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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么多的东厂厂卫保护着的一辆马车还是不禁引起他们的侧目,所到之处人们无不纷纷让道,甚至杜远还看到一个二品大员的官轿也乖乖地停在一旁,礼貌地为这他们让开大路。
贺红梅见杜远的脸上微有不解之色,撇了撇嘴说道:“京城里别的不说,官员是特别的多,若是从天上掉下一块殒石,砸到京城里,砸死的十个人有九个是七品以上的官员,剩下一个至少也是个候补官。”
一路上一直未曾开口说话的陆雨轩此时见京城在望,精神似乎也恢复了一点,见杜远乃是不解,于是指了一下那顶官轿说道:“京城之中,除六部衙门之外,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衙门,这些衙门的主事品级都挺大,至少也是三品以上。但他们的职权却很小,相当于是一个荣誉职务一样。在外省,一个四品官就是执掌一郡的大员,出入之时前呼后拥。而在京城,四品官满街都是,或许连一个佣人都请不起。所以等你们到了京城,只要注意几个紧要位置的官员便行了,其它人等都不需要理会。”
杜远轻轻地一挑眉毛,把嘴张了张又闭上。陆雨轩似是知道他要讲什么,苍白的脸上没有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静静地看了杜远一眼以后,就把头转到另一边,留给杜远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路边的茶寮中,一人遥遥望见这队车马行过,眼神微微一凝。待得杜远他们走得近了,扬声叫道:“车上可是逍遥侯与白衣侯二位侯爷?”
陆雨轩与贺红梅同时神色一变,杜远与卓非凡却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人叫的正是他们两个。
“这人是谁,陆厂公可认得他?”
陆雨轩将手伸出车窗外,打了个停下的手势,回头淡淡地说道:“这人便是南山侯贺博。”
贺红梅一张小脸紧紧地皱在一起,唉声叹气地说道:“也正是我那古板的老爹。幸好今日穿得衣衫还算朴素了点,否则一定要挨骂了。”
伸手将头上身上挂的、戴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饰物全数摘下,又仔细地检索一番,贺红梅揪着杜远的领口作出一副凶相:“待会你可要为我说好话,我可是为了你们才去的登封县,明白么!”
杜远苦着脸答应一声,与正准备下车,偶一回头却发现陆雨轩却仍然端坐如初,不禁奇怪地问道:“你不下车么?他好歹也是你的同僚啊,也不去打个招呼什么的。”
陆雨轩闭上眼睛,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不会乐意见我的,我也不喜欢见他。”
杜远歪着头想了想,当先跳下了马车。见他下车,一个年约五旬的青瘦老者微笑着迎了过来,他虽只穿着一袭普普通通洗得浆白的青衫,却自有一股慑人气质和高贵风度,让人不敢小觑。
贺红梅怯生生地从杜远身后露了个脑袋,低低地叫了一声:“爹。”
贺博一见到她,眉头先是一皱,但看到她风尘仆仆的样子,心中又是一阵不忍。但他面上却依然是严肃得很,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就这么轻轻一哼,把贺红梅吓得浑身一颤,立刻把脑袋缩到了杜远身后,紧紧抓着杜远衣袖的那只手指节之间都泛白了。
贺博的目光顺着贺红梅的手臂一下子看到了那只紧紧抓住杜远衣袖的小手,瞳孔瞬时放大了一倍。再看向杜远时,眼光已经变了。
杜远全身的肌肉一下子僵直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容,卓非凡负着手眼睛朝天,在心中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既然老人家不开口,从外貌上看应该算是身为晚辈的杜远只得先开口说道:“在下正气山庄杜远,见过贺侯爷。”
许是杜远的笑容比较阳光,许是贺博礼貌周全,杜远开口问过安后,贺博立即放松身子,回了一个礼,笑呵呵地说道:“杜、卓二位侯爷名满天下,能在此一见亦是老夫之幸。小女顽皮,这段时间多亏二位侯爷照料,老夫这里先谢过二位侯爷了。”
贺红梅在杜远身后撇了撇嘴:照料不照料的且先不说,设局骗钱倒是有的。
一想起这茬,恨上心头,偷偷在身后使劲捅了杜远一下。
