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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严嵩答说:“我来救他。”
平时严嵩最亲信的是他的两个同乡。一个叫鄢懋卿,一个叫胡植。找了来一商量,鄢、胡二人都不以为然,提出警告:养虎足以贻患。严嵩对这句话大起警惕,下定决心,非杀杨继盛不可。
于是严嵩授意刑部尚书何鳌,将张经、李天宠拟定死罪,奏请皇帝批准。接着便到了秋审之期,严嵩故意将杨继盛附在张经、李天宠之后,勾决了张、李便也同时勾决了杨继盛。10月初一毕命于菜市口。
※ ※ ※
平时江南的倭患是更猖獗了。官军虽也打过胜仗,但倭寇不断涌到,海盗则聚散无常,所以有愈剿愈多之势。赵文华一看情势不妙,觉得不如及早抽身,是为上策。打定了主意,自然先跟胡宗宪商议。
在胡宗宪看,这是机会到了。他早跟罗龙文秘密策划,定下了一条釜底抽薪之计,但是这条计策非有足够的权力,不能执行,同时,若非赋予他足够的权力作为交换,他亦不肯献出这条计策。而此刻,是到了劝说赵文华,作这笔“交换”的时候了。
等赵文华透露了心意,胡宗宪有意激他:“华公,换了我不肯回京。”他说:“这样子回京,太没有面子了!若是我,非剿平了倭寇海盗不回去!”
“哼!”赵文华是冷笑也是苦笑,“我何尝不知道?你这话我也会说;易地而处,你就不这样说了。”
“不然!华公如果想大拜,严阁老父子如果想长保富贵,都非平伏了倭患不可。所以华公,你无论如何要钉在这里。”
“钉在这里干什么?莫非等倭寇海盗自生自灭不成?”
“非也!”胡宗宪从容答道:“等我当总督”
“等你当总督!”赵文华双眼乱眨着,好一会问出一句话来:“等你当了总督,就能平倭?”
“是!确是如此。”
胡宗宪在他面前,一向谦恭,像这样大言不惭,迹近张狂,在赵文华却是初见。可是,他不敢小看胡宗宪,想了想,平心静气地说道:“汝贞,你说个道理我听!”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承华公不起,全力支持,固然亦有立功自见的机会,但平倭的大计,我无从参赞,更无法一手主持。所以非当上总督,不能放手去干。”
“照此说来,你是胸有成竹啰?有何妙策,不妨先谈谈。”
“倭寇海盗如草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就是如今平倭不能收功的根本症结所在。官军逐倭,随敌行动,结果是疲于奔命,受人摆布。不管征调狼土兵也好,山东打手也好,增援只如扬汤,不过止沸于一时而已!”
由“扬汤止沸”这句成语,赵文华立即意会到胡宗宪的计策,是何性质?顿时精神一振,笑嘻嘻地拉着对方的手说:“来,来,汝贞!你有什么釜底抽薪的妙计?快说与我听听!”胡宗宪知道入港了,不必再旁敲侧击,加强气势,率直答道:“华公想来还记得赵玄初其人,这条釜底抽薪之计,不但是他的献议,而且早有部署。好比下棋一样,开局时闲闲着了一下子,如今将成气候,可以兴云布雨,有大作用了。”
“噢!你是说,埋伏了人在敌阵中?”
“是由里面打出来,比外面打进去要来得管用。”
“那当然不可同日而语的。”赵文华问道:“埋伏的人叫什么名字?是何身分?”
这两点胡宗宪自然已听罗龙文说过,但不愿轻易泄露。他心里在想,赵文华气量狭窄,如果自己知道而不告诉他,不管如何解释,终必惹他不快,不如索性推在赵玄初身上。“华公,你这两问拿我问倒了!我也想知道,迄今不能如愿。”
“怎么?赵玄初没有告诉你?”
“正是。我问了他好几遍,他不肯说。他也有他的难处,倒要体谅他。”
“只要真有其事,便不问也罢。”
“当然,真有其事!我怎么能够在华公面前瞎说,那不是自己找倒楣吗?”
说到这话,再透彻不过了。赵文华满意地点点头:“我一直相信你的。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还是如此。”
“多谢华公!”胡宗宪作揖相谢,同时再一次表示忠忱,“有华公,才有宗宪,只要宗宪一日能畅行其志,必当归美于华公。”
“好!”赵文华沉吟了一下问道:“何以你一定要当上总督,才肯行这条计策?”
