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说,让花筱翠和光腚孩收拾着饼铛石磨,自己把那个趴架的瓜棚支巴好了,“你们两个里边去吧,我在草垛那边看着给你们守夜。”说罢提起担子径自朝草垛走去。
汉子仰面朝天,月亮悄悄爬上树梢。尽管赶了长时间的路浑身疲乏得难受,可是怎么也合不上眼,倚着柴禾垛“吧哒吧哒”抽旱烟。他现在没心思回忆那不幸的往事,要紧的是如何打发走跟他逃出城的这个女人。一路上二人几乎没有对话,姓字名谁咋样身世一律没问,问了有什么用呢?看那行为做派模样身段,不像一般苦人家的女子,多半是逃婚出来的。看她躲避大兵的样子,又不是一般的逃婚,不是门子里逃出来的妓女,就是哪位官爷的姨太太,带着她早晚是个麻烦,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跟着时间长了。主意拿定不觉睡意朦胧,不知何时梦入黄梁,日照三杆方才醒来。睁眼四处张望,见花筱翠正蹲在河边捧着河水洗脸,光腚孩也洗得干干净净,肚皮上还罩了块手绢做的兜肚。望着花筱翠领着光腚孩走来,滋生一种别样的感觉,不由不想起被东家害死的孩儿他娘。
花筱翠领着光腚孩站到了他面前,“天不早了,咱赶路吧。”
听口气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汉子想了半宿的话,竟然一句没说出口,茫然地站起身挑起了担子。
一路上恨不能找个人家讨点吃喝,如有可能打发走这个成了累赘的女人,又怕离开天津不远,好容易出来再让人抓回去。因此远远看见村子就绕着走,绕着绕着又绕回运河边上,正好遇到一个老汉撑摆渡到对河去。汉子说了不少好话,乘摆渡到了对岸,绕村子照直走了下去。过午时分,他们又爬上更大的堤坡,面前的大河比运河又宽水流又急,河中的漩涡一个套一个。他们不知道这就是海河的主要支流——子牙河,更不知道脚下的大堤就是远近闻名的千里堤。
登上堤坡,汉子撂下挑子前前后后眺望了一番,只见天高地阔水宽流长,活动着腰身说道:“大姐,不会有事了,咱们就此分手吧。”
花筱翠知道这一刻早晚到来,所以并不感到突兀,平静地说:“大哥呀,我知道跟着你是个累赘。可是你看看,前不着村望不到尽头,后不着店又是条回头路,我一个弱女子能上哪投奔呀?”
汉子说:“回家,有婆家去婆家,没婆家找爹妈。我跟你说了,我也是离乡背井的人,实在帮不了你别的,还是赶早该去哪儿去哪儿吧。”
花筱翠闻听汉子执意赶她走,禁不住眼泪又像断了线儿的珍珠,大珠小珠落不完。汉子急得扭过身去,“你这不成了孟姜女了吗,好好地怎么又哭啥嘛?”花筱翠赶紧抹抹眼泪,把自己的遭遇照实讲了一边,最后说:“……不是遇上大哥菩萨心肠好心眼儿,俺有几条命也交待了。到了这步田地,大哥让俺扭头向回折,不是再投罗网也是重归火坑。要是实在不能带俺走,大哥那就麻利儿着赶路吧,俺只好听天由命了。”说罢两手托着包袱捂着脸,蹲在大堤上“呜呜”哭将起来,一边哭着还一边嘟囔着,“大哥你快走哇,走哇,走哇……”
光腚孩也跟着“咿咿呀呀”哭起来,“爹,俺不让娘娘走,不让娘娘走,爹你快说呀,不让娘娘走啊!”
汉子见状,“嗨”了一声蹲在了大堤上,抱着脑袋不知该如何是好。
光腚孩哭个不止,倒让花筱翠拿定了主意,只见她猛地站起身领着光腚孩,沿着千里堤径直走去。
汉子一看,事已如此只好挑起担子撵了上去。
见汉子追了上来,花筱翠开心起来,“乖乖儿走不动了,我拿着行李,让乖乖儿坐在筐里吧。”
于是,汉子整理了一下担子,前头背筐里坐着光腚孩,后头挑着小石磨,行李杂物交给花筱翠拿着,三人这般架势同行,叫谁看也像逃难的一家子。
肚内无食加上挑着重担,汉子觉得两腿发飘直冒虚汗。花筱翠迈着小碎步跟上来,为她揩揩汗,“还是让我抱着乖乖孩吧,瞧你累得出了这些汗。”
汉子报以微笑,“不碍,这样走得轻快些。”
花筱翠见他有了笑模样,话就多了,“大哥,俺是个唱落子的,你嫌弃俺不?”
煎饼秃说:“唱落子的咋啦,我还能哼哼两口呢。”
花筱翠似是遇到了知音,“真的!”
