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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第4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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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就难在这里了!有变乱,只求变乱平息,什么都可以将就,变乱一平,就要按规矩算老帐,那怎么行?所以,”张之洞略略提高了声音说:“洪杨既平,倭文瑞奏请,凡军兴以来军费,一律免办报销。这是老成谋国!倘非如此,势必四海骚动,不会有后来多少年安静的局面。”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载泽看着袁世凯说:“倭艮峰是读书讲道理的学家,我是实际办事的。”

这话是对袁世凯的讽刺,也是挑拨,因为袁世凯说过:“张中堂是讲学问的,我是办事的。”而张之洞自以为“八表经营”,经天纬地之才,最恨人家说他是“书生”。袁世凯觉得讽刺易忍,挑拨难容,载泽当着张之洞说这话,居心恶毒,不由得气往上冲,决定回敬他几句。

“不错!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他脱口答说:“想庚子那年,衮衮诸公,随扈行在;庆王跟李爵相局处危城,跟洋人苦心周旋;张中堂跟刘忠诚合力维持长江上下游,力保东南;不才在山东,一方面力防拳匪,一面支应京畿。当此时也,夷情不测,时机瞬息万变,但求有人有钱可用,那里还顾得到先报部,就想报部,亦不知部在那里?如今要说清理旧案,不如先请摄政王宣旨,拿当时的督抚,统统解职听勘!”

“这也怪了!”载泽沉下脸来说:“袁慰庭,你何必如此气急败坏?莫非你在北洋用了多少钱,朝廷问都问不得一声?”“是的,最好不问!”袁世凯冷冷地答说:“北洋的钱,泽公也用了的!”

一句话将载泽堵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载泽出洋考察,往来经过天津,袁世凯都送了丰厚的程仪,逢年过节的孝敬,亦都论千上万计。“拿人家的手软,〃奇…_…書……*……网…QISuu。cOm〃吃人家的口软”,载泽可也硬不起来了。

“好了,好了,何必?”世续赶紧出来打圆场:“都是为公事,何须如此,请从长计议!”

“哼!”载泽冷笑:“这个公事议不下去了!”说罢,起身就走,连奕劻都不理。

“泽公,泽公!”世续追出去想劝,载泽大步往前,直到内右门口方始停步。

“你告诉袁慰庭,”他咬牙切齿的说:“有他没有我!”

一○七

载泽却已下了与袁世凯势不两立的决心。一回家便约见载洵、载涛与铁良,商议怎么样才能把袁世凯杀掉。

知兄莫若弟,载涛首先说道:“这不能指望四哥,他拿不了这么大的主意!”

谁能拿这个大主意呢?自然是隆裕太后。于是定计,由载泽福晋进宫去活动。

隆裕太后姊妹之间的感情很好,加以她也仗着有载泽这个妹夫帮她,才有制服载沣的把握,所以载泽福晋提到先帝不能畅行其志,抱恨以终,全出于袁世凯的不忠时,隆裕太后的旧恨新仇,全被激起!旧恨是戊戌八月的往事,新仇则是铁良透过小德张进谗,说他本赞成隆裕太后仿照慈禧的成例,垂帘听政,只为袁世凯怕她一掌了权会杀他,所以极力主张摄政王监国。

“袁世凯真是门缝里张眼,把人都瞧扁了!”载泽福晋说道:“莫非太后不垂帘,就不能杀他为大行皇帝报仇了?”

这一激,更如火上浇油,隆裕太后的怒气怨气,益发遏制不住,当时便传话,召见摄政王。

“太后预备怎么说?”

“叫他军机拟旨,定袁世凯大逆不道的罪名。”

“只怕老五不干。”载泽福晋口中的“老五”,是指载沣。

“为什么?”

“太后不想想他老丈人?”

载沣的老丈人荣禄,可说是大行皇帝除了袁世凯以外,另一个最痛恨的人,事实上当时若非荣禄主持,袁世凯也不敢告密,慈禧太后更无法顺利收权。如说袁世凯该杀,荣禄至少也该褫夺一切恤典。载沣顾虑及此,则回护袁世凯便是理所必至,势所必然了。

“太后不妨把话说在前面,让老五不必顾忌。”

等她教了隆裕太后一套话,载沣已奉召而至。载泽福晋悄然躲在屏风后面窥探,只听隆裕太后说道:“先帝是你的胞兄,你总记得吧?”

载沣一听这话便愣住了,“皇太后何以提到这话?”他说:

“载沣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先帝的事。”

“很好!我也知道你决不会!”隆裕太后接着说:“先帝有仇,你替他报不报?”

