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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小兔崽子,说得倒有理。好吧!弄顶丫头坐的青布轿子你坐!”
于是,王贵安排了两顶轿子,自己跟在后面一直送到胡元规典当里,当面交代清楚,方始辞去。
阿狗对胡元规有一份很复杂、很特殊的感情,视之为父兄师友,在公私两方面都是可以倾吐腑肺的。有第三者在旁边,阿狗那种成熟了的男子的气概,可以很宽绰地隐藏他的赤子之心;及至胡元规将他领入庭院深深的私室,不需要有何矜持顾忌时,他那积压着的惊惧、委屈、辛酸就再也忍不住要在眼泪中倾泻了。
“朝奉,”他哽咽着只说得一句话:“你看,他们欺侮人到什么样子?”
“我知道、我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现在是老天爷在磨练你。你要挺得住!”
阿狗没有作声,心里空落落地,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胡元规为他倒茶,拿毛巾,料理点心给他吃。经过这样一番亲如家人的抚慰,阿狗的心情慢慢开朗了,勇气慢慢恢复了。
“阿狗——”
胡元规刚只喊得一声,还来不及跟他谈正事,有个小厮来叩门,说胡总督派人送了信来——信是胡宗宪亲笔所写,封缄得极其严固,得要用裁纸刀才能将信拆开。
看完信,胡元规对眼光殷切的阿狗说道:“事情很麻烦!如今处境最难的是胡总督。他要应付赵文华,要应付骄兵悍将,要保护地方,也要保护阿海跟你,还要保护罗小华。一盘棋要下得面面俱到,不但赢棋,还要处处都活。你想,难不难!”
“我看,难的就是应付赵文华。”阿狗愤愤地说:“胡总督要我吓他一吓,照我的心思,不如一了百了,送这个狗娘养的去见阎王!”
“你不怕送命?”
“怕什么!”阿狗拍一拍胸,是那种好勇斗狠的少年的稚态,“小身体不是租来的。”
胡元规笑了,“你有这种胆子,什么事情就都好办了。”他旋即收敛笑容,脸色转为沉重,“收拾那个狗娘养的,容易。只是朝廷有王法,真的戕害了命官,局面会搞得不堪收拾!你那种想法动都动不得。”
“那么,朝奉,你说该怎么办呢?”
“只有照胡总督的话做。一盘棋是他一个人在下,每一着都有作用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我们不要打乱他的一盘好棋!”
“一盘好棋?”“是的。”胡元规平静地说:“不过,也是一盘险棋。”他站起身来,“我去安排一下。我们马上要到东面去一趟。”
“东面?”阿狗问道,“是平湖,还是乍浦?”
“不是平湖,也不是乍浦,是在平湖与嘉兴之间。”
“去干什么?”
胡元规不即回答,四面看了一下,走到阿狗面前低声说道:“去看阿海。胡总督已经派人到平湖去了,把阿海秘密接到那个地方,等你去会面。”
这是意外又非意外,阿狗想到胡宗宪原曾有过这样的意思,同时也想到了他希望转达给徐海的话,便即问道:“是不是胡总督要我去劝一劝他?其实他在那里身不由己,又哪里能兴风作浪?”
“不然!你别小看阿海,越是危难的时候,他越有办法,往往能够绝处逢生。他最听你的话,你好好劝劝他。”
“当然,我会拿胡总督的意思告诉他,劝他忍耐。朝奉,劝到头来,不是那回事,可又怎么说?”
这是要他提供保证,必能使得徐海安然无恙。胡元规明白他的意思,却只有报之以苦笑。
“我不能骗你,可也没法跟你拍胸担保,说一定如何如何?事到如今,连胡总督都担保不了。事情的棘手,远出乎意外。”
说到这里,胡元规怔怔地望着阿狗,竟是一筹莫展的光景。“朝奉,”阿狗觉得必须追根问底,“到底是什么话?请你实说,一个字都不要瞒我。”
“事到如今,说老实话,是要解救地方。第一件大事是,怎么样早早让赵文华退兵?不然,待个半年三个月,二十万纪律杂乱无章的队伍,非将地方上搞得一塌糊涂不可。”“这是说——”阿狗惊惧的问,“顾不到徐海了?”
“也不是这么说。事情总要分个缓急轻重。总而言之,退兵第一。”
“怎么样才能让赵文华退兵呢?”
“要他认为回京在皇上面前可以交代了才行!”