汉子扯开嗓子唱起来:“初一呀十五哇庙门儿开,牛头哇马面哪两边排。”
真是苦难到头不知愁,叫花子过年穷乐呵,花筱翠一高兴也跟着唱起来,“判官那个手拿着生死薄呀,小鬼就拿着呀勾魂的牌。”
二人唱着唱着忘乎所以,光腚孩突然仰起头来,“爹,我饿!”他们止住唱回到现实考虑饥饿问题。饿了,怎么办呢?花筱翠打开包袱,翻遍了也没有找到解饥扛饿的东西,翻出一支短笛塞给光腚孩。光腚孩接过笛子痴鼓着眼睛问:“爹说,饱了吹,饿了唱,一吹不就更饿了吗?”
花筱翠摸着光腚孩的光脑袋哄骗道:“饿了也能吹,一吹就不饿了,不信你试试。”光腚孩犹豫了一会儿,含在口中,“呜呜”地吹了起来。
突然,汉子止住脚步,手搭凉棚望去,“你们看,前面有个村子。”
花筱翠见汉子止步不前,便扳着肩头跟他说:“大哥,咱不能再绕着人家走了!”
汉子沉思一会儿,“不找个人家填填肚子,咱就得活活饿死。”
村口上歪歪斜斜竖着一块石碑,上镌“二十一里堡”。从磨损程度上看,这块石碑至少也有几百年历史了。这个村子属于独流界面,男女老少都不是省油的灯,当年“男练义和团,女练红灯照,砍了电线杆,扒了火车道,烧了毛子楼,灭了鬼子教,杀了洋鬼子,再跟大清闹。”跟每家每户都有牵连。这些都是同治年间的事了,打那以后都是顺民了,再也没人招灾惹事。
一群青壮汉子虽然都是民国的装束,仍然有人还留着满清的残迹马蹄盖儿,个别的还甩着猪尾巴似的小辫儿。他们正在空地上使着刀枪比划着拳脚,或单练、或对打,一片吆喝声。街面上曾流传着一首歌谣:“义和团,起山东,传到直隶成了精;三月起,六月红,九月末了散了营。”散了营不假,人心没散功夫照练,大清朝虽然完蛋操了,鬼子的深仇大恨还没报,他们相信早晚还有报仇的那天。这群汉子绝大多数是义和团的后代,正耍弄的热火朝天,不知谁高喊一嗓子:“德旺爷来了!”
德旺,别看还不到五旬,却是德高望重辈分大。他单身一人无所牵挂,专爱助贫扶弱打抱不平,属于侠肝义胆型的汉子。因他武艺高强,村中凡是使抢弄棒的全是他的徒弟。高徒只有四人,小德子、小二德子、小三德子、小四德子。这四大位都是没主儿的苦命孩子,德旺起小把他们拉扯大,便自然成了他的义子,更是他的得意门生。
在四名徒儿的簇拥下,德旺端着架子晃着肩膀朝空地走来。一个徒儿又咋呼一嗓子:“德旺爷来了,场子打大点儿!”汉子们立时鸦雀无声,收住拳脚给德旺闪开场子。 几个徒儿将靠在墙边的中幡取来,立在一旁侍候着。 德旺活动活动腿脚,煞了煞腰硬,又转了转脖腔,大喝一声:“扔过来!”几个徒儿也是高门亮嗓呼应着,“接………啦!”中幡高高抛向空中。中幡展开,好生漂亮,红底黄边,上方一个斗大墨写的“德”字。德旺原地跃起前翻两周,空中肩头接稳中幡,双脚落地生根,这叫天宫采云泰山落地。接着就地左转右挪,将中幡抛上落下。那中幡象一面猎猎招展的旌旗,呼啦啦作响。汉子们一阵阵咋呼着:“好,好哇——”德旺步伐稳健施展绝技,他的这身本领是乡亲们的骄傲。独流镇上的古典古大老爷,曾经褒称“德旺的中幡天下无双”足见好生了得。德旺耍起中幡有种天助的神力和灵性,总会创造性的发挥出前所未见的花样来。今天的花样玩儿得轻巧别致,但是更吃功夫费力气。只见他大动作耍够了,耍开了“小脚踢键儿”,用脚尖轮番踢着中幡不落地也不上窜,瞅冷子伏下身子来个扫堂腿。看不清楚还以为使的穿墙术,大腿穿越竹竿子扫过去的。扫堂腿扫起一片尘埃,尘埃散去地皮上露出一块石头尖尖,德旺并未在意,将中幡高高挑起接在手中,单手一扔,“收了!”将中幡抛了出去。四个徒儿没接牢,统统倒在地上,徒儿们见中幡欲倒,同时跃起扶住中幡。其实谁都知道,这是徒儿们为了显示师父的能耐,故意使个笨招耍的花活,德旺还是照例骂了声:“一群饭筒!”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德旺接过后生递过来的汗巾抹着汗,划着倒步吆喝着:“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还得练!”话没落音,险些被什么物件绊倒,人们慌忙上前咋呼着左右搀扶。
