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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奇案演风雷-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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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门前有条河,这条河她知道。后来顺着这条河见到了跑火车的铁路,再后来坐火车下关东闯天津,几次跨越这条河,这条河叫滦河。大概刚刚有了记忆,就被什么人领着,离开了那个朦胧的家。那个家给她留下的记忆还有饥饿,除了饥饿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或许爹妈根本就没给自己取什么名字。她说不清到底进过多少人家的门,跟多少人喊过爹妈,可是不等喊顺了嘴,就又到了另一家,跟另一家的爹妈喊爹妈。终于有一天,她被最后的爹妈领到了县城,三块大洋卖给了戏班子,从此有了名字,从此也有了吃饭的准地界。到底学了几年的戏小奴家不知道了,登台的那年,班主跟她说:“十岁了,不能一辈子白吃饭,该挣钱了。”打这年开始她知道了自己的岁数。

苦孩子能吃苦,加上花筱翠学戏一点就通,登台以后很少再挨打挨骂,随着出落得越来越鲜亮,很快成了戏班的台柱子。她随戏班子,由县城唱到唐山,由唐山唱到奉天。在奉天混不下去,又由奉天唱到天津,三折腾两折腾,终于在天津唱红了。唱红了却没有安稳日子过了,几乎天天提心吊胆的上台,台下是天天有人闹杂儿。混混儿从来不规规矩矩听戏,一来就是一帮一伙的,不是骂骂咧咧的胡唚占便宜,就是拉破头找碴儿讹钱讹物讹吃喝。当兵的比混混儿好不了哪去,砸戏园子比混混儿还麻利,粘不粘就拿刀动枪的伤人,唱戏的整天在刀尖上过日子。这次遇上贵人贝勒爷打抱不平,实指望因祸得福,没成想这个吴大帅吴司令,一大把子年纪居然善心包藏祸心。事先连个口风不透,也不问俺乐意不乐意,上来就要强娶为妾,难道俺花筱翠就不算个人吗!

花筱翠被关进厢房,房门挂了铜锁,整整一夜没人理她。第二天天一亮,欧阳副官开门进来给她送吃的。花销翠见有人进来,警惕地站了起来,不知从哪儿摸着一个香炉,两只手紧抱着,摆出随时护身豁命的架势。副官看看她,放下托盘里的早点出去了。托盘里一碗豆腐脑俩火烧,还有一张新炸的又薄又脆的果筚儿。嗓子眼儿赛堵着一团棉花套子,没心思吃东西。听门外头又挂上锁没了动静,一阵难过嘤嘤失声哭了起来。中午的时候,副官又来送饭,见早点一点没动,副官便说:“天大的事,吃饱肚子要紧,不吃不喝那是跟自己较劲。”说完,放下一碗红烧肉,两个白面馒头,撤掉早晨的托盘,出去锁上门走了。到了晚上,还是副官送饭,看见中午送来的饭照样一口没吃,犹豫了一下,把晚饭给她端到跟前,蔼声蔼气地说:“我在戏园子听过你唱的戏,你也听我劝几句话。我叫欧阳亮,吴团长的副官,吴司令就是吴团长。你是新来乍到,还不知道团长的脾气,他这人吃顺不吃戗。你有嘛打算商量着来,比寻死觅活好。你一头撞在柱子上,亏了脑顶破了点皮,要是脸上挂了花落了疤瘌,你还能上台唱戏吗?再说你这样不吃不喝的,一则自己的身子吃亏;二则等于火上浇油,你跟他硬碰硬顶着这叫戗火,他下不来台阶你自个身子又吃亏,最后也不能放你出来,你咂磨咂磨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欧阳亮没有强求她怎么着,只是掰开揉碎了讲道理,缓解了花筱翠的过度紧张和敌视情绪。欧阳副官不像那种彪悍的军人样子,话说的虽然不温不火,听着像是内藏着同情和体贴。另一方面,花筱翠想,就是逃跑也不能提着瘪肚子跑。就算跑不成,拼命也得吃饱了攒足了劲头才有力气拚呀!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恶狼扒心嘛也不顾了,三下五除二把晚上送来的干的稀的,还有一碟子炒菜吃了个精光。等她吃完副官又进来了,“团长有话,说不关你了,让你收拾收拾洗干净了,叫医官换换药调养几天。有嘛事等消停了再说。”

花筱翠身不由己地跟着欧阳亮出了厢房,她不知道调养几天以后该怎么办,消停了是不是还让她拜花堂。这么想着,到了院子里站在原地不挪窝了。欧阳亮明白她的心思,安慰道:“你放心,团长出城处理军务去了,今天不回来啦,把你安排好了我也走。天太晚了,不好麻烦后院的太太们,你先迁就一下,暂时还住在团长那间屋子,有嘛事等团长回来再说。”

