西有官匪、绅匪、兵匪、民匪,连土匪共是五匪。臣在这五匪世界当中,心力交瘁,得了个下血的症候。从去年九月到上海就医,如今是好得多了,不过,精神已大不如前。四川号称难治,臣怕照顾不到,有负皇太后、皇上特达之知,死有余辜。为此仰恳天恩,准臣开缺养病,等贱体复原,自当再效犬马之劳。”

“一时也谈不到开缺的话。不过,这几年,我也知道你很辛苦。”慈禧太后紧接着说:“你先在京里休息些时候再说。今天你初到,想来也辛苦了,明天再递牌子吧!”

岑春煊跪安退出,借住广西会馆。然后命车拜客,所会的大多是同乡京官,军机大臣一个不拜,只写了封信向瞿鸿玑致意而已。

这一下奕劻大为紧张。因为他早就听说,瞿鸿玑最近常找他的一批能言事的门生聚会。先以为只是联络感情,如今看来,怕是为了配合岑春煊突出不意的这一举,有所动作。因此,从宁寿宫到督察院,派出好些人去打听消息,思量着如何得能先发制人,让岑春煊有所顾忌。

岑春煊为人处事,一向毫无顾忌,而况此来是抱着“清君侧”的雄心壮志,所以在第二次召见时,便对奕劻展开攻击了。

话是从时局日非谈起来的,岑春煊说:“近年亲贵弄权,贿赂公行,中外效尤,纪纲扫地,都由于庆亲王贪庸误国,引用非人。倘或不能力图刷新,重整纪纲,臣恐人心离散之日,虽想勉强维持,只怕亦难挽回了。”

骂奕劻,在慈禧太后倒不以为忤,只是“人心离散”这句话,觉得非常刺耳。她以为改行官制为立宪的初步,已大大的顺应民意,何来“人心离散”之说?因而正色问道:“何至于‘人心离散’呢?你有什么证据?详细回奏!”

“天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假如这里有两座御案,一好一坏,皇太后是要好的,还是坏的?”

“那还用说,当然是好的。”

“这就是人的心理。”岑春煊说:“当今政治改良,固然可以收揽人心,无奈改良是假的。”

这句话又惹慈禧太后生气了,大声问道:“改良还有假的,这是怎么说?”

“皇太后自然是真心想改良政治,不过以臣观察,奉行之人,实有欺蒙朝廷,不能认真改良的确据。臣前在岔道行宫时,蒙皇太后垂询,此仇怎么才能报?臣回奏‘报仇必须人才’,培植人才,全在学校。以后蒙特简张百熙为管学大臣,足见皇太后是真心想培植人才。可是回銮至今,已经七年,学校课本,还没有审定齐全,其他就不必问了。”

“这也不过是个偶尔的例子而已。”

“臣再举个例。”岑春煊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头仰得很高,是犯颜直谏的姿态。“前奉上谕,命各省办警察,练新军。诏旨一下疆臣无不踊跃从事,但办事先要筹款,今天加税捐,明天加厘金,搜刮不穷,百姓怨声载道。如今真的刷新政治,取之于公,用之于公,百姓还可以原谅一二,那知现在不但不能刷新,反较以前更加腐败,言之可叹!”

“这话,”慈禧太后看他神态憨直,反倒和颜悦色地问:

“你又有什么根据呢?”

“臣无根据,不敢妄奏。从前卖官鬻缺,还是小的,现在内而侍郎,外而督抚,都可拿钱买到。丑声四播,政以贿成,所以臣说改良是假的。”说到这里,岑春煊突然问道:“皇太后可知道出洋的学生有多少?”

“我听说到东洋的,已有七八千。”慈禧太后答说:“到西洋的,我不知道数目,想来已有好几千。”

“是,以臣所闻,亦是如此。”岑春煊略停一下,一口气说下去,“古人以士为四民之首,因为士心所向,民心皆从。这些留学生出国已经好几年,等他们回国一看,政治这样腐败,一定会大声疾呼,主张改革,一唱百和,那就是人心离散之时。到此地步,臣……臣不敢想,不忍说了。”

说到最后,大有哽噎的模样。慈禧太后听他说到留学生如此可畏,本已动容,再看到他这近乎声泪俱下的词色,不觉悲从中来,抽出白纺绸绣红花的手绢,不住擤鼻子。但皇帝的表情不同,非但并无哀戚之容,相反地显得相当兴奋,他那灰不灰、黄不黄的脸色,出现了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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