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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英雄-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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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叶麻一把拉住徐海问道:“今天你做新郎倌?”

“喏!”徐海顺手一推阿狗,“新郎倌在这里!”

这是连阿狗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一愣之下,急于去找一个人细问究竟,撒腿就跑。

“新郎倌怕难为情,逃掉了!”叶麻拍手大笑。

阿狗却是避开一路上要拦住他说话的人,头也不回地直奔上房;闯入堂屋,迎面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粉蝶,她笑嘻嘻地说道:“新郎倌来了,恭喜,恭喜!”

阿狗不理她的话,只问:“翠翘呢?”

“在里头。”粉蝶指着卧室说,“替新娘子在上妆。”

阿狗大踏步上前,掀起门帘一看,第一个入眼的是照子,已经换了装束,虽非新娘子照例得穿的凤冠霞帔,却是王翠翘最好的衣服,上穿银红绣彩蝶的细纱袄;下面是一条大红百褶裙;头上改梳了一个宫妆的高髻,插戴着满头的珠翠,王翠翘将她打扮得富丽非凡;唯一碍眼的是一双露在裙幅外面的大脚。

阿狗看得傻了,自觉不便大呼小叫,只招手等王翠翘走到面前,方始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要娶照子吗?拣日不如撞日,不如趁今天就办喜事,早入洞房。兄弟,”王翠翘笑着问:“你怎么谢媒?”

“我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阿狗搔着头皮说:“心里闷得慌!”

“你真是糊涂新郎倌!”王翠翘答说:“好在吉时还早,你跟新娘子先去谈一谈吧!”

终身大事,不是开得来玩笑的。到此时为止,阿狗还持着保留的态度;所以听王翠翘这一说,正中下怀,而且进一步提出要求:“我能不能单独跟她在一起,好好谈一谈?”

王翠翘也知道,这不仅是阿狗的私事,且也牵涉到极紧要的公务,当然一口答应,手指着套房说:“到里面去谈好了!”

“谢谢!”

“你怎么跟我客气起来了?”王翠翘笑着问。

阿狗自己也不知道何以会冒出这两个字来?不过此时无暇细想,亦无暇作答,笑一笑往里走去。

照子是一直在注意他跟王翠翘相谈,虽然听不懂中国话,可是从他的表情上看得出来,他对这突如起来的喜事,有着无限的困惑,而自己却不知如何解释?因此在目迎的眼色中,不免流露出不安。

“照子!”阿狗说道:“你请到里面来。”

“是。”她驯顺地答应着,起身跟在他后面,直到套房。

阿狗进屋回身,方始发现穿了汉家衣裳的照子,走路的模样很特别,伛偻着腰,双手按在小腹上面,倒像闹肚子疼似地,不由得便皱了眉。

“坐下来谈!”

这坐高椅子,在照子亦很不习惯,姿势便显得僵硬难看。阿狗自然而然地生出疑虑,怕照子过不惯中国家庭的生活。“你跟徐太太,”阿狗是指王翠翘,“是什么时候见的面?”

“在你走后不久,有人领我到很舒服的一个院落,不久,她就来了。”

“她怎么说?”

“她写字问我,识不识汉文,我点点头。这样我们就开始笔谈了。”

“谈些什么?”

“她第一句话问我,愿意不愿嫁你?这句话,我觉得很难回答。”

“为什么?”

“因为这不是一句话就能了事的。如果你愿意娶我做妻子,我当然有许多话要先问一问你。所以,我考虑之后,回答她说:”我希望能见到李君。‘“

“嗯!”阿狗又问:“她怎么说呢?”

“她说你正忙着遣送的事;又说,你已经告诉她,愿意娶我为妻。她是你的姊姊,特地出面来主持婚姻。听她这一说,我比较放心了,告诉她说:”我愿意‘。“

“那么,就在今天行礼,是谁的主意?”

“也是徐太太的主意。”照子答道:“她说,今天行礼,就有我的许多熟人可以看到婚礼。我想,至少辛五郎可以看到。此外——”她笑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这是非追问不可的,尤其是她那一笑带着诡秘的意味,更使阿狗不放心。便深深看了她一眼说:“怎么不说下去?”

“你说我想得太深,知道得太多。我认为这是对我的很好的忠告。一个妇人,不宜与闻家庭以外的事。”

“你忽然发这么一番议论,我实在想不出是何用意?”

“我是说,我最好不要想得太多;也许我的想法不对,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想得多而不肯对我说,更不好!”

