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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赵普在!”赵普应声出班,端笏肃立。
“孟昶投降,理当接纳。你拟敕吧!”
“是!”赵普便将预先由翰林学士虚多逊所拟,写在牙笏上的答敕,高声念道:“取法上天,广覆下上,既叶混一之象,永垂临照之光,方喜来朝,何劳待罪?体兹眷念,无至兢忧。”
皇帝将柱斧在御案上轻轻敲了一下,答了一个字:“可!”
这道表示受降与释罪双重意义的答敕,早已另在白麻上写好,仍旧付与李廷宪,出东门宣示孟昶。
“万岁,万岁,万万岁!”孟昶率领他的臣属,再拜谢恩;等他站起身来时,只见两滴晶莹的泪珠,在朝阳影里,闪闪生光——这在旁人看,自然是感激涕零。
“恭喜殿下!”窦俨长揖道贺,然后转脸问道:“衣库使何在?”
“衣库使在!”一名官员疾趋上前,躬身说道:“请殿下易服。”
等他说到这一句,窦俨手快,已把系在孟昶颈项上的三尺白绫取了下来,随手一卷,往表案下一丢。这时御赐的衣冠,已经颁到,一顶涂多嵌犀的五梁进贤冠、一袭大红锦袍;一条通龙凤犀带;一双皂皮履。
于是孟昶再一次谢恩;引入门楼,脱去素服白冠,换上御赐的一品朝服,骑马入宫谒见皇帝。
皇帝仍旧临御崇元殿,百官侍立、盛设仪仗;李廷宪把孟昶引入殿廷,便有鸿胪寺官员赞礼,孟昶不知不觉地捧着牙笏,扬尘舞蹈地拜了下去。
“平身!”殿上传呼:“引孟昶升殿!”
由东阶引入殿中,孟昶自觉羞惭无比,不由得把头一低;这样一直走到御座前面,才站住脚躬身说道:“臣孟昶瞻谒天颜!”
“你辛苦了——”皇帝用挚重的声音说,“保元,一路来可还顺利?”
保元是孟昶的别号,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叫过了,他听入耳中,不知是陌生,还是熟悉?但此时无暇去细辨自己的感觉,要紧快回答皇帝的问话。
“托陛下洪福,一路还算顺利。”
“你母亲呢?身子健旺吧?”
提到老母,孟昶始有感激之意:“多谢陛下垂念,臣母托庇,康强如昔。”
“那好。”皇帝又问:“你的眷口都来了?”
“都来了。”
“你有几个儿子?”
“臣生三子,现存的两个。”
“我叫人给你起了一座宅子,拣个好日子就搬进去吧!如果那里不合适,再改造。”
“陛下恩典,天高地厚。得有几间屋子,容臣侍奉老母余年,于愿已足。”
“也别这么说?”皇帝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
“臣今年四十七。”
“那精力也还不甚衰。”皇帝说道:“四海分裂了几十年,总得要统一起来,才是生民之福。太原、吴越、江南、闽粤都还得费些手脚,你还很可以做些事。”
“是!”孟昶很快地答道:“臣愿效前驱。”
“倒也不一定用兵。”皇帝说道:“用兵是不得已的事,你总也明白。”
“陛下至仁之心,天下感戴。只是草野愚昧,缺以小事大之仪;伏愿陛下广遣使节,晓谕各处,多加恩抚,自然驯服。”
“我就是这么在做。”皇帝又说:“但望你做个榜样给大家看看。”
是做个受豢养的降王榜样给李煜他们看?孟昶觉得皇帝的话刺心,很勉强地答应了一声:“是!”
“保元!”
这一喊,孟昶不自觉地把头抬了起来,正好面对皇帝;丰颔广颡,古铜色的面皮,一望便知是历尽风霜,深体人情的仁厚之主。
“臣在!”孟昶赶紧又把头低下去。
皇帝那一喊,其实也是要看看他的脸;并没有话要问。这时便和左右问道:“大明殿预备好了没有?”
“早有预备。”一个小太监躬身回答。
“都到大明殿去吧!”
