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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啊、机枪阵地啊……统统顾不上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炮上刺刀”的威力虽然比较猛,但其实也是有缺陷的。首先,由于距离近,炮弹的速度快,打击砖混目标时的效果还不错,但如果遇上那些土坯房,一炮就贯穿了,除了在墙上留下两个窟窿,并不能造成多大的破坏;其次,榴弹炮平射,等于是拿大炮当小炮用,弹道轨迹受到了很大限制,炮火只能摧毁比较高大显眼的建筑,对付地堡之类的低矮目标就没有办法;更为重要的是,重型火炮近距离发射,在提高了自身射击精度的同时也就很容易遭到对方轻武器的反击,105炮隐蔽在壕沟里,一旦开火就暴露了目标,而且它又不能够迅速转移,等帝丘店里的国军回过神来,迫击炮、轻重机枪好一阵猛打,那几门榴弹炮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就这样,华野四纵虽然损失了几门炮,虽然损失了那些舍身为炮兵指示目标的“信号兵”,但他们的战术目的却已经达到——他们摧毁了322团的主要火力点和最坚固的工事,打开了突破北门的通道。
炮击刚刚停止,步兵就冲了上来。
让大家诧异的是,这些共军在冲锋的时候居然还推着木架子车,上面装着桌椅板凳之类的东西。刚开始,蔡智诚弄不懂打仗的时候需要这些乱七八糟的家具做什么,可不一会儿就明白了——遇到壕沟,共军把桌子椅子往坑里一扔,立马就能填出通道,遇到铁丝网,把那木头车子翻过来往上面一搭,大队人马立刻就能踩着“跳板”跃过来,真是简单便捷。
与杨桥村的六纵相比,四纵在作战的时候比较喜欢吹哨子、敲锣。他们的排长嘴里叼着小铜哨,连长手上拎着小铜锣,这边“雎——雎——雎”地吹、那边“叮咚咣啷”地敲,也不知道传达的是什么信息。
那天夜里,这哨子声和铜锣声始终响个不停。从5日傍晚到6日凌晨,华野部队先后七次冲进北门、又七次被反击出去,在双方的攻防之中,国军的装甲战车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北门阵地是帝丘店北部的防御重点,战斗刚开始,北门正面的主要据点就被105榴弹炮摧毁了,但黄百韬很快就派出装甲部队前来支援(有人说黄百韬本人也来了,但蔡智诚没有看见),这十多辆“战车”立刻构成了临时的火力支撑点,与残存的地堡和战壕相配合,很快筑起了一道新的防御屏障。
——说起来,黄兵团的所谓“战车”虽然只不过是“冒充坦克的大卡车”而已,但这样的东西在当时的战场上还是十分厉害的。有这么个例子:7月5号的晚上,装甲兵学校的一位教官受了伤,军医检查之后认为没得救了,可战车兵们却不同意,于是几个学生就把老师塞进车子里,径直从帝丘店的东门冲了出去。而这辆“铁壳大卡车”居然能够所向披靡、从雎县一路开回了商邱,共军的几道包围圈愣是没有挡住它,足见其“战斗力”之威猛。
国军的装甲战车虽然厉害,但毕竟数量有限。子夜过后,解放军的围攻一浪高过一浪,6日凌晨四时许,帝丘店的南门被华野一纵突破,装甲车队不得不紧急移防救援,他们前脚刚走,华野四纵就再次对北门发起猛攻,322团抵挡不住,正面防御被突破,共军插入了北门的阵地纵深。
北门阵地背后的纵深地带是一片民房,这里早已经被国民党守军改建成了防御据点。街道上构筑了拦阻工事,房屋里埋伏了守卫人员,以伞兵为主的预备队也被布置在这里,准备在巷战之中对共军实施反击。
