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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灵机一动却赶紧抢过话头,“是这么档子事,今儿个我们哥俩奉你老的差遣办差,这当间儿怎么这么寸劲儿,正好遇见唱红咱们天津卫的这位落子名角。提到你老的好事,人家筱翠姑娘仰慕你老的威名,跟我们哥俩就过来啦。人家想先给引见引见,说是到了日子口儿,乐意给你老唱三天堂会。”
听说唱堂会,花筱翠浑身一哆嗦,突然匍匐在地“咕咚咕咚”磕起头来,“大慈大悲的大老爷行行好,只要给口饭吃,给你老当牛当马都行都认呀,奴家再也不敢唱戏了。”
吴胖子满脸的肥肉马上绷紧了,拿眼扫扫面前这仨人的模样,蓬头垢面满身泥土,知道其中有诈,“嘿嘿”一笑,“两个不知死的家伙,又拿老子当山东大葱,上我这蒙事来了,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甭想得那么容易,以为摊张煎饼就能把老子卷进去,呒门儿!”
花筱翠抬头看看两位贝勒爷,见他们大眼瞪小眼谁也不吭气,壮起胆子把大兵怎么砸戏园子,二位贝勒爷如何英雄盖世路见不平拔刀相救,又如何拿茶壶开了大兵的脑瓢,大兵追杀不舍的经过,炒爆豆似的说了一个仔细。说到最后,声泪俱下地哀求道:“你老人家慈眉善目,活脱脱佛爷下凡,万般无奈投奔到你老的膝下,权当可怜一条没主儿的巴狗,把奴家收留了吧!”
吴胖子见花筱翠花容月貌泪珠涟涟,合目良久终于开口,语调也亲和温善许多,“本司令向来怜香惜玉,俺见你哭啼啼让人心疼,给俺当个小妮子吧。”花筱翠听不懂小妮子是干嘛的,站着发愣。英杰赶紧接茬,“还不谢谢司令!”英豪窜掇着,“犯什么傻呀,你进天堂啦!”
吴胖子还不错,把自己的卧房腾出来给花筱翠住,一连几天去后宅,轮着住在几位姨太太屋里。花筱翠每天只能在屋子里呆着,有个叫吴贵的勤务兵专门伺候吃喝拉撒。花筱翠长这么大,甭说享受连想也没想过这待遇。可是她一点都没有开心,根据自己的生活体验,总觉得不是好兆。
大概过了十来天吧,吴贵抱来几包袱戏装,说是吴司令五十大寿办堂会,让她捡拿手的戏出,等人齐了露一手。花筱翠一则存有幻想不好驳吴胖子的面子,再说也是身不由己,只好穿戴起行头,出演吴胖子点的戏码《卖油郎独占花魁》。因为没人给她配戏,花筱翠一人赶俩角。为了好看,着旦角的艳装出场,一亮相就赢得满堂彩。英杰英豪也来了,见吴胖子张着大嘴乐,心想该找他要赏银啦,不过这事不能明说,须旁敲侧击。
哥俩互相看看,夸张地拍腿叫好,先制造气氛。然后英杰凑近吴胖子吹捧,促使他领会意图:“司令,你老艳福齐天,谁瞧过这么俊的扮相,天津卫还能找第二号吗?”英豪跟着添油加醋,“瞧瞧你老后面几位姨太太,哪个能跟咱们哥俩领来的这位花筱翠比?”吴胖子嘴角流着哈喇子,捣蒜般不住点头,“嗯,嗯,有点眼力!”
姨太太们不高兴了,“比谁接的客多,咱们哪能比呀,也没资格比呀!”“比脚丫子个头儿大,咱也差着半尺呀!”“比缺德带冒烟儿,还得跟二位贝勒爷喊师父呢!”吴胖子回头骂道:“吵吵个屌毛哇,一群抱窝不下蛋的废物鸡,人家是黄花大闺女,你们比得了吗?”
英杰继续诱导:“司令,这位花筱翠,真正算得上沉鱼落雁,羞花闭月了吧?”
英豪接着帮腔:“堪称是活活气死貂禅,不让西施呀!”
姨太太们齐声尖叫:“狗屁!”
吴胖子烦了:“甭卖狗屁膏药了,你们这份孝心,本司令亏待不了。来人!”