德旺一晃膀子甩开众人,“全都散开,让我看看哪路神仙敢给爷下绊子!”低头一看,刚才地面上露出来的石头尖尖变成了犄角。德旺双手插入土中,紧刨了几下,露出“锁中”,看清是个石锁,但绝大部分还深埋在地下。德旺吸足一口气沉入丹田,抬起右臂并拢五指象铲子一样猛地直铲下去,一个巴掌五个手指四个手指入了地。丹田地运上一口气连着绑硬的泥土使劲攥住了“锁中”,猛一发威生把石锁从地下提了起来。顺势一番正掷、反掷、跨掷、背掷,手接、指接、肋接、肩接、头接,百般花样耍了一个够,然后稳稳撂在地上不嘘不喘。整个过程没有吭一声,不像天津卫的练家子,弄弯一根铁条也“哇呀呀”惊天动地咋呼出响动来。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德旺自然也是百般的得意。恰在此时,忽听人群外,一声京东口音叫好:“真好功夫!”众人“呼”地闪开一处空当,见一陌生汉子挑担而立,一妇人带个孩子藏在男子身后。
德旺上前一抱双拳,“高抬,高抬!敢问老哥携眷带小,是投宿歇脚,还是走亲访友?” 汉子放下担子环视远乡近野,又看看围过来的人群,欲言又止。德旺感到莫名其妙,“老哥,你到底是……”
谁也没想到,那汉子忽然甩掉扁担“咕咚”给德旺跪下了。妇人见状,也扯着光腚孩匍伏在地。德旺急忙扶起汉子,“七尺男儿上跪黄天下跪父母,行此大礼必是大河挡道,莫非是寻条渡船么?”汉子拱拱手,“各位乡亲父老,小人家破人亡无处安身,乞讨列位赏赐一块站脚地吧!”众人闻听面面相觑,“啊?想扎根呀!”德旺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见光腚孩软绵绵倒在地上翻开了白眼。花筱翠见状一声尖叫:“吾儿乖乖!”扑到光腚孩身上惊呼不已。
人们赶紧把一家人让进土地庙,德旺一边打发人进村淘唤吃的,一边给光腚孩弹脑顶子掐人中。过了好一阵子,孩儿才苏醒过来,“娘……”花筱翠急忙应道,“吾儿乖乖,娘在这儿哪!”德旺朝庙外喊道:“粥!”几个徒儿传进来一海碗棒子面稀粥。德旺接过来,喂了孩儿几口。将碗交给花筱翠,“得了,饿成这样不能灌多了!”孩子苏醒了,花筱翠接过海碗一高兴,“突噜突噜”把剩下的粥喝了个精光。汉子向德旺及徒儿们抱拳作揖:“救命之恩,永世难忘。”德旺叹了口气,“唉,歇吧。”遂率徒儿们离去。
土地庙不大,总算有了容身的地方。入夜,汉子点亮香案上的油灯,光亮中汉子看到孩儿偎在花筱翠怀里睡得香甜,心里有种温馨的感觉。花筱翠还在舔着碗边上的残粥,汉子坐下,望着墙角的小磨子发呆,象是琢磨事儿。光腚孩蜷在花筱翠怀里呓语:“娘,冷…………”汉子脱下罩衣扔过去,花筱翠拾起来给孩儿围上搂紧。
光腚孩又叫“娘,饿……”
花筱翠掴着孩儿的屁股:“天明就有吃的,吾儿乖乖睡吧。”
此时汉子听到孩儿喊饿,不但没有饥寒交迫的压力,反而是一种享受。他没有进过洋教堂,不曾拜谒过圣母圣婴的圣容,不然他一定会认为,那个把大海碗添得比清水洗得还干净的女人,定然就是下凡转世的圣母玛丽亚。他默默地看着,静静的遐想着,不由得说出来心里话:“我听你一声一个乖儿的唤,让我心里麻糟糟的。”
花筱翠认真地笑了笑,“这孩子跟我有缘份,一见面就叫俺娘呢。”
汉子说:“这么着,你铁了心做孩儿他娘?”
花筱翠似乎吃得肚子有了底,说话有了力度“兴许是天意吧,天意咋能违背呢。”
汉子盯着花筱翠,不知再说什么好,咽了口唾沫低头不语。
花筱翠见汉子那样,羞涩地把话挑明,“你也不想想,孤男寡女拖着个孩子,黑更半夜地住在一个房顶子底下,能想别的路吗?大哥别嫌我是个戏子,你千万不要往别处想,俺的身子是干净的。”
汉子急忙拦住她的话,“不,你想哪里去了,俺没有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