解放军巷战的特点是“逐屋攻击”,他们并不把部队暴露在街面上,而是首先抢占街头的房屋,然后在里面凿墙,逐间向前推进,一步步地打通整条街道……对此,整25师早有防范。他们事先就有选择地推倒了相邻的建筑,这样,当共军凿通一堵墙之后,洞口对面的不是隔壁的房间而是一块五米宽的空旷地域,而那片空旷地又处于国军的火力控制范围之内,这就使得“凿墙推进”困难重重。
黎明之前是夜色最暗的时候,在这期间,帝丘店的上空几乎一刻不停地闪烁着照明弹。迫击炮打出来的照明弹大概能够在天上挂五六分钟,晃晃悠悠的,可以照见比较显眼的目标,却难以看清隐蔽在角落处的身影。夜战是共军的强项,为了防止他们进行偷袭,'奇+书+网'国军早就准备了应对的武器,他们把装有辣椒面的布袋子绑在手榴弹上,隔几分钟就朝黑暗处甩两个,如果那附近有人,一定会被这气味呛得咳嗽,各火力点再寻着声音集中扫射,效果十分显著。
双方在暗夜中较量,虽然322团准备充分、屡占便宜,但华野11师却不屈不挠,依然坚持采用凿墙攻坚的办法向前推进。街道两侧的房屋里不时发生激烈的枪战,时不时地会有国军官兵从房门里冲出来,在大街上连滚带爬地奔逃。眼看着越来越多的房屋被共军占领,北门防线的国军指挥官终于下令使用预备队,派遣第一批突击人员进行反击。
第一突击队由伞兵组成,三十六个人分成四个组,每个组携带两具喷火枪。这些火焰喷射器是7月5日上午空投到帝丘店的,总共六十具,有一半配备给了伞兵。突击队的行动方案是事先预谋过了的——共军的“凿墙攻击”战术虽然简单有效,但它最大的缺陷是放弃了对街道正面的控制,而在巷战中,街面上虽然比较危险,但宽敞的大街毕竟还是最为便捷的机动通道,伞兵就充分利用了这一点——在夜色的掩护下,四个突击组迅速摸到了街道的尽头,还没等共军反应过来,八管喷火枪就往着墙上喷射油料,等他们再跑回出发地的时候,街道两侧已经被涂上了一层凝固汽油。
自五月份开始,豫东地区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下雨,经过盛夏的酷热,干燥的民房几乎是一点就着,几颗照明弹打上去,茅屋土舍在汽油的助燃下顷刻间就曼延成了冲天的大火。烈焰映红了夜空、照亮了街道,火舌发出“呼——呼”的咆哮,原本躲在屋里凿墙的解放军战士呆不住了,纷纷逃出了房门。
依据事先的设想,共军在遇火之后肯定是要撤退的。因此,眼见烈焰腾空,预备队立刻按照原定计划展开追击,322团的官兵也跳出掩体投入反攻,将士们斗志昂扬,满以为可以将共军再次逐出帝丘店。可谁知道,刚刚冲上街道,华野11师那边哨子和铜锣“叮呤咣啷”的一阵响,他们不但没有后退,反而嗷嗷叫着向前冲了上来。正准备“乘胜追击”的国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子就乱了。
蔡智诚是督战官,起先,他的位置在街道右侧的一幢条石基座、青砖墁墙的民房里。在豫东,有很多财主的住宅都是这种样式,为了防御匪盗的侵袭,这类房屋的墙基建得很高、屋墙也很坚固,房顶是平的,上面可以晒粮食也可以存放杂物,国军在房顶上架起几挺机枪,立刻就能用火力覆盖周边的大片地域。
负责防守这个据点的是“人民服务队”的一帮学生,看见国军大举反攻了,这些头一次上战场的新兵蛋子纷纷请教:“蔡长官,我们应该怎么办呀?”,蔡智诚说:“你们先守着,我下去看看”。
好不容易从房顶下到街面,刚走几步就发觉情况不对了。刚才还在追击共军的伞兵现在却反过来被共军追着跑,华野11师的战士挺着亮晃晃的刺刀,正从熊熊的火光之中蜂拥而出、冲杀上来。国军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慌了神,个个象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乱跑,这时候,大家的耳边传来了指挥官声嘶力竭的喊叫:“展开火力——展开火力——不要乱——给我顶住!”