副官欧阳亮用红漆盘托着两封银元过来,二位贝勒各抓一卷塞进怀里。
花筱翠作戏认真,尽管满心的不高兴,戏文还是唱得字正腔园。此时正唱小生的唱段:花魁躺在牙床上,好像那贵妃醉酒卧龙床……冷不丁忽闻吴贵闯进场子,冲着文武场紧着吆喝,“奏喜乐、奏喜乐!”文武场好像事先有准备,立马换乐器奏起了喜乐。权作舞台的屋廊下垂落一块双喜彩牌,挡住了硕大的寿字。紧接着上来俩女眷拿着红绣球强塞给花筱翠,象征性地抛向吴胖子。吴胖子动作真麻利,自己扎上十字披红朝花筱翠走来。
花筱翠见状,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挣脱众人一头撞在柱子上,顿时血流满面昏死过去。英杰英豪一见要出人命,揣好银元趁乱蔫溜了。
姨太太寻死觅活,吴胖子早就司空见惯,自有处置高招,脱掉马褂一甩,“他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不乐意入洞房,把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扔到厢房里去,磨她几天性子,俺就不信还龇歪!”
正文 第二回 古典设宴四聚成,王爷曝笑茶一盅
(更新时间:2006…8…1 20:25:00 本章字数:12188)
独流镇的大地主大财主大善人古典,跟老王爷是几辈子的交情,古家先人在朝里为官的时候,老王爷家族曾经很不得势,却跟同僚中的汉人打得火热。汉臣巴不得跟旗人套近乎,加上古姓家风崇尚中庸待人忠厚,就跟老王爷的先祖成了莫逆之交。这两家的前几代人凑在一起,都是斯斯文文客客气气的,可是到了老王爷和古典这一辈儿,哏儿了。交往归交往,相好归相好,只要到了一块儿凑饭局,不论谁掏银子花钱,准得弄点花样出来专门找别扭。跟小孩过家家似的把戏,常常弄得动气上火翻脸说绝话。可是,过不了多久还得往一块儿凑合接着腻糊。
“几代人的生死至交,不能到咱这辈儿就掰喽!”他们有时真翻脸,紧接着,又都自己给自己找借口下台阶。外人看叫吃饱了撑的,他们自己却觉得这是一乐儿,外人想耍把他们这套,甭说财力,也没这方面的脑力。他们究竟寻的嘛乐儿,为此乐儿需要多大财力和脑力,看官看罢下文自己咂磨。
古典祖上传下来一个规矩,每年秋后要张罗一场庙会。
独流镇有座药王庙,供奉着战国良医扁鹊,这座庙建于明代不稳定的建文年间。传说,世代人丁兴旺的古姓,到了这一代只生女不生男,眼见着古姓断了香火,希望寄托在最后一名小妾身上。这名小妾娶到家及时耕云布雨百般呵护,却是无论男女任嘛生不出了,古姓的那位祖宗每天贴着小妾肚皮听动静,整整听了一年连个屁音儿也没听到。没动静生嘛?豆芽菜也生不出来呀。有人好心求跳大神儿的淘换香灰,也有的出主意请老道出面做道场,这一切都被老祖宗否绝。贫者信巫富者信医,老祖宗亲赴静海县(当时谓之靖海县)医馆,讲明情况的紧迫性,欲请医馆的“再世扁鹊”出诊。“再世扁鹊”说:“不必出诊,断断脉像便知病情。”老祖宗说:“不出诊何以叩得小妾脉像?”那位“再世扁鹊”又说:“断不得妾脉,断夫脉亦可。”抓过老祖宗手腕子,三个指头微微一叩:病根逮着了!当即处方交与老祖宗,“此乃秘方,不得外传。”老祖宗接过处方揣在怀里,乐颠颠儿回来了。老祖宗照方行事,转年果然得了个足斤足两八斤半的大胖小儿,香火接香火胖小儿长大又有胖小儿。但是仍然潜藏着危机,自此总是孤独一枝辈辈单传。传到古典父辈情况有了好转,古典之后再添男丁,预示往后人丁兴旺取名古兴,就是眼下掌管古联升老店的亲兄弟。古姓老祖宗不忘医恩,为“再世扁鹊”的始祖原版扁鹊,建造了这座药王庙,据说,那张拯救古姓命脉的秘方,就珍藏在扁鹊塑像的屁股底下。
太史公为扁鹊列传,谓之“名闻天下。过邯郸,闻贵妇人,即为带下医;过洛阳,闻周人爱老人,即为耳目痹医;来人咸阳,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随俗为变。”可见,扁鹊是位真正的神医。他不仅能治百科病,而且随风就俗,能诊治驱除各地各类人等的病患,他理应得到后人敬奉。倘若在香火熏陶下大显医道神灵,确保无钱就医的穷人根本不得病就更好了。
至于那张秘方,民间传说只有四个字:禁欲百日。药王庙几经重修不曾发现秘方真迹实物,竖在庙前的几块重修药王庙碑记也没有记载。根据效验来看,据信民间传说比较贴边儿。