杜远不防之下,被她推了一个踉跄,但却误会了她的用意,连忙满脸堆笑抱着拳对贺博说道:“哪里谈得上什么照顾不照顾的,贺小姐亦是帮了我们不少忙呐,在下得谢谢贺老侯爷教出这么个好女儿。”
贺博目光如电,将这一切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含笑着点点头,再看杜远的目光便如同老丈人相女婿一般的慈祥了。
“杜侯爷既这么说了,今次我就不罚你了,还不出来谢过杜侯爷美言么?”贺博对贺红梅说道。
贺红梅讨好地对贺博笑了一下,规规矩矩地依足淑女礼仪来到杜远面前道了一个万福,低眉顺眼小声小气地说道:“红梅谢过杜侯爷。”
说完这话,旧恨不知怎么地一下子又涌上了心头,贺红梅不甘心地背着贺博对杜远伸伸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贺博一眼撇到。若是平时,贺红梅如此做,他定是要狠狠责骂一番,此刻他却只是拈须微笑,只当做没看到。
杜远当然猜得出贺博的想法,愈加尴尬起来。贺博却反以为这是年轻人脸皮嫩,不好意思而已,神色越来越是慈爱。
也难怪贺博如此。
为人父母的,哪个不希望自己女儿能有一个好归宿。何况杜远卖相不俗,又在东疆做出了好大一番事业,顺手还平定了匈奴,正合老人心中文武双全大丈夫的模样。而且杜远身上还兼具儒雅与杀伐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却又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见之令人心生好感,实在是心中佳婿的不二人选。
而贺红梅娇俏调皮,很得皇后的喜爱,人人都道贺红梅迟早会被皇帝赐婚给他最中意的儿子。对此,贺博不以为喜,反以为忧。他是一代大儒,熟读史书,自然知道天家无情,私心之中也不愿女儿到那天下间最冷漠无情的所在去。纵然是母仪天下又如何,还不是需得忍受皇宫里的清冷寂寞。更何况以贺红梅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脾气,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来。
现下里各皇子争位,都争着拉拢贺博等清流一系,自会对贺红梅多加忍让,但若有一日,贺博的重要性不再,他们还会忍让贺红梅么?
可皇命不可违,若真要赐婚,贺博也是无可奈何的。
他不是没有想过早早将贺红梅嫁出去,可贺红梅似乎全未长大,每日里只知嬉戏玩乐,从未见她对何人上心,贺博也不愿逆她的意,将贺红梅草率地交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手上。
此刻总算看到贺红梅似乎对一个男子特别上心的模样,而且这名男子还是名震天下的青年俊彦,贺博怎么会不老怀大慰?
只可惜传闻此人似还有一位红颜知己,这倒让人有些头疼。不过这也只是小节罢了,日后双妻并立,只要此人真心爱护红梅,能够让她平安喜乐,倒也无妨。
想通了此节,贺博对着贺红梅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又对杜远说道:“此时风和日丽,二位侯爷不如移步与贺某小酌一杯,把酒叙怀如何?”
杜远忙谦逊地说道:“贺侯爷不必如此客气,我兄弟二人也没把这所谓爵位看得太重,贺侯爷叫我一声小杜,叫他一声小卓便是了。”
“哈哈哈,既然如此,大家便都不要客气了。我叫你们一声小杜、小卓,你们叫我一声贺伯伯也就是了。”
贺博言语之中,不动声色地拉近了距离,便将杜远当作极亲近的人一般。卓非凡听出他话中之意,忍笑忍得脸都变形了。
贺红梅察言观色,便知此番是顺利过关了。不由欢呼一声,冲到卓非凡的身边,抱着他的胳膊说道:“太好了,小……”
记起卓非凡吩咐过不得在外人面前这样叫他,贺红梅生生将‘小卓姐姐’四个字又咽了下去:“小卓哥哥,咱们进去一块聊聊吧。”
‘啪搭’一声,似眼镜被摔碎的声音一样。
贺博看看贺红梅缠绕在卓非凡胳膊上的小手,再看看杜远,又看看卓非凡,把嘴张得老大,平时的儒雅风范荡然无存。他此刻脑中一片混乱,张着嘴却不知一时该说些什么才好。
第四卷 水煮京师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南山之侯(下)
无论如何,被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用这样的眼神打量,总是不太舒服的。
卓非凡也不禁有些不自在起来,脸庞微红。杜远却因为多了一个背黑锅的,有些兴灾乐祸,略略把僵硬的脸放松了一点。
直到这时,贺红梅才发现三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对劲,吐了吐舌头,将缠在卓非凡胳膊上面的手放开。