“好!”照子立即接口,“那我就对你说吧!我猜想徐太太知道你今天限制我的行动的缘故。她希望我们今天就结成夫妻,那一来,彼此祸福相同,我就不会跟任何人说你所不愿我说的话了。”

这番猜测,在阿狗看非常正确。以王翠翘的性情来说,她确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婚姻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不应该掺杂不相干的因素在内,所以阿狗郑重其事地问道:“你也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答应在今天就行礼?”

“是的。”

“是为了消除她对你的疑虑?”

“不是!”照子清清楚楚地答说:“是为了向你表示我的忠诚,我们的婚姻,不应该受第三者的干预。”

阿狗对她的答复,深为满意,想了一下说:“我现在还有几句话问你:”第一,你嫁了我,将来会不会懊悔?“

“不会。绝不会!”

“第二,倘或过不惯中国家庭的生活呢?”

“一时也许不惯,慢慢就好了。”照子答说:“我很会忍耐,会细心去学。”

“好!”阿狗又说:“第三,你会不会想家?怀乡病是无药可医的。”

“不!我知道有一样药,很有效。”

“是什么?”

照子羞涩地微笑着,低下头说:“是丈夫的体贴。”

阿狗可真忍不住咧嘴而笑了,“你何以能信任我?”他问:“也许我另外有了妻子呢?”

“没有!”照子答说:“我曾多少次明白问你,暗中试探,确信你并没有妻子,也没有喜欢的女人。”

原来照子倒真是有心人。阿狗情不自禁地起身,将她拥入怀中,吻着她的前额笑道:“我没有喜欢的女人,唯一的例外是:你!”

“你”字出口,门上响了起来,是王翠翘在门外喊:“新郎倌也该打扮打扮了!到了晚上,关起洞房,有多少话不能说?快请出来吧!”

打扮新郎倌无非剃头刮脸,香汤沐浴,衣帽鞋袜,全新到底。平民百姓家的新郎倌,照例得穿秀才服饰,是王翠翘亲手替他挑选,一件簇新的宝蓝湖绉遥溃低刻校煌飞弦欢バ浇恚行南庖豢榈焐胪该鞯某し叫伪κ涿街矮n瑕”;脚上是绫袱缎鞋;最后才是“披红”,一条红缎带斜十字扎在胸前;方巾上颤巍巍插两朵金花,宛然新秀才游街的模样。

“啧,啧!”徐海大为称赞,“看你这副打扮,哪个会相信是当年瓦子巷——”

一语未毕,只听王翠翘重重咳嗽一声,徐海会意是阻止他揭阿狗底,急忙缩住了口。

“实在漂亮!”徐海改口掉了一句文,“好似翩翩浊世佳公子!”

“我打扮得不错吧?”王翠翘笑嘻嘻地,显得很得意。可是阿狗只能站着不动,一动就显原形!他从来没有穿过长衣服,去见总督,亦不过一件长到膝盖的大衫。穿长到脚面的袍子,变得不会走路了。

“不行!翠翘姊,我穿不来这种衣服。”

“凡事都有头一遭。你要学学做个衣冠中人,将来或许会做官,趁早学一学官派。”

阿狗无奈,只能接受拘束。任凭他人搬弄着到了厅上,在辉煌灯烛,满屋嘻笑的热闹气氛中,与照子交拜天地,结为夫妇。

礼罢开筵,第一桌居首座的两个贵客,一个罗龙文,一个是辛五郎——这是王翠翘的主意,说照子无亲无眷,辛五郎就好比她的主婚人,理当敬重。

其次是陈可、冈本、陈东,徐海做主人。6个人分据大八仙桌的三面,朝外系着漆金的桌围,居然是正式宴请大宾的气派,使得已略谙中国礼节的辛五郎,不无受宠若惊之感。

“参加今天的婚礼,我觉得很意外,当然也很高兴;不过,”

辛五郎说,“也很有感慨。”说着,他举杯起额,表示敬意,然后一饮而尽。

罗龙文最会察言辨色,听了陈可翻译,知道辛五郎这些言语,不是没话找话的敷衍,便引逗着答说:“意外与高兴,大家都有同感;就不知道辛五郎的感慨是什么?”