庙会,越来越背离老祖宗的原始创意了,到了古典这代,纯粹借庙会的名义耍排场。那意思近似城里大户人家办堂会。发帖子请戏班子,三天两头不是孩子出满月,就是大人过生日,要不就是纪念爹妈忌日。不过城里人的把戏,纯属为了赚几两银子,显得有些狗里狗气。古典的庙会就是为了排场,较为单纯。要得就是一掷千金不在乎,显示财大气粗。目的在于检验能否一呼百诺,说白了就是验证一下:我,古典,在独流地面跺跺脚,方圆百里乃至整个静海县能有多大的动静。到了古典这一辈,应该说家道中落无权无势了,纵然还有祖上留下来的田亩产业,可叹人丁还是不旺,尤其本人到了中年不见子嗣,古典蔫着急没咒念。他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无论治理家事还是对外交往,讲究脚踏实地、按部就班、充分筹划、精细安排的原则。所以还是积极努力着,他坚信象他这么尽善尽美的人物不会绝后,也不应该绝后。
眼前又到一年一度的庙会了。是日,古典早早起来洗涮就绪,登上自家的独身船,去天津卫宴请老世交。吩咐管家带足银两,要在四聚成饭庄摆一桌,这顿吃喝不同寻常人的吃喝,这顿吃罢附带说说下顿,也就是庙会上的那顿。对于古典来说,这是一年当中诸多大事的大事之一。所以,这次出行亲率管家李元文,以防出点差错不好收拾。
说起管家李元文,此人还有些来历,亦需费些笔墨交待交待。十年前他在天津南市一家商行学徒,学徒从抱孩子扫地倒痰盂开始熬,熬到三年学徒期满,年关也快到了。老板知道他没爹,老家只有一个瞎眼的老娘,便给开了一年工钱,还送了不少吃的穿的。说,回家看老娘去吧。挣钱不容易,道上省着花,把钱拿给老娘过个富裕年。李元文说,掌柜的,俺记着了。于是打点行囊,当即踏上归乡之路。老家在沧州,总共三四天的路程,回家心切加上年轻人腿脚硬朗,沿着南运河,头天便蹽了七八十里。太阳将要西沉时分来到独流镇,住进街口的悦来客栈。
隆冬腊月夜风呼啸,思归的住客们睡凉炕怕冷,便凑到生大灶的店家屋里取暖。这套房子里外间前后门,前门临街,对外就是悦来酒馆。住店的大都是年根返乡的生意人,怀里都揣着大把的钱票子,大冷的天免不了喝两口。喝烧酒不能干坐着,就喝五吆六地掷骰子。李元文正年轻,经不住诱惑也掺和进来。店家在旁边也不白吃“喜儿”,奉送老虎豆跟沙窝萝卜。“沙窝的萝卜张家窝的枣”伺候过皇上娘娘,洋人都说“OK”。沙窝靠近杨柳青镇,那儿的萝卜赛鸭梨,落地摔八瓣儿水大蜜甜。店家还一个劲儿给赢家上茶,萝卜就茶气得大夫满地爬,表明这两样搁一块儿解渴顺气祛百病。天津卫体面人耍钱打牌都离不开这两样,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乡下人也就学会了。李元文手气壮,怎么掷都是正点,不一会儿,钱票子怀里就揣不下了。抻了个枕头皮儿当口袋,不大的功夫赢了满满当当一枕头皮儿的钱票子。玩到小半夜手气见背,借口天亮还要赶路,就回客房抱着装钱的枕头睡了。
屋里齁冷,再加上吃了太多的萝卜喝了太多的茶水,越冷越尿尿。李元文爬起来抱着枕头上茅房。见赌钱的屋里还灯火通明,便探头探脑地往里瞅。店家说,还是这儿暖和,进来再玩会儿吧,李元文“嗯”了一声抱着钱口袋就进去了……
天亮的时候,李元文只剩下空枕头皮儿了,连掌柜的给的工钱也输光了。收拾好行李没精打彩的正准备上路,店家追了出来,“喂,小子,把枕头皮儿留下!”夺下枕头皮儿,把他赶到大街上了。出了客栈李元文才知道犯傻,在外头混了三年事由,大年根底的攥着俩空拳头,怎么去见瞎眼的老娘啊!两条腿象是灌了铅似的迈不动步子。
该着李元文跟古典有前世的缘分,走到古宅门前,猛抬头发现街对面有棵歪脖子柳树,那架势跟召唤崇祯皇帝升天的“罪柳”差不大离儿。李元文一瞅见这棵树,鬼催的一样,认定归宿已到死活不挪窝了。心想,一世为人没享嘛福,临了享用一下皇帝老子升天的待遇吧。这么想着,解下裤腰带搭在了歪脖树上,绾了个死扣就往里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古宅的大门打开了,护院的老刘头出来打扫台阶。看见有人光天化日迎着大门寻短见,以为是诈财的,大呼小叫起来。一时惊动了古老爷,招呼家人把李元文从树上托下来抬进门房。三言两语问清缘由,古典大发慈悲,给足银两送些年货打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