阿狗想了一会,突然省悟,“这是,”他大声地问,“这是说,要借人头。”
胡元规不作声,只抑郁痛苦地看着阿狗。
“照这样说,不是赵文华想杀徐海,而是胡总督要杀徐海,朝奉,”阿狗几乎咆哮了,“莫非你也不说一句话?你不想想,徐海好好在杭州虎跑寺做和尚,为什么要淌浑水去卧底?有大功劳不赏,反而把性命赔在里头,天底下还有公理?大家也不说一句话,不想个办法,这难道就是人跟人相处的道理?朝奉,”他退后两步,有那种不胜恐惧的样子,“这不成了人吃人的世界?”
“阿狗,你不要气急,你有点误会了!大家怎么没有说话,怎么不想办法,现在不就在想办法吗?你要知道,赵文华有那么多兵在手里,横得不得了。如今四面八方都是官兵,团团围住,谁也逃不了。他不在乎叶麻他们的部下烧东西,烧掉了,他可以逼着再要再搜括。也不在乎胡总督的前程,更不在乎罗小华的性命。阿狗,你想,遇到这样一个魔头,岂不是前世一劫?”
阿狗激动不已,恨这个,恨那个,牙齿咬得格格地响。但恨胡宗宪,恨胡元规都是一时之气,只有恨赵文华是越想越恨,决定奇釜沉舟,不顾一切要斩那个魔头。
“朝奉,东面也不必去了,徐海也不必见面了。我照我的法子,痛痛快快干他一场。”
阿狗的悲愤之情溢于言表。胡元规知道他要走极端,必须劝阻;却又怕劝他不听,闹成僵局,因而起感为难。
“朝奉,我告辞了。”
阿狗根本就不管他因何沉默?大踏步出室。胡元规不暇思索地抢上前去想拦他。只为走得太急,一跤滑倒在地,发出极大的声响。
这一下,阿狗不能不回身相扶,胡元规正好一把死拦住他,气喘吁吁地喊一声:“小兄弟,你别走!”
“朝奉!”阿狗很快地答说:“吾志已决。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我不是想劝你。”胡元规人急智生,想到一个走偏锋的办法,故意恭维他:“像你这样的血性,没有一个人不感动。我不是拦你,只是要跟着你一起去,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助你一臂,好痛痛快快地干一场。”
阿狗不知道是一计,只当他是真话。心想:有他在一起,碍手碍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非甩掉他不可。
于是他说:“朝奉,你如果希望我成功,就别跟我去。”
“为什么呢?我一定要去!”胡元规执拗地,做作得很像,“到那时候,替你把风,也是好的。”
“不好,不好!”阿狗烦躁地说:“你去,是白白地送命。”
“莫非你就不是白白地送命?”
“我是自愿的。”阿狗答说,“就算送了命,至少可以换回一条命来。”
“不见得。”胡元规抓得他越发紧了,“总而言之,我跟你同甘共苦,义不容辞。我也觉得,一了百了,这样做最痛快,最有用。不过,我们应该谋定后动。来,来,由你先告诉我,预备怎么做法?”
见他那一副惫赖的表情,阿狗有啼笑皆非之感。心想,不如且忍耐片刻,与他先虚与委蛇,把他稳住了再说。
谁知胡元规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只要一松手,必然去如黄鹤;所以不但两手环交,紧拉住他的手臂,而且口头上还作了极坚决的表示。
“小兄弟,我们死活都在一起。反正只要你一得手,必然引起大乱;那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如早早自作了断。”
这话的语气变过了,也说得太过分了,就是引起大乱,又何致于令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何况,绝不会引起大乱!他说:“胡总督维持得住。”
“你的看法错了!那时候胡总督是待罪之身,自身难保,又怎么能维持地方秩序?”
“那么,”阿狗怔怔地问道:“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胡元规沉吟着,好半天,迟疑地说:“只要你们肯听我的话,我自有挽回局势的办法。”
“你说,是何办法?”
“等我慢慢想通了再告诉你。”胡元规起身说道,“船大概已预备好了,我们看阿海去吧!”