“华公此言差矣!不是我不肯,是不能。事权不一,号令不专,将来埋伏在那里的人,倘若在军务上要我配合,或者掩护,或者故纵,或者暗助,请问华公,我如何措手?”
“嗯,嗯!我懂了!”赵文华想了好一会说:“照你的主意,我更非进京不可。杨宜对我总算还不错,迭次奏报,总是向着他的,如今要劝他不容易。唯有我到了京里,设法找机会,拿他调开,才能腾出缺来保你。”
“是的。”胡宗宪说:“我只是想到,华公奉旨督师,军务倘非告一段落,华公要想回京,恐怕皇上不准。”
“那当然要找机会。汝贞,”赵文华说:“这件事我就拜托你了!你得想个法子,怎么样能替我找个藉口,让我回京复命。”
“是!我来想。”
“还要快!我想在年内回京,好赶上裕王的生日。”
裕王行三,名叫载厘;太子及皇二子早已夭逝,如今大皇子中,裕王居长。皇帝在西苑修道,自以为虽不能希冀长生不老,亦一定可以克享遐龄,而国家根本大计所关的建储,在另一方面看有安排后事的意味,皇帝颇为忌讳,所以不再立太子。事实上裕王就是东宫储贰,他的生日在正月里,明年又是20岁整生日,赵文华为了将来打算,当然不肯放弃这个“上结至知”的机会。胡宗宪深知他的本心,便积极为他作还京复命的安排。
平时广西的狼土兵因为纪律不好,总督杨宜在征得赵文华的同意后,上疏请求撤回,另外调了一批四川石硅、酉阳的土司兵来助剿。川兵短小精悍,矫健机警,恰好是倭奴的强劲对手,一到就在黄浦以东的周浦打了一个胜仗。倭寇放火烧了巢穴,登舟出海,俞大猷与兵备副使王祟古领水师追击,时逢深秋,西北风气,往东而去的倭寇,正处下风,让俞大猷追上故了一把火烧掉大船8只,又是一个大胜仗。
“真是天从人愿!”胡宗宪喜孜孜地对赵文华说:“这水陆两个大胜仗足以让华公交代得过了。”
这何消他说得?赵文华对冒功吹牛,特具专长,当时铺张扬厉地将这一场战役写得火炽非凡。而字里行间,归功于皇帝修玄,感格天心,所以命海神相助;而祷祀海神是赵文华南来的使命之一。祀神虔诚,当然亦有关系。所以表面归美皇帝,其实还是自己表功。
这一场胜仗,赵文华奏称“水陆肃清”。既然倭寇海盗都已剿灭逐净,自应回京复命。他断定这道奏疏一上,必能邀准,行囊就不妨早早打点。
这一年多的功夫,赵文华侵冒军饷,收受孝敬,刮了上百万的银子,平时都陆陆续续换成奇珍异宝、名书法帖,所以宦囊看来并不算丰。倒是打点进京致送皇亲国戚,勋臣大官的礼物,装了有20条大船之多,其中最贵重的8个箱子,特别摆在他的座船中,以便随身照看。
这8个箱子中,最贵重的一样礼物,分量最轻,只有7两金子重;体积更小,只得一握——但是买这7两金子,花了赵文华5000银子。
原来这是一顶金丝帐,用极细极细的金线织编而成,折起来可以捏在手中;张开来足可笼罩一张双宿双飞的大床。真是鬼斧神工,不是眼见,决不会有人相信。
“华公,”胡宗宪问道:“买这顶帐子,可是孝敬皇上?”
“不是,不是!孝敬皇上这么一样东西,有那吃饱了饭没事干的言官会挑眼,说什么奇技淫巧,玩物足以丧志。我何苦自己找麻烦?”
“然则,必是供东楼珍玩了?”
赵文华正是买来送严世蕃的。得意地问道:“汝贞,你看如何?”