“自然要报。”

“我再问你,你知道不知道先皇的仇人是谁?”

这一下,载沣才发觉语言中已中了圈套,怕隆裕太后会有什么不利荣禄之处,不免惊惶失措,期期艾艾地一句整话都不会说了。

“你放心!跟你岳父无关,我是说袁世凯。”

是啊!载沣心想,先皇的第一个仇人,应该是袁世凯,当即答应一声:“是!”

“袁世凯罪大恶极,跋扈不臣,这个人留在那里,终归是大清朝的一大祸害!我今天找你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马上得办。你回去马上写旨来看!”

一听这话,载沣急出一身汗,“回皇太后的话,”他说:

“杀袁世凯怕不行!”

“怎么?”隆裕太后不由得发怒“为什么不行?莫非他敢造反?”

“时候不对!”载沣答说:“国有大丧,杀重臣怕会激出乱子来!”

“什么乱子?”

“怕引起谣言?”

“什么谣言?”

隆裕太后咄咄逼人地,只要载沣一开口,便迎头一个钉子碰过去,让人招架不住,无可奈何之下,唯有答应照办。

回到养心殿,载沣定定神只召庆王奕劻与张之洞,据实相告:“刚才太后找我去,说袁世凯罪大恶极,跋扈不臣,留在那里有后患,要定他的死罪。你们两位看,上谕上该怎么说?”

话犹未毕,奕劻神色大变,张之洞亦将一双眼睛睁得好大,两个人都傻了。

“太后的意思坚决得很,等着看上谕。”

“要请太后收回成命!这件事怎么能做?”奕劻气急败坏地说:“袁世凯人虽不在北洋,段祺瑞、冯国璋,还有江北提督王士珍,都听他的。如果他们提兵问罪,说为什么杀袁世凯,摄政王请想想,铁良能挡得住他们吗?如果挡得住,可以杀,挡不住,不能杀!请太后趁早别起这个心。”

“国家连遭大丧,又无故诛戮大臣,戾气忒重,之洞不以可行!”

“照太后的说法,倒也不是无故,袁世凯当年告密,大行皇帝很吃了亏,如今是要为大行报仇。”

“说到这一层,”奕劻很快地接口:“对不起大行皇帝的,恐怕不止袁世凯一个人。”

意在言外,自能默喻,载沣低声说了句:“我也教没法子。”

“不然!”张之洞说:“摄政王应该据理力争。提到戊戌之变,在事诸臣,无不痛心,不过此案是非,只有付诸千秋史评,此时千万不宜再提。太后似乎该想一想,告密者当诛,则受此密告者又当如何?杀了袁世凯,请问置大行太皇太后于何地?”

“所以上谕要斟酌,这一层不能提。”

“不提这一层,袁世凯何来死罪?皇上方在冲龄,而诛大臣不以其罪,只怕人心尽去,其后果有之洞所不忍言者!”

“岂但人心尽去,只怕立刻便有大祸!摄政王监国,应该拿定主意,如果,如果……。”奕劻本想说,如果再听隆裕太后的话,只怕会应了恭忠亲王在世时说的一句话:咱们大清的天下,断送在方家园。不过这话到底不便出口,但因此想起慈禧太后在日,专断狠毒,凌虐爱新觉罗子孙的种种惨剧,甚至庚子年秋天,自己都遭猜忌,几乎性命不保。抚今追昔,不觉悲从中来,痛哭失声。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载沣劝道:“好好商量。”

商量结果,决定让袁世凯走路。由张之洞拟旨。载沣意犹迟疑,怕在隆裕太后面前不好交代,无奈奕劻与张之洞鹄立待命,只好硬着头皮将上谕交了下来。

※    ※ ※

奕劻在养心殿痛哭失声,已有人报到军机处。袁世凯知道,怕有大风波了!

因而使得他想起昨天方始得知的一件事。唐绍怡奏请以中美两国公使,升格为大使的电报,载沣交陆军部查复大使与公使的不同,陆军部已经奏复:大使在驻在国,如与其外务部交涉不获结果,可请求觐见驻在国元首,当面陈诉。载沣认为这个办法很不妥,当即向人表示,不知唐绍怡奏请改为大使的用意何在?本来交陆军部查复外交事务,已有不信任外务部之意,如今是进一步证实了!不止于不信任外务部,而且也不信任袁世凯。

还有个消息,说盛宣怀在载沣面前,攻击袁世凯联美为失策。联美所以制日,而日本如出兵相攻,三天之内,可到中国,美国出兵相援,则须二十天才能到中国。不忧三日之祸,而恃二十日之援,愚不可及。何况升格为大使,馆员要增加,交际亦更繁,经费自然也要宽拨,岁费巨万,仅得虚名,岂得谓之为上策?