皇帝在大明殿赐宴;这与在离宫别苑的“曲宴”不同,不过在教坊鼓乐声中,赐酒三盏,奉行故事而已。等宴罢散了出来,孟昶仍由窦俨陪着回玉津园。归途风光,与来时大不相同,仪从煊赫,前驱后卫;开封的百姓,还在等着看热闹,窦俨不了解孟昶的心思,有意叫仪从出御街,经州桥,过大相国寺,像状元游街似地,尽拣热闹地大街去走。指指点点的老百姓,几乎看杀孟昶。
等自到玉津园,窦俨刚刚告辞,孟昶脱去御赐朝眼,轻袍缓带,正与花蕊夫人在谈见驾的经过,有人来报,说阁门使李廷宪来宣赐衣物。这一下又得整肃衣冠,摆香案接旨。
“还有特赐国母的金银文绮。”
“这——”孟昶为难了,看着花蕊夫人说:“应该请娘也来接旨谢恩。”
“是的。”花蕊夫人懂他的意思:“我去禀告。”
闭门礼佛不见任何人的李太后,不能不见钦使,出厅与她儿子一起接旨。御踢甚厚,一张单子有三尺长,念了好半天才念完;从金鞍辔开始,一直到“惠民局”、奉敕修合的良药,无所不有。
送走钦使,孟昶急急赶了回来,正看见李太后进入她的那座院落,垂花门要合上,他便大声喊道:“别关门!”
李太后闻声回头,孟昶已经进门;她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点点头说:“这一身冠服,倒还合身。”
“娘!”孟昶有着无可形容的依恋孺慕之情:“我扶娘进去。”
李太后便让儿子扶着,边走边问:“你见着赵家天子了?”
“自然见着了。”
“说些什么来?”
“先问起娘的身子。又叫早早迁入新屋。”
“喔!”李太后问:“李昊他们呢?”
这是问李昊可曾见驾,孟昶摇摇头说:“没有。”
“那末,他们的出处呢?”
降臣自然要授官派职,但为日无几,总得要让朝廷有段安排的时间,所以孟昶陪笑道:“娘也忒心急了,那有这么快?”
李太后不作声,等扶入屋内,坐定下来,看左右无人,她才低声说道:“他们随你入朝。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富贵。从前他们靠你,现在你要靠他们;风吹草动,帮你挡着、遮着!你该多替他们想想。”
孟昶默然,只在心里体会他母亲那几句意味深长的话:“从前他们靠你,现在你要靠他们”,默念着这句话,兴起无限的今昔之感,自己知道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娘!”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异常关切:“赵家天子说,明天要接你老人家进宫叙旧;娘,你不会不去吧?”
“天子诏令,怎可不去!你是怎么想来的?”
这话不必回答,只要老母不像今天这般杜门礼佛,他就可以放一半的心了;另一半要看赵家天子如何?
24
赵家天子实在难得;孟昶的惴惴不安,竟成多余。
他惴惴然系心的是老母入宫的礼节。天子到底是天子;异姓妇人,哪怕名义上尊为“国母”,毕竟还是臣属,不得不以跪拜之礼谒见天子。孟昶深怕老母会感到屈辱,勾起亡国之痛;老年人经不起这样的刺激,倘或伤感致疾,如何得了?
谁知赵天子竟以通家世交的礼节相待:“檐子”到宫,用大内的软轿抬到宝津楼前,妃嫔扶掖,皇帝降阶,把李太后当作姑母,称为“娘娘。”
“怎当得起官家这般称呼?”李太后要行大礼,为早已受命的妃嫔所拉住,反倒受了皇帝一揖。
“娘娘!”皇帝捧酒相敬,“在这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官家真是天高地厚之恩,我母子不知如何报答?借花献佛,虔祝官家长生!”说着,李太后双手接过玉杯,颤巍巍地送到唇边,居然一饮而尽。
“天气太热,怕不如成都气候温和,娘娘怕住不惯?”