胡宗宪自然赞不绝口,说这具金丝帐可上“无双谱”,是旷古绝今的宝物,必定深获严世蕃的喜爱。接着又问,以何物孝敬严嵩?“
“你知道的,严阁老跟我有父子的名分,孝敬不在厚薄,第一要表现孝心,无非多是些能教老年人日常起居安适之物。”
刚谈到这里,管家来报,从宜兴采办的礼物运到了,同时送上一具样品。管家一面说,一面将个木头盒子打开,赵文华想阻止已自不及,只见盒子里装的是一具溺壶。“
胡宗宪大为诧异,脸色亦不免尴尬。赵文华倒索性不瞒他了,“汝贞!”他说,“你我自己人,不妨看看。”
说着提起新溺壶相示,只见上面烧得有一行字:“男文华跪献。”
这就不但诧异,简直令人惊骇了。不过胡宗宪的心计很深,知道倘或微露诽薄之意,气量狭窄的赵文华必引以为大恨,自己的前程就要毁在这把宜兴溺壶上面了。因而立刻装出感动的脸色,双手捧过溺壶,一本正经地赞叹:“华公的至情至性,真不可及!侍义父尚且如此,可以相见天生纯孝,真不胜钦服之至。”
到京已是腊月中旬。赵文华由通州起早进京城,先不回私第,直投相府,亲自交代礼物。
这要跟相府的一个总管打交道。此人是严家的世仆,名叫永年。严嵩在钤山读书时,他是伺候笔砚的书僮,所以略知翰墨,自命风雅,取个别号叫鹤坡,又号萼山,京中骨头软的士大夫都叫他“萼山先生”。赵文华对他自然用不着称“先生”,直呼其号,一向很亲热。
“赵大人,”永年半真半假地说,“你不曾到京,风声就很盛了;多说赵侍郎这趟满载而归,子孙几辈子都不愁衣食。”
“哪有这话?”赵文华气急败坏地分辩:“倒是装了20条船,都是送人的仪土,不值钱的东西。不信,萼山你派人去看。”
“我又不跟赵大人借钱,何苦哭穷?”永年又说:“照赵大人的话,这趟替我带的笔、墨、纸一定不少。”
提到这话,赵文华一愣,心知坏了!永年曾有信给赵文华,要湖州的笔、徽州的墨、宣城的纸,脾气忘了带了!
“怎么样?”永年催问着。
“萼山,真对不起!”赵文华陪笑答道:“偏就是忘了你的嘱咐。不过,不要紧,我马上写信到浙江,托胡巡按替你捎来,要多少,有多少!”
永年的笑容尽敛,淡淡地说:“我是说笑话!哪敢跟赵大人讨东西?”
“萼山,萼山,你误会了!”赵文华着急地说,“我决不是有心的。”
永年淡淡地敷衍了几句,口头上表示并无误会,而神色之间,误会甚深。赵文华无奈,只好暂且丢开;打算着另外找个适当的机会来弥补这条裂痕。于是将所有的礼物,连同礼单一起交了给永年,告辞回府。
这份礼单上所列的名字,自以严嵩居首;其次是欧阳夫人;下来是严世蕃和他的一起27名姬妾。最后才是严府西席、帐房;而永年与所有的男仆、妇佣、丫头是一份总礼,杭州纺绸50匹,银子1000两。
看到最后,永年气坏了,士大夫口中的“萼山先生”,在赵文华看,不过奴婢的头脑而已!
“是可忍,孰不可忍!”永年怒气冲冲地掉了一句文,大声喊道:“来啊!”
一来来了七八个小厮。永年只将其中一个唤做小刘的留下,挥挥手把其余的都遣了开去。
“小刘儿,你听见了没有?人家是侍郎,官架子不小啊!”“我都听见了。真气人!”
“还有气人的呢?你看!”永年将礼单最后一行指给小刘看。
“那好像非拆他的架子不可了。”
永年点点头问:“怎么拆法?”
小刘是永年的仆童,这时倚在门边,咬着手指甲,一双桃花眼不时一瞟一瞟地,就像怀春的小家碧玉“站门子”卖弄风情那样。永年知道,遇到这个样子,小刘必有高招出手。
“这家伙,老夫人最护他,想明拆他的架子,只怕不行,‘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爷,我有一步,包管他做了鬼都是糊涂鬼。”
“好啊!你说。”
小刘只附耳说了两句,永年便大为高兴,当下照计而行。
先拿礼簿来,将送严世蕃的那具金丝帐写成“赤金七两”。然后将礼物归库,礼簿呈览。
“怎么,送我7两金子!”严世蕃诧异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赵大人这一趟到浙江,没有搞到什么。”永年还替赵文华解释,“孝敬老相公的,还有几把宜兴溺壶,可以想见他的情出无奈了。”
“倒亏他想得出。”严世蕃觉得好笑。
“是!”永年答说,“溺壶上还烧得有字:”男文华跪献‘。“
这就不好笑了。“哼!”严世蕃微微冷笑,“他以为只要拿老相公敷衍好了就行了吗?”
永年不答。停了一会方说:“孝敬老夫人的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