照此看来,自己这个外务部尚书,可能干不久了。但又何至于惹得庆王悲痛如此?正在疑惧莫释之际,只见奕劻与张之洞由苏拉搀扶着,蹒跚而来。一看他们的脸色,便知出了大事。

“慰庭!”奕劻说道:“我给你看样东西。”他将上谕递了过去。

袁世凯接到手中,看上面写的是:“内阁军机大臣外务部尚书袁世凯,夙承先朝,屡加擢用,朕御极复予懋赏,正以其才可用,俾效驰驱,不意袁世凯现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袁世凯着即开缺回籍养疴,以示体恤之至意。”

不曾看完,袁世凯已经心气浮动,脸色一直红到耳朵后面,非常困难地强笑道:“天恩浩荡,感激不尽。”他忽然想到:“不过今天是轮到我在观德殿宿夜,怎么办呢?”

问到这种无关紧要,而且不必他再管的事,可知方寸已乱。世续随即接口说道:“不要紧,我替你好了!”

“是!多谢世中堂!”

袁世凯请个安道谢,站起身来往外就走,根本没有想到,还应该向同官道别。

其实他家已有接二连三的警报,都道:“宫保出了事。”不知出的什么事。直到他坐车将到家时,军机章京抄送上谕全文,才知道跟瞿鸿玑一样,被逐回籍。

但细想一想,便可发觉,袁世凯的情形与瞿鸿玑大不相同。瞿鸿玑的被逐,才真是意外,而虽获严谴,仅此而止。袁世凯被逐则可能是被祸的开始,料想还有不测的后命。

“要赶紧想法子出国。”官拜农工商部左丞的袁克定说:

“越快越好。”

袁世凯次子克文,事事与长兄的意见相左,唯有这一点完全赞成:“是的,越快越好。预备到那一国,赶紧找那一国的公使去商量。”

“非英即美,不然德国也可以,日本决不能去。”袁克定说:“还是英国吧!朱尔典跟老爷子的交情够了。”

正在商量请什么人跟英国公使朱尔典去接头时,袁世凯已经到家。神气自然好得多了,一言不发的进了上房,开口问道:“太太呢?”

“娘到东交民巷洋行里看首饰去了,已经派人去接,也快到了!爸爸!”袁克定说:“祸起不测,非远避不可。儿子们商量,不如到英国。”

“不!我不出国。”袁世凯回答得非常坚决。

于是袁克文使个眼色,跟袁克定跪了下来,其余诸弟,亦都随兄行动,黑压压跪了一地。

“嗐……。”袁世凯是大不以为然的神态:“你们懂什么?跟我为难的人,都巴不得我出此下策。我一走,不就正好授人一柄吗?再说,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你们又怎么办?有我在,没有人敢欺侮你们,我一走了,谁能替你们担当?”这一说,袁克定兄弟恍然大悟,“可是,”袁克文说:“总也不能不早早筹划啊!”

“当然!”袁世凯说:“打电话到天津,把你表叔请来。”

这是指的张镇芳,现任长芦盐运使,袁世凯的私产都交给他经管,所以首先要找他来商量。

其次要找的是民政部侍郎赵秉钧。刚要开口吩咐,心中转念,赵秉钧得到消息,自然会来。此刻他必是多方设法在探听何以有此突变的内幕,不宜占他的工夫。因而决定什么人都不找,自己静下来好好作个打算。

事实静不下来的,那么多姨太太,一个个泫然欲涕,需要他去慰抚,更要抽出工夫来,跟于夫人商量家务。他决定只身出京,先应付了“奉旨即行”的规矩,至于眷口暂时不动,好在袁克定是现任的京官,再有庆王照应,可以放心。

这样谈到下午,袁世凯忽然想起:“有那些客来过?”他问长子。

“我拿门簿来请爸爸过目。”

于是叫门上人将门簿取来,袁世凯翻开一看,倒有七八个名字,但都陌生得很,细看小注,才知道是进京引见的府道之流,大概还不知道“袁大军机”已经出事,循例来拜,都让门上挡驾了。

唯一的一个熟客是“杨侍郎——杨士琦”。袁世凯便问:

“杨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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