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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李清诸人,皆不信佛。〃明空摇了摇头,〃从表面看来,似无异常,夏主与李清众人,看似深陷改制的各种事务当中,焦头烂额,对梁乙埋根本没有足够的警觉。〃〃那师弟以为我们又要如何应对?〃〃莫若顺其自然。〃明空沉吟了一阵,方压低声音,道:〃我有一个想法……〃〃哦?〃明空的双手不停地拨动着佛珠,一面说道:〃梁太后与梁乙埋皆信佛祖,对我亦甚为亲厚……〃智缘望着明空,悟道:〃师弟是说……〃〃正是。〃〃也好。〃在一瞬间,智缘便做出了决断。
李清接连几个月,都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改制遇到的困难,超出他的想象。成立讲武学堂,本意是培养一批忠于夏主的中级武官,为重建一只由夏主亲自掌握的军队作准备,但是每一项改革的出台,都意味着新的利益瓜分,连讲武学堂也难逃此劫。各方势力闻风而动,拼命向讲武学堂安插自己人,并且竭其所能地攻击异己。到了后来,竟然所有讲官的名额,都被梁乙埋与仁多澣这两大实力派瓜分殆尽,连文焕都被排挤出来。
李清与文焕盘腿对坐在一间静室之内,轻声读着新科状元郑大恩的一份奏折。〃……陛下临朝愿治,欲思革故鼎新,须权归于上。若权不在陛下,则……〃〃说得真轻易。〃李清摇摇头,放下手中的奏折,〃如今的夏国,哪可能权归于上?内有太后掣肘,外戚专权;主上欲抗衡梁氏,便不能不倚重仁多,仁多因此而自大,俨然自成藩镇。纵使果真驱除梁氏,焉知仁多不为董卓?〃李清放肆的说着,猛然想起文焕是仁多族的女婿,连忙收嘴。
文焕微微一笑,示意李清不必介意。〃迫不得已,亦只能倚重仁多。依我之见,主上若想独揽大权,终须仿效辽国。辽主登基以来,便以契丹、汉、奚三族为国之根本,重用汉、奚士人,不仅使国内三大族不致互相仇敌,收恩于上,并可以此牵制契丹贵族。主上若要改制成功,终须倚重汉人。〃〃没有兵权,终是无用。〃李清只觉得文焕的说法,听起来不错,但是实施起来,根本不可行。
〃若是组建一只全由汉人组成的军队呢?大夏国内汉人,劲勇并不逊于蕃人。若是建成这样一支军队,由主上亲自控制,又当如何?〃文焕突发奇想。
李清眼睛一亮,随即黯淡下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反问道:〃朝中谁会同意?〃文焕也默然。
〃如今只有一策可行。〃李清咬着牙,几乎是一字一字地低声吐出这句话。〃否则,任何改制,最后都不会有好下场。〃文焕甚至没有抬头,他已知道李清想说什么。〃若是失败,又当如何?〃李清站起身来,踱至窗边,背对文焕,没有说话。他心里非常明白失败的后果,一旦失败,自己可能会死,夏主可能被软禁成为傀儡。但是,事到如今,还能不赌上一场么?自己真的甘心做一辈子的蕃人么?如果夏国成为一个汉化的国家,汉人在夏国有着光明正大的地位,如同现在的辽国一样,汉人可以穿自己的衣服,用自己的文字,并且分享权利,那么为这个国家效忠还是可以接受的。但是……无论如何,李清心里其实是非常地在意,他究竟是象个汉人一样活着,还是象个蕃人一样活着!
如果不能象汉人一样活着,活着的意义也就相当有限。这一刻,李清的心里,有了一种决然。若是这个国家最终也改变不了成为〃蕃邦〃的命运,那它也没有存在的价值——李清虽然不知道这些词汇,但是他心里却是确然这么想着。
〃若真是那样的话,便降宋吧!〃李清在心里默默地说着。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李清用一种留恋的目光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
文焕移过身注视着李清的背影,他并不清楚李清在想什么。这几个月来,他不断的诱导着夏主秉常,坚定他不除梁氏,不能改制的信念,将改制遇到的全部问题,都推到了梁乙埋身上。新科状元郑大恩的这篇奏折,更是恰到好处——这必将进一步坚定秉常〃梁氏不除,夏难未已〃的信念。
文焕非常期待地盼望着西夏内乱的到来。〃但愿石帅已准备妥当。〃文焕也在心里暗暗说着。
简单地忠诚于大宋,比起李清那种不自觉地对华夏文明的忠诚,的确要简单得多。
时间的流逝,有时极慢,有时候又极快。
西夏国内的局势,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紧张,对利益的争夺也越发的激烈,隐隐已显出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来。在七月的时候,一直告病的梁乙埋突然之间宣布病情好转,隐忍了将近一年的梁乙埋,似乎已经确定自己又重新站在了有利的一面,正式上表弹劾李清等人乱国,请求夏主暂停改制,起用元老重臣,驱除倖进之臣。秉常将这份奏折留中,只是派人好言抚慰梁乙埋,叫他〃安心养病,莫问他事〃。但是梁乙埋既然出了头,便决不肯〃莫问他事〃。白天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长。空气中的风一日凉似一日,天空也似乎渐渐高起来。在以往,这意味着西夏的大军要出动,而宋朝的防秋正式开始。但是,仲秋之时,一桩大事,再次震惊了整个兴庆府,甚至是西夏全国。
九月,董毡突然出兵,抄掠凉州,斩首五百级。禹藏花麻下令守将出兵报复,结果被董毡打了个伏击,折损三百骑!