贺博突然灵光一闪,自以为想通了所有的一切。
据闻正气山庄二位庄主乃是生死之交的结义兄弟,若是贺红梅真正相中的是卓非凡,自然刚才他对卓非凡的亲昵举动有了解释。至于她为什么跟杜远能够如此这般的没大没小,可能只是一种兄妹一般的感情罢了。或者正因为他们俩人兄弟情深,贺红梅与卓非凡相恋之后,便融入他们的生活,也将杜远当作自己大哥一般看待。
贺博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略带歉意地对杜远笑笑,又恢复了他的翩翩风度,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杜远心中大定,拉着情知不妙是以变得面色苍白的卓非凡与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叶红梅,朗笑一声,大踏步地随着贺博走入茶寮。
他们之间的对话客气而又文雅,却又不涉及一点实质性的内容。光是今天的好天气,贺博便用了三首诗词,四种语态,赞颂了七八次。杜远与卓非凡也不弱,他们俩操着高深的外交词令,一遍一遍地说道毫无实际意义却听起来让人十分顺耳十分舒服的漂亮话。
以贺博来说,就算卓非凡是贺红梅的喜欢对象,但这窗户纸还没有捅破,而且对他们俩人所作所为只是耳闻而已,却并不知根知底,当然不好将话摆开来讲。
于杜远与卓非凡来说,他们初到京师,不知前路如何,也只能步步小心。逢人只说三分话,这是老祖宗的金玉良言,自然不会错的。
贺红梅无聊地在一旁打起了哈欠,但一撇到父亲严厉的眼神,忙将一举一动做得加倍淑女。
贺博满意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刚才不过是随意地聊聊而已,就跟村口大榕树下坐着的几个老大爷之间闲话家常一般,话里的实质内容甚至还比不上他们聊的张家长李家短。但从点滴应答之内,贺博满意地发现,卓非凡文采飞扬,胸中自有韬略不凡。而且卓非凡的性子也很合他的脾胃。
思量再三,贺博决定稍稍地露出一点口风给这两位他看得很顺眼的年轻人。
“二位侯爷此来,老夫身上的这付重担也感觉轻了很多啊。”
杜远与卓非凡同时一愣,细细思索起贺博这话里的含义来。
杜远诚恳地问道:“贺老爷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不懂。”
贺博拈须微笑不语。话风一转,又与卓非凡探讨起南朝诗歌与北地文风的差异来了。
杜远不死心,又接着问道:“贺老爷子,咱们这回来京城,心里可是七上八下的。若是贺老爷子肯指点一二,在下不胜感激。”
贺博哈哈一笑:“小杜你可是指整治那些地产房的事么?你放心,这些日子那些地产商养的龌龊官员虽然上蹿下跳,活跃得很。不过老夫听说登封县的那些地产商爬到庙里的塔顶上如同下饺子一样一个一个往下跳,心中却是非常高兴。现在整个大明的房价都安稳了下来,哪个地方的地产商都怕你给他们来这一手,乖乖地自己将房价降了下来。”
“老爷子,我问的不是这个……”
“哦,你是说程光明呀。他可不能动啊。他可是皇上亲自竖的标兵锦旗,别说他只是贪腐了一点,便是杀了人,只要事情不闹大,谁也不敢动他。听说他现在已经升任了河南道台。不过小杜你放心,这家伙已经在皇上的心里挂了钩,我预计他也就蹦达这么两三年,等风头平静下来之后,他这个官是当不成了,最好的结局也是被调到那个清水衙门里养起来。以老夫想来,凭这家伙的胆量,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同两位侯爷一起作对吧。”
无论杜远说什么,贺博总是能够很巧妙地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杜远有些沮丧地摇摇头。这老狐狸既不肯说,那么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够撬开他的嘴。若是在别的地方还可以试着用用暴力手段,可如今是在皇城根边上,天子脚下,杜远再大胆妄为,也不敢对一个与自己品级相当的候爷动手,何况这个侯爷还是正儿八百的皇帝宠臣。如果认识得久一点,也许还能试着投其所好,看看他身上有什么突破点。可偏偏两人又是第一次见面,哪里知道这位贺侯爷的喜好是什么。
见杜远发愁,贺红梅好心地微微侧过身子,拿扇子捂住自己的嘴,低声说道:“你别在意,我爹他这人就是这个脾气。闷葫芦似的,有什么话都是藏一半露一半。有很多事连家里人都不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