接着安排人送来开水关严房门让她洗涮,不大会儿果然听到屋内唏哩哗啦女人洗涮的动静,过了一阵子,听到花筱翠低声喊道:“完啦。”欧阳亮这才让医官进去给她查伤换药。

还是那个叫吴贵的勤务兵伺候着,为花筱翠准备了好几套衣服,欧阳亮陪着医官进来的时候,吴贵正帮着花筱翠换衣裳。等换好了药叮嘱了一番吴贵,欧阳亮对花筱翠说:“我跟团长要处理一件要紧的大事,爽快了天亮就回来,要是粘手估计得耽误一天半日的。我都给你安排好了,有事就喊吴贵。”说完风风火火带上房门走了。

欧阳亮一走竟是好几天,也没见吴胖子的身影儿,估计真忙乎大事去了。这几天,吴贵请医官又察看了一次伤口。医官说:“不需要再搽药也不用包扎,完全好了。”从那以后,连医官也见不到影儿了,吴贵说,医官也去吴胖子那边了。

吴贵是个细高挑,整天进进出出总毛着腰,伺候花筱翠很是尽职尽责。挺大的男人活像个太监,管花筱翠铺床叠被、打洗脸水倒洗脚水、送吃送喝,最让花筱翠过意不去的,还管倒屎倒尿。花筱翠想怎么都行,就是不准出屋。

两个人整天形影不离,免不了开口说话,断断续续花筱翠了解到,吴胖子的正房太太在山东老家,从不来天津。这几天吴胖子不在家,后宅的几位姨太太撒了欢,就跟圈养在笼子里的老母鸡,没人看管自个打开笼子门,全都扑打着翅膀四处觅食去了。好大的一座吴家大院,静得活像散了场的戏园子,除了吴贵,隔着窗户只能见到几个干杂役的大兵。花筱翠猜测,那些拿刀拿枪的,大概都让吴胖子带走了。

花筱翠忽然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几天见不到欧阳亮,象是少了点嘛,心里空落落似的,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人给她拿主意,心里一点主见没有。既怕吴胖子一步迈进屋子,又恨不能盼着赶快回来,是死是活来个痛快的。她觉得,欧阳副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看得出他同情自己,或许能跟吴胖子垫几句求情的话,不再逼她当姨太太了。又想这不是白日里做梦吗?不沾亲不带故的,吴胖子凭嘛白养活她,这世道当官的哪有干净肠子。又想到两位贝勒爷,她不相信那么英武豪气的人,救了她转手会把她卖了。他们肯定不知道自己会是这样的结局,事先要是知道吴胖子霸占自己,他们还会送自己到这来吗?如果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他们还能搭救自己吗?想着想着又转回欧阳亮这儿来了,这人说话满靠板儿的,又是吴胖子身边的人,兴许能为自己说句积德的话。看面相跟二位贝勒爷一样的英雄好汉,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遭罪?说不定现在正想办法搭救自己呢!

花筱翠在心里边自问自答,自个儿正在屋子里胡思乱想,吴贵抱着个镶满铜活的硬木首饰匣子进来了。他低着脑袋把首饰匣子放在床上,用袄袖擦拭一遍才开口说话:“这是欧阳副官临走交待的,说是等你消了气拿给你。俺劝婶子想开点儿,俺们团长司令大帅不会让你吃亏。”别看花筱翠是个唱戏的,人世间的事知道的不多,总还知道团长、司令、大帅不是一档子事儿。心想别看这个吴贵披着黄皮,顶多是个混粥喝的材料,不然也不会当兵吃粮却干低三下四的差事。不过举止倒还规矩厚道,兴许他能帮自己逃离出去吧?唉,越想越离谱了,赶紧收回心思。不知是女人的天性还是唱戏养成的嗜好,见到那个精美的首饰盒,心里萌生了挡不住的诱惑,情不自禁地打开来看。哎呀天哪!真是金光灿灿令人眼花缭乱,簪子耳环戒指链子一应俱全。有的镶着钻,有的包着玛瑙,有副玉镯更是玲珑剔透。唱了这么多年戏,戴的首饰全是假货,像这么珍贵的首饰,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亲眼目睹。不但能看还能动手摸,要是愿意现时就能佩带上。花筱翠一件一件欣赏着把玩着,顺嘴问吴贵:“这得花多少钱哪?”吴贵挠挠头皮,“说不好,估计把俺卖了也换不来一件。”花筱翠突然话锋一转,“吴贵,你是怎么当的兵?”

花筱翠主动开口说话,令吴贵很兴奋,伸直了腰脑袋也抬起来了,“报告婶子,团长司令大帅是俺爷爷三姨太太的头生子,俺是俺爷爷外宅的嫡孙,论辈分,团长司令大帅是俺的叔。等俺长大了讨不得饭吃俺去找俺爹,俺爹找到俺奶奶,俺奶奶又找到俺爷爷,俺就当兵了。”花筱翠跟听绕口令似的觉得挺哏儿,好奇地问:“这么绕脖子终究怎么回事?”

