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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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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念完,个个心里警惕,女主之威,不可轻视。也就是这一念之间,恭王犹未出军机,慈禧太后的权威已经建立了。

“你们都听见了,”她问:“我们姐妹没有冤枉恭王吧?”

大家都不作声,只有周祖培转身说道:“臣谨请添入数字。”

“噢!你说。”

“‘恭亲王从议政以来’这一句,臣请改为‘恭亲王议政之初,尚属谨慎’。”

慈禧太后还不曾开口,慈安太后表示同意:“这倒是实话。”

既然都如此说,慈禧太后也觉得无所谓,准许照改,又特加嘱咐:“马上由内阁明发,尽快寄到各省,不必经过军机处。”

“是!”这次是倭仁接口,他从容请旨:“恭亲王差使甚多,不可一日废弛,请派人接办。”

这一点慈禧太后还未想到,为了不愿显出她並无准备,随即答道:“军机上很忙,你们大家尽心办理吧!”

这句话一出,有的困惑,有的心跳,困惑的是不知慈禧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军机处除了恭王,轮下来就该文祥领班,那么这“你们大家”四字是作何解释?而心跳的也正是为了这四个字,看样子恭王以下,全班要出军机!“你们大家”是指此刻召见的人,指示“尽心办理”是办军机处的大政,这样,应该很快就有复命,指派在军机处“行走”。

复命倒有,却不是派那些心跳的人当军机大臣。慈禧太后想到了办洋务的总理通商事务衙门,那是个要紧地方,文祥比较靠得住,便特别作了指示,责成他负责。又想起召见、引见带领押班的王公,吩咐派惇王、醇王、钟王、孚王四兄弟轮流。

说完退朝。“你们大家”四字,依旧是个悬疑。倭仁、周祖培和瑞常略略商量了一下,邀请大家到内阁商谈,把慈禧太后的朱谕,改成“明发”,多了一段话,却少了一句话。多的那段话就是慈禧太后补充的指示,“你们大家”改成“该大臣等”,含含糊糊不知是指文祥他们四枢臣,还是这一天召见的七大臣?至于少了的一句话是头一句:“谕在廷王大臣等同看”。因为朱谕中别字连篇,如果让王公大臣同看,少不得会传出去当笑话讲。为了维护天威,以不让人看为宜。

等商量停当,周祖培派人把文祥请了来,当面告知其事。文祥大出意外,原以为内阁会议,蔡寿祺的供词于恭王有利,复奏虽未能尽力为恭王开脱,但至多不过“裁减事权”,撤一两项无关紧要的差使,显显慈禧太后的威风,谁知这个威风显得这么足,差一步就要降恭王的爵!

心中有危疑震撼之感,表面却还平静,文祥也不多说什么,回到军机处,一面派人为恭王送信,一面与同僚商议,觉得处境尴尬。但李棠阶到底是真道学,处之坦然,认为既未奉旨解除枢务,仍当照常供职,所以依旧静坐待命,午间依旧三钟黄酒,一碗白饭。饭罢休息到未初时分,照平常一样,传轿回府。

文祥和曹毓瑛当然要赶到鉴园,惇王也在。恭王的气色不很好,相对自然只有苦笑。

“五爷!”曹毓瑛说道:“明天有好几起引见,该你带领。”

“我那能干这种差使?”惇王把头一扭,摇着手说,“叫老八去!”

“闲话少说。”惇王忽又回身拉着曹毓瑛便走,“来,来,你替我写个折子。”

文、曹二人正就是想的这条路子,交换了一个眼色,曹毓瑛便坐到书桌上,执笔在手等惇王开口。

“不能让她说叫谁不干就叫谁不干!也得大家商量商量。

琢如,你就照我这个意思写。不要紧,话要说得重。“

显然的,惇王由兔死狐悲之感,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文祥便劝道:“五爷,你先静下来!话不是这么说。”

“该怎么说?”

“话总要说得婉转。”

不容文祥毕其词。惇王便偏着头,扬着脸,大声打断:“她懂吗?”

这是抬杠,不是办事,恭王赶紧拦着他说:“五哥,你听他们两位先说,有不妥的,再斟酌。”

“好,好!”惇王原来就很佩服文祥,这时便把只手临空按一按,“你们商量着办。写好了我来看。”

说了这一句,他从腰带上解下一串小件的汉玉,坐到一边给恭王去赏鉴谈论。文祥和曹毓瑛才得静下来从长计议。

回天之力,全寄托在这个奏折上,所以曹毓瑛笔下虽快,却是握管踌躇,望着文祥说道:“总得大处落墨?”