陈可拿他的话译了过去,辛五郎听完先点点头,又干了一杯酒,方始开口:“我在想,像今天这样的欢乐,一个人的一生中,遇不到几次,应该特别珍惜。”

“是的!”罗龙文说:“中国人有句话:”化干戈为玉帛‘;倘非如此,像今天这样的欢乐,一个人一生中,一次也不会遇到。“

陈可是个秀才,肚子里颇有些墨水;日文的造诣亦很高,所以这段话翻译得很好。只看辛五郎全神贯注,不断重重点头的姿态,使人想到他已充分了解。

“中国确是泱泱大邦。‘化干戈为玉帛’的教训太好了。我愿以有生之年,奉行这句中国古训。”说罢,辛五郎从罗龙文开始,遍饮同席,是很兴奋也很诚恳的样子。

于是,罗龙文说了许多话,他说了解“应仁之乱”以前,足利幕府的腐化暴虐,为日本各地带来悲惨的灾祸,20年中,几次发生大饥馑。宽正元年的大饥馑,惨绝人寰,百姓只能吃草根树皮;而足利幕府中的显要,仍然穷奢极侈,连后花园天皇亦忍不住吟诗寄慨。

由陈可一段、一段翻译到这里,冈本插嘴问道:“罗君可记得那首诗?”

“是一首汉诗。”罗龙文讨副纸笔,将后花园天皇所作的一道七绝,写下来交与陈可。

于是陈可用音读的倭语,朗声念道:残民争采首阳薇,处处闭炉锁竹扉。

诗兴吟酸春二月,满城红彩为谁肥?

“这首诗是规劝足利幕府第八代将军义满的。然而亦仅止于规劝而已。”罗龙文又说:“‘应仁之乱’一起,群雄并立,各自争胜。有些诸侯穷兵黩武,扰及中国,伤了彼此的和气,是件很不幸的事。我想,唯有玉帛,可化干戈。这次和解以后,我一定请胡总督上奏朝廷,恢复‘勒合船’,互通有无,彼此得利,岂不皆大欢喜。”

等陈可将这番意思翻成倭语,只见辛五郎与冈本,激动不已。一再示意,愿长保友好。在座的人,自然亦感到安慰;唯一的例外是陈东,虽然随众举杯,亦有笑容,但眉宇间有着掩隐不住的忧虑不安。

“罗小华今天很出风头,着实露了一手。我真不懂,倭人的历史,他怎么会那么熟悉?什么‘后花园天皇’,前花园天皇的,真叫人闻所未闻!”

“我也听说了。”王翠翘笑道,“陈东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猜可以猜想得到。这一来,他想辛五郎帮他勾引新倭来捣乱,不就很难了?”

“是啊!不过实际上好处不在这上头;好的是陈可跟辛五郎商量什么,便很容易谈得拢。”

“谢天谢地!但愿早早成功。”王翠翘忽然问道:“你也会觉得很有趣吧?阿狗居然成亲了,而且娶了个倭女。”

“我不觉得有趣。”

“你不觉得?”王翠翘诧异地问:“为什么?”

“别人做新郎倌,又不是我做新郎倌。”

王翠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想做新郎倌容易,找个新娘子就行了。你的新娘子在哪里?”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你是说我?”王翠翘假作吃惊似地,“那倒真教我受宠若惊了!”

这也是不肯正面表示态度的一种态度。有好几次了,徐海曾经暗示,愿意娶她为结发夫妻;而王翠翘始终装作不解,使得徐海困惑万分,不知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今天因为阿狗的婚事而引起的感触,特别强烈,便下定决心,非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翠翘,你不要装佯,痛痛快快说一句!喜欢我就嫁给我;不喜欢我,今天就分手,我马上搬到前面去住。”

“唷、唷!”王翠翘故意逗他,“发的什么牛脾气?”

“对了!我就是牛脾气;不发则已,一发就收不住。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惹我发牛脾气。”

“你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诉你吧!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才不敢嫁你。”

“此话怎讲?”

王翠翘咬着嘴唇,想了好一会,方始回答:“我说得很难听,不过是实话,自古以来,强盗受招安,做到大官的很多;窑姐儿做官太太,别人就会当笑话讲,害你不好做人。”

听得这话,徐海长长地透了口气,脸色立刻和缓了,“我道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为难,所以始终不肯松一句口。原来如此!”他说,“我说个人,你倒想想,梁红玉!”

这位宋朝的巾帼英雄,举得很适当。梁红玉金山擂鼓,助夫大奇金兵,也正就像此刻她的助徐海共图平倭之功。王翠翘心动了。

“除非,”徐海又故意哭丧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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