“他在哪里?”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于是胡元规陪着阿狗,出了典当后门。门外就是一条小河,用麻石砌出石级,称为“埠头”。埠头之外泊着一条双桨快艇,形如駻E 蜢,唤做“水上飞”,顾名思义,可知轻捷。下船时已在黄昏。到了船上,乌篷紧合,漆黑一片。两人在船上抵足对坐。上半身靠一个软草垫,既不能转侧,更不能起立。阿狗觉得很气闷,唯有谈些什么,才能消磨这段水程。
“朝奉——”
刚喊得一声,便为胡元规喝住了,“叫我老胡!”他说,“最好睡一觉。”
阿狗意会到是警告他别开口。而且要隐藏身分,可知此行极其机密。便照他的话保持沉默,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
幸好“水上飞”名实相符,水声汤汤,不断从耳边滑过。那种想像得到的轻快,抵消了他的郁闷。这样不过个把时辰,发觉桨声慢了下来。
“快到了!”胡元规问:“你饿了吧?”
不问还好,一问惊醒了阿狗腹中的五脏神,咕噜噜一阵乱叫,胡元规笑了。
“马上就有一顿很好的饭吃。”他说,“那里的厨子很有名。”
“到底是哪里?”阿狗终于忍不住又问一句。
“喏,”胡元规推开船篷,“你看!”
阿狗抬眼一望,暗沉沉一起极大的园林,茂密的枝叶中筛出数星灯火。再往远看,平畴中几座茅屋的影子,知道这片园林,必是豪富家置于郊外的别墅。
这时船已停住。那个埠头很大,而且很讲究,整整齐齐的青石板所砌。舟子先跳上埠头,一个扳住船头,一个扶着他们登岸。穿过短短一条甬路,就是那座别墅的侧门,已有人守在那里了。
“是老金?”胡元规问。
“是的。胡大爷,你老走好。”
“我不要紧。我这位小朋友路不熟,得要点个灯笼才行。”
“是!灯笼现成,我来点。”老金取出一个“火折子”,临风一晃,点上了灯笼说:“我引路。”
“平湖的客人到了没有?”胡元规问说。
“刚到不久。”
“好!”胡元规说,“我这位小朋友饿了!平湖客人既到,马上开饭好了。”
“通知得晚了些,有几个菜火功不到,恐怕不中吃。”
“不要紧。饿了什么都是好吃的。”
阿狗听得这些话不免纳闷,不知此处是何所在?更觉不解的是,乍浦往西,经平湖、到嘉兴这一带,这半年多来,历遭倭寇的蹂躏,多少巨家大宅中的楠木厅拆了当柴烧,宋版古书衬了马蹄,何以竟有这样一座完好的别墅存在,并且养着最好的厨子供应宾客?“
这些不能求得解答的疑问,酿成一团好奇心。阿狗一面默默地随着灯笼,度曲径、穿花阴,一面不断打量周围的环境,但见楼台灯火,疏疏落落,似乎住在这里的人,也还不少。只不知徐海住在哪里?
“走好!”老金高举灯笼警告:“假山下面的路不大好走,请两位爷留神。”
灯笼照处,只见假山洞入口之处,石刻两个大字:“退坞”。可想而知其中别有天地。果然,入洞三四十步,往右一折,豁然开朗,是极大的一间石室,上铺草垫,正中则是一张首尾俱全的老虎皮,头南尾北,虎尾之后,一张紫檀的太师椅,即无人坐,亦显得威风凛凛,令人想到梁山泊“分金厅”上的光景。
“胡大爷跟贵客就在这里坐吧!”
老金的话刚完,已有两名与桂生相似的俊童迎了上来,笑嘻嘻地请安,叫一声“胡大爷!”
“平湖来的客人呢?”胡元规问。
“正在洗澡。两位爷请坐!”年纪较大的那一个说。
“好!我们坐着等。”
“你们好生伺候。”老金叮嘱了那两个俊童,又对胡元规说:“胡大节,饭开在‘小兜率天’,回头再来奉请。”说完,他倒退两步,方始转身离去。
于是胡元规招呼阿狗坐下,望着那两个俊童说:“你们忙你们的去!跟平湖来的客人说我来了。请他洗完澡就来见面。”
“是!”年长的那个关照同伴去通知徐海,自己忙着为客人沏茶。
“这,”阿狗低声问道:“这是谁家的别墅?”
“平湖最烜赫的人家是谁?”
“当然是锦衣卫大堂陆。”
阿狗指的是陆炳。胡元规点点头说:“不错!陆大人如今是太保兼少傅,势焰薰天,连严阁老都不能不让他三分。”
“这我也听说了。我就不懂,你老怎么到了人家的园子里,就像跑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我是沾胡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