“那自然,朝廷举措,一秉至公,进退之际,必得叫人心服。”

“啊,啊!”曹毓瑛一下子有了腹稿,“就用这个做‘帽子’,转到议政以来,未闻有昭著的劣迹,被参各款,又无实据。至于说召见奏对,语气不检,到底不是天下臣民共见共闻,如果骤尔罢斥,恐怕引起议论,似于用人行政,大有关系。这么说,行不行?”

文祥把他的话想了一遍,点点头说:“就照这意思写下来再看。”

这样的稿子,曹毓瑛真是一挥而就,用他自己的命意,加上惇王的意思,以“臣愚昧之见,请皇太后皇上,恩施格外,饬下王公大臣集议,请旨施行”作结。

惇王粗枝大叶地看了一遍,没有说什么,恭王却看得很仔细,提议改动一个字:“窃恐传闻于外”改为“窃恐传闻中外”。这是暗示慈禧太后,在京城里的各国使节也在关心这一次的政潮。事实也确是如此,但总有点挟外人以自重的意味,文祥有些不以为然,可是没有说出口来。

这个奏折递到慈禧太后手里,自然掂得出分量。心里气愤,但能抑制,她很冷静地估计自己的力量,决还没有到达可以独断独行的地步,因此,立刻作了一个决定,接纳惇王的建议。

于是她召见文祥、李棠阶和曹毓瑛,除了抚慰以外,把惇王的折子交了下去,吩咐传谕王公大臣,翰詹科道,明天在内阁会议。此外还有许多非常委婉的话絮絮然,蔼蔼然,听来竟似慈安太后的口吻。

这一来,外面的看法就完全不同了。第一,召见三枢臣,把前两天明发上谕中“该大臣等”这四个字,作了有力的澄清;第二,恭王逐出军机一节,必定可以挽回。

因此,这天到内阁来赴会的,特别踊跃,而且到得极早。但是会议却迟迟不能开始,因为倭、周两阁老以及“协揆”瑞常不曾到。再一打听,说是两宫正在召见,除他们三个人以外,还有朱凤标、万青藜、基溥、吴廷栋和王发桂。这是为什么?莫非事情还有变化?大家都这样在心里怀疑。

这是因为慈禧太后前一天又听了安德海的挑唆,说恭王不但没有悔过之心,而且多方联络王公大臣,决定反抗到底。她虽不全信他的,但自己觉得对文祥所说的那番话,显得有些怕事,急于想收篷似地。如果这一天内阁会议下来,联名会奏请求复用恭王,不但太便宜了他,以后怕越发难制,而且大家一定会这么说:到底是妇道人家,只会撒泼,办不了正经大事。如果落这样一个名声在外面,以后就不用再想独掌大权了。

为了这个缘故,慈禧太后决定把事情弄复杂些。召见的名单重新安排,在原先召见过的那一班人里面,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内阁学士殷兆镛,另外加了四个人:肃亲王华丰、豫亲王义道、兵部尚书万青藜、内务府大臣基溥。召见两王是为了增加声势,至于万青藜和基溥在慈禧太后印象中,是谨慎听话的人,她轻视满缺的兵部尚书宗室载龄,而载龄是恭亲王力保的,这也成了口实之一。

“象载龄这样的人才,恭王一定要保他当尚书。照我看,载龄不过笔帖式的材料。万青藜!”她问:“你跟载龄同堂办事,总知道他的才具吧?”

万青藜不敢驳回,但也不便附和,而且慈禧太后的批评,多少也是实情,所以只好免冠碰头,含含糊糊地答道:“太后圣明。”

“再说惇王。”慈禧太后看着肃亲王华丰说:“在热河的那会儿,说恭王要造反的,不是他吗?现在他又反过来维护恭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回头内阁会议,你们要说公道话!”

到了内阁,随即开会。因为此会由军机处传谕召集,所以由文祥首先述旨:“昨天奉两宫皇太后面谕:恭亲王在召见的时候有过失,因为蔡寿祺参他,不能不降旨;惇亲王现在上折子,也不能不交议,可见,上头並无成见,一切总以国事为重。朝廷用人,一秉大公,从谏如流,亦所不吝;如果你们一定要说,国家非恭王不可,你们跟外廷各衙门去商量,联名写个折子上来,让恭王再回军机,我准了你们的好了。天意既回,该如何仰承上指?请大家定个章程。”

话还未完,吴廷栋站起来说,“这话完全不符。”

文祥述旨,已令人不免迷惑,听得吴廷栋这一驳,越发有石破天惊之感!他怎么可以如此说?照他的话,岂非文祥矫诏,那有这么大胆?真太不可思议了!