“展开火力”是指打开全部的火力点。
与一线正面阵地不同,侧翼阵地和纵深阵地的火力点是有明暗之分的,明火力点的功能是掩护、支援主阵地,很早就暴露了,而暗火力点则要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才能够使用。通常,暗火力点有两类,一类是隐蔽在角落处的地堡暗碉,另一类是隐藏着的射击口,这种“暗射孔”的里侧在事前已经掏空了一大半,等到临要开打的时候再把最外层的一块砖捅掉,枪口就正对着预留的“射击死角”,而那里往往就是攻击部队的聚集地。
启用暗火力点,对守军而言还意味着另一道指令,那就是从这一刻起,所有的人都必须坚守在现有的位置上,谁也不许撤退或者换防。从这时起,各射击点将向一切移动的目标开枪,无论其是不是自己人,也无论其是官还是兵。
听见“展开火力”的命令,大家都抓紧时间寻找掩体、各就各位,蔡智诚也不例外。他受伤之后浑身无力腿脚发软,再想爬梯子返回先前的财主家的房顶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只好匆忙钻进街道正中的一个拦阻工事里——这个位置可不太妙,既显眼又没有退路,完全不是督战官应该呆的地方,可他这时候已经没办法再选择了,只好蜷缩在沙包后面,硬着头皮冒充敢死队。
这街心工事是个“明火力点”,里面搁着几箱机枪子弹,可机枪却不知道被谁搬到什么地方去了。蔡智诚拎着把手枪趴在这里“一夫当关”,眼看着共军越冲越近,心里又急又慌,一伸手就摸到了身上的手雷,那还是在杨桥村时工兵营送给他的“礼物”,这时候也顾不了许多,拨开保险就投了出去。
美式手雷的触发引信很短,几乎落地就响。冲到近前的共军士兵以前大概没见过这种圆不溜秋的洋玩意,被炸得一愣神,顿时气极了,爬起来甩手就扔出一个炸药包:“蒋该死!给你尝尝这个”。没想到工事里头的蔡智诚也不服输,又从沙包后面丢出个比手雷还要大一号的圆家伙:“土八路,给你尝尝这个”,解放军弄不清那是个什么新式武器,吓了一跳,赶紧散开卧倒。
这个“比手雷更大的圆家伙”其实是蔡智诚的水壶,当然不会爆炸,但共军的炸药包却是货真价实的,轰隆一下把街心工事崩塌了一块,也把蔡智诚给震晕了过去。
(随着火炮数量的增多,到了1948年7月,电影里的那种夹在腋下的20公斤大炸药包已经很少见了,但后来名震江湖的“飞雷”在这时也还没有普及。当时,解放军最常用的爆破器材是“手掷炸药”,这是一种装药三四公斤的小炸药包,如果将数个捆扎在一起照样能够摧毁坚固工事,而单独使用时则可以用手抛投,比手榴弹要厉害得多——华野11师让“蔡蒋该死”品尝的就是这么个东西)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蔡智诚一直在那座崩塌的工事里昏睡着。
这期间,他曾经醒来过几次,但他并没有动弹,而是躺在原地继续装死。在模糊的潜意识里,蔡智诚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死掉了,周围的那些呐喊声、枪炮声和爆炸声都已成了别人的游戏,不再和自己有任何关系。冥冥中,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随着硝烟和尘土在晨风中荡来荡去,飘飘欲仙,仿佛随时都能够融入通往天国的道路,飞往海国英给他描述过的美丽安祥的天堂……
但他终究还是没能够死去。当彻底清醒过来之后,他发觉自己依然还在战场上,依然还留在这残酷的、充满了血与火的人间里。
天色渐渐放亮,共军撤退了。
此时的帝丘店北门就如同惨烈的修罗场。遍地都是死尸,共军的、国军的,完整的、残缺的,横躺竖卧血肉模糊,倒在一起混成一堆;遍地都是弹坑,倒塌的战壕、倒塌的地堡、倒塌的房屋被烈焰烧灼成一团焦黑,铜的弹壳、铁的枪械散落在残垣断壁之间,在缕缕的硝烟中闪着冷冷的光。
一片废墟之中,唯有蔡智诚先前呆过的那幢大房子还突兀地立着,四面的墙壁都坍塌了,只剩下三根裸露的柱子还支撑着一块破败的屋顶,摇摇欲坠。据守在这里的“人民服务队”队员已经全部阵亡,屋里的被炸死、房顶的被震死,一个也没剩下。
(有人说“人民服务队”是军统的机构,这并不准确。严格地讲,国民党人民服务队应该是国防部领导下的特务组织,最初的成员是抗战后复员的青年军官兵,亦即当时“社会五毒”之一的“青年从”。48年以后,“人民服务队”开始大量招收反动学生,这些党员学生被授予军衔,派往军队中开展宣传和监视工作,又被称为教员或指导员。当时,伞兵部队里并没有“人民服务员”,但绥靖区和杂牌部队里却有不少这样的人物,黄百韬整25师里的“服务员”大多来自于浙江大学,所以遇到蔡智诚的时候总是“学长学弟”的十分亲热,彼此间关系很不错)
在废墟中寻找同僚,蔡智诚发现了海国英。老海的胸部和腹部中了三枪,蜷伏着倒毙在一个猪圈的围墙下面。他的表情非常痛苦,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显然是在重伤之后又爬行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