吴贵并拢两腿认真地回答:“报告婶子,是这么回事。俺爷爷是贩盐的,俺奶奶是大清朝巡抚的原配夫人,俺爹是种田的,俺娘是俺奶奶的丫鬟,俺娘生下俺就死了,俺就成了没娘的孩儿。”花筱翠越听越糊涂,不想再问了。斜了一眼吴贵,从首饰盒里捏起一条链子试探他,“瞧你这么辛辛苦苦伺候我,我也没别的回报你,把这条链子拿去换点零花钱吧。”吴贵闻听使劲摇晃两手,“俺不敢俺不敢,婶子你快收好,快收好喽!”吓得两腿哆嗦着退出屋去。

到了晚上,还没有吴胖子和欧阳亮回来的迹象。

吴贵为花筱翠铺好床,检查完窗户门,倘若花筱翠没别的吩咐,吴贵锁上门就该找地方歇着去了,便照例说了句:“尿桶儿放在床头下面了,尿完还放回原地儿,别再趟洒喽。”不知道是夜里解手紧张,还是高腰洋瓷痰筒使着不得劲儿的缘故,尿桶儿总让她趟洒了。屋里铺着洋灰地,一点不往下渗,几乎天天早上起来,吴贵头一件事就是先拿墩布把尿液涂满地面。臊气味儿弥漫开来呛鼻子,接下来吴贵就得开窗户通风,这屋的窗户不知底细的人打不开,硬木的窗格三寸见方一寸来厚,里外两层中间夹着鼓花彩色玻璃,只有个别的窗户眼儿镶的玻璃是透明的。表面看窗户是死的,实际上每扇窗户都能打开,机关跟窗户帘有关。花筱翠观察了好几天没有看明白,好像是与窗帘拉开的位置有关,到了一定的位置,随便一推,哪扇窗户都能推开。半夜花筱翠悄悄起来,摸到拉窗帘的绳子试过,可是怎么试也打不开。今天吴贵跟她开了话匣子,便想跟他套套话,往美处想,即便吴贵不能帮自己逃出去,套出点底细也好,说不准哪句话就有用。从白天的交谈断定,吴贵是个实心眼儿的人,没有多少弯弯肠子。

见吴贵这就要走,花筱翠柔声柔气地说道:“吴大哥要是不忙,陪我说说话吧,这些日子可把我憋闷死了,生怕哪天说不了话变成哑巴呢。”

吴贵果然实诚,自己拿把椅子靠门口坐下了,“嗯,想说啥事就说嘛,俺听着哩。”

花筱翠难得笑了笑,“我又不会跑,把那么严的门干嘛,往里坐坐说话多方便。”

吴贵听话地往里靠了靠,“这就行了,你说嘛。”

表面看,吴贵是个听话的规矩人胆子也小,谁交给他嘛事都会认真做好的那种人。其实不然,花筱翠这样看吴贵完全不对,往后日子长了列位就会知道,这家伙有多么歹毒、多么蔫土匪、多么犟种又多么不乏硬骨头。眼下,花筱翠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口了,“吴大哥,听你白天说的,好像你老也是个不顺当的苦命人,可是你老好歹还能象个人似的活着。吴大哥你是不知道哇,要是知道我的命有多不济,准得陪着掉眼泪。”话至此眼泪也就涌了出来,撩起衣襟拭着眼泪。斜眼看看吴贵,吴贵果然表情凝重起来,一副专注倾听下去的样子。

“吴大哥呀,谁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可怜的是,俺打记事儿那天就不知道谁是亲爹亲妈。人家都说没娘的孩子就像蒲蒲草,蒲蒲草还有根呢,俺连蒲蒲草都不如,从三四岁就被人家买来卖去,连根都断了。起小唱戏天天在刀尖上过日子,好不容易逃出来,实指望你家司令大帅菩萨心,没想到却要逼俺做小。吴大哥呀,俺要是你老的亲妹子,你老能愿意吗?”花筱翠先声夺人,把一个重大的是非问题摊给吴贵,看吴贵怎么表态,态度明朗化才能决定后面怎么说。花筱翠停顿下来,等着吴贵开口。

见花筱翠一双泪眼可怜楚楚期待地望着自己,吴贵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无名的同情,可是他能说什么呢?憋了半天冒出这么一句:“你真的跟她们不一样。”

花筱翠见吴贵开口,急忙擦干眼泪,“吴大哥,你说的她们是谁?”

吴贵指指后院方向,“俺的那几位姨娘呗。”

花筱翠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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