而文祥却比较持重,虽觉吴廷栋的话和语气,武断无礼,但仍旧平静地问:“何以见得?”

“刚才两宫皇太后召见,面奉懿旨,全无请恭王复回军机的话。”

“那么,上头是怎么说的呢?”

“说恭王必不可复用。”

“那太离奇了!”李棠阶皱着眉说,“不至于出尔反尔吧?”

“此何等大事,敢有妄言?”

“不错!”倭仁也说,“面奉懿旨,恭王不可复用。”

以倭仁的年高德劭,而且道学家最重视的是“不欺”,自无妄言之理。照此看来,莫非文祥在假传圣旨?

正当大家越来越迷糊,也越来越着急的那片刻,李棠阶说话了:“昨日军机承旨,面聆纶音,确如文尚书所说。”

“那不是天下第一奇事?”惇王看着倭仁和吴廷栋,大声说道:“上头说了今天的话,就不能说昨天的那个话,说了昨天的那个话,就决不能说今天这个话。艮老,别是你听错了吧?”

“王爷!”倭仁板着脸回答:“老夫虽耄,两耳尚聪。”

“我们三个人也没有听错。”

文祥接着李棠阶话,补了一句:“昨天押班的八王爷可以作证。”

“巧了!”吴廷栋说,“今天也是八王爷押班。”

“那好,好,你们不用吵了!找老八来问。”惇王大声吩咐:“看,钟王在那儿,快把他找来。”

内阁的苏拉分头去觅钟王,这等待的当儿,大家交头接耳地小声谈着,虽听不清说些什么,但脸上十九浮现着好奇的神色,好象赌场里有豪客孤注一掷,大家都迫切希望要看那一宝开出来的是什么?

“宝官”钟郡王找到了,这两天他奉旨带领引见,算是第一次当正式差使,打扮得一身簇新,宝石顶、团龙褂,极长的一支双眼花翎,在日影中闪着金蓝色的光芒,衬着他那张皮色白净,微带稚气的脸,益显得高贵华丽。等走进内阁大堂,抬头望一望,立刻放下马蹄袖,向他五哥惇王请了个安。

“老八!”惇王问道,“昨儿个军机‘叫起’,是你押班?”

“是。”

“今儿呢?”

“也是。”

“好吧!”惇王挥一挥手说,“你们问他。”

于是文祥和吴廷栋,又把所奉的懿旨说了一遍,要钟王证明,确有其事。

“你们不错!”他看着吴廷栋这方面说了一句,转脸看着文祥又说:“你们也不错。慈禧皇太后昨天和今天,是这么说的!”

这一下,满堂惊愕,议论纷纷,好久都静不下来。大家都在研究同样的一个疑问:慈禧太后何以自相矛盾?到底她的真意何在?

文祥一看这情形,知道大事坏了。内中的变化曲折,尚未深知,去打听明白,设法化解,都得要相当时间,此事宜缓不宜急,所以提议到三月十四再议。倭仁和吴廷栋原想早早作一了断,无奈站在恭王和文祥这面前人多,齐声附和,只好算了。

事情看来要成僵局,政务也有停顿的模样,军机三枢臣苦闷不堪,每日在直庐徘徊,要等一个人来,情势才有转机。——这个人就是在盛京的醇王。

不过,军机三枢臣的苦闷虽一,原因多少不同。文祥了解洋务,深知外国使节对于枢廷动态,都有报告回国。大清朝的那面黄龙旗已经有了裂痕了,全靠政局稳定,有位高望重的恭王在上笼罩一切,合力弥补,才可以不使那条裂痕扩大。如果朝局动荡,足以启外人的异心。所以文祥不免有隐忧。

李棠阶的目光是在各省。蔡寿祺的背后有些什么人,那两个奏折是怎么来的?他完全清楚。从咸丰初年的军机大臣文庆开始,以至于肃顺专权,恭王当国,有个一以贯之的方针:泯没满汉的界限,而且要重用汉人。不是如此不能有曾国藩,更不能有左宗棠。如今大功初见,私嫌又生,连慈禧太后都说过“恭王植党”的话,意思是指他外结曾国藩以自重,如今蔡寿祺的折子中,为旗将不平,攻击湘军,挑拨满汉之间的感情,如果由恭王波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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