“倒也还好。”李太后答道:“住久了就惯了。”
“住得惯最好,住不惯也不要紧;如果惦念成都,过些日子我派人送娘娘回去。”
“我家住太原。平生大愿,就是希望有一天回老家。”
皇帝认为李太后这话是平北汉的一个先兆,非常高兴,“一定可以回太原。”皇帝说道:“等我平了刘钧,立刻就送娘娘回去。”
“启奏官家。”有个小太监,找着谈话的空隙,提醒皇帝说:“筵宴已备。”
于是依旧由妃嫔扶着李太后上殿;也跟皇后见了礼,然后入席。凡是这样的宴会,总是看的时候多,吃的时候少;沉默的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李太后进宫,要紧的就是见一见面;而皇帝也没有多少功夫陪“娘娘”,因此,很快地就散了席。回玉津园时可说满载而归;皇帝送了“娘娘”一桌餐具,好几十件老年人所需的日用器具——多唾壶、金手炉之类。
到了第三天,封爵的诏书到了,蜀主孟昶的新衔头是:“开封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令,秦国公。”又指明“给上镇节度使俸禄”。元(吉吉)被授为兖州节度使;孟昶的两个弟弟,是“上将军”;跟王昭远、李廷珪一样。文职中,李昊的职位最高,当工部尚书;此外也都比照他们原来的官职,个个不落空。同时还有金玉车马等赏赐,远及江陵、凤翔等地未曾入京的蜀国官员。
这一来真是皆大欢喜。孟昶也不能不打起精神来,重新做人;不是拜客,就是赴宴,还要抽出空来设宴回请朝中大臣。六月天气,骄阳如火;劳累加上饮食不调,使得他一下子病倒在床。
来势相当凶险,大吐大泻,萎顿不堪;只不过一夜功夫,消瘦得脱了形,眼眶、鼻孔和一张嘴。仿佛突然变得大了。
发病是在晚上,花蕊夫人不敢惊动李太后;只通知一直负责照料“宫廷”的李廷珪,立刻召请由成都随来的“侍医”王阳泰,到内寝诊治。
王阳泰到时,孟昶的病势越发可怕了,面白如纸,四肢发冷,而且不断抽筋,吐已无物可吐,只是干呕;泻则如故,所泄的是米汁样的东西。王阳泰一看大惊,惊的还不是形容怕人,而是他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的症状;再诊脉,他自己先就心酸了。
行医的要有割股之心,但也要铁石心肠;他走到一边,忍眼泪问道:“是如何得的病?”。
“从开封府赴宴回来,只说心头烦躁、腹痛,命人取藿香正气散来服;药还未到,便大吐大泻,病来如山倒一样!”
“开封府赴宴?可是皇弟作主人?”
“是啊?”花蕊夫人听出有言外之意,急急又问:“怎么样?”
王阳泰忧郁地欲语又止;李廷珪疑虑大起,一把拉住他的手问:“你是说,说是中了毒?”
一听这话,再看到王阳泰的脸上;花蕊夫人神色大变,摇摇欲倒,一旁的侍儿,赶紧将她扶住。她虽还流着眼泪,但神气却很快地转为坚毅,用手背拭一拭双眼,清清楚楚地问王阳泰:“你不会弄错?”
“夫人!”王阳泰很吃力地说:“到底是中的什么毒?我竟看不出来。”
“唉!”李廷珪重重地叹口气,顿着足说:“你去细看啊!想办法啊!脉怎么样?”
“脉也不好。”王阳泰摇摇头说:“危在旦夕!”
这一说,花蕊夫人掉转身就走;李廷珪和王阳泰急急跟过去,走到病榻前面,只见孟昶抽筋抽得更利害了。
“王先生!”花蕊夫人用出奇的平静的声音说:“你务必想法子急救!我想不要紧。”
这话不知为了安慰孟昶,还是鼓励王阳泰,或者她真的别有所见?王阳泰唯有依照嘱咐,先投以止泻安胃、培元益气的方剂。
把病人交给了医生,花蕊夫人向李廷珪招一招手;走入外面厅中,只见孟昶的三个弟弟和两儿子都在那里焦急地等候消息。
“但愿王阳泰看错了。”花蕊夫人向李廷珪说:“你跟他们说吧!”
“说是中毒!”
于是,一个个面如死灭;仁贽却说了句,“不会吧?”
“中的什么毒呢?”泪流满面的元(吉吉)问。
“王阳泰也说不来。”李廷珪说:“照我看似乎不致于……”
“王阳泰,怎么回事?”元(吉吉)着急地骂:“真正是废物!”
“你先沉住气,我们要商量一下。”花蕊夫人脸色苍白、双手发抖,但声音是清楚的,显得她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悲痛,提醒大家:“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若无此事,传出语言去,会兴大狱。”
“是的!”仁贽深深点头,而神色益显得严重,“得找大家来商量。”
“不容如此迂缓!此刻就要有个主张;我的意思,立刻就要上奏。”
“说得是。”李廷珪看着仁贽说:“唯有上奏,才有挽回的希望。”
大家都在已乱的方寸中,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如果是皇弟在邀宴时下了毒,则唯有皇帝才能追究这件事;进一步才有解铃系铃、由皇弟遣医来解救的可能。但是,如何上奏,是直言中毒吗?。
当元(吉吉)提出这个疑问时,花蕊夫人为他作了解答:“当然不能这么说。只说从开封府赴宴回来,怎么样起的病、病状如何?官家自然明白。事不宜迟,二弟跟李公一起快走吧!”
“走!”李廷珪说:“去找窦侍郎!”
两人骑着马、带着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