军报传至兴庆府,朝野之间,弥漫着愤怒、无奈、羞辱的情绪。
梁乙埋要求领兵出征,报复吐蕃,但是西夏国内盛传董毡的出击是受石越密令,目的是警告不肯听话接受宋朝提出的和约的西夏,如果大举出兵,不仅仅不一定能打得赢董毡,反而可能导致宋军趁虚而入。自元昊去逝后,夏蕃之间的战争不断,西夏的确也从未占到过优势。报复吐蕃的打算,就此被压了下来。
但是以兵威雄踞西北,曾经有打败过所有的邻国纪录的西夏,沦落到任人欺负的地步,却始终是无法忍受。战争并且胜利,才是西夏立国的基础。
深感屈辱的夏主,在战报传至兴庆府的第二天,就决心尽快重建铁林军,恢复西夏的军威。冲动的夏主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向民众许下的诺言,西夏在失去了宋朝的岁赐之后,府库资金并不宽裕,而且还要优先满足兴建佛寺、佛像的需要,重建铁林军所需要的资金,已不是西夏的国库所能承受。于是秉常接连下诏,在全国范围内增税,并且强令中产以上之家,甚至贵族出资报效。
不满的情绪如同瘟疫一样在西夏全国范围内蔓延。
大多数西夏人,特别是党项人,会为西夏的战败而感到羞辱甚至怒不可遏,但这绝不意味着他们愿意献出自己的财产,来为大夏报仇雪恨。大多数普通人,最在意的事情,永远是自己的财产。
更何况,夏主信誓旦旦要减免税赋的诏令,颁布还不到一年。这一年来,税赋并无半分减免,反而要增加一大笔钱,所谓的〃改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若只是官员们穿什么衣服,用什么礼仪,这关普通百姓与士兵们什么事?科举与讲武学堂,离普通百姓与士兵们也一样的遥远。
所谓的改革,除非有足够的实力信念坚定的采用极端的手段,否则,想要成功的唯一办法,就是在让大多数人感觉到自己因为改革而受益之前,至少不要让他们感到因为改革而受损害。
年轻的秉常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耶律浚用前一个方式而成功,石越用后一种方式取得成绩,但是秉常却既无耶律浚的决断与实力,又缺少石越的智慧与耐心。
唯一的悬念,只是最后一根稻草,究竟在何时,由何人来压上……
十月十七日。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霜早已融化,淡蓝的高空如冰一般地澄澈。路边的枫树、杨树,红叶飘坠,承天寺的菊花,正是盛开之时。
五百余人的卫队戒备森严,在这秋天的清晨,更显出几分肃杀之意。
〃大病初愈〃的国相梁乙埋拜过佛之后,便在明空以及一干僧人的陪同下,去参观承天寺塔。前不久,承天寺迎来了一位高僧的舍利子,便供奉在承天寺塔之内。
〃不知道这承天寺塔,较之宋朝的开宝寺塔如何?〃站在承天寺塔下,听着铁铃随风作响的声音,梁乙埋的心又开始膨胀起来。宋朝汴京的开宝寺,与相国寺并驾齐名,是东京右街僧寺的首领。开宝寺舍利塔是汴京最高的塔,八角十三层,高达三百六十尺,本是木塔,但是毁于仁宗庆历四年的雷火,在石越回到宋朝之前的二十年,亦即耶元一零四九重建,同样是八角十三层,但是却是琉璃砖塔,因为塔的外表呈铁褐色,俗称〃铁塔〃。开宝寺塔号称汴京〃形胜之所〃,若单以高度而论,被焚的开宝寺木塔自然最高,铁塔与承天寺塔却是不相上下,但是随同之人,却毕竟无人知道,又恐说错招人笑话,不便胡谄,一时间竟然全都瞠目结舌。
明空也是怔了一会,忽然灵机一动,笑道:〃好叫国相得知,敝寺正有一个宋朝高僧西游,在此挂单。若唤他出来一问,便可得知。〃〃噢?宋朝高僧?〃梁氏一门,都极为崇佛,梁乙埋立刻笑道:〃既有高僧在此,怎不早点请来相见?〃〃只恐唐突国相。〃明空笑道。一面向小沙弥吩咐道:〃快,去请法明大师。〃法明却是智缘在承天寺塔挂单用的假法号。见着小沙弥应声去了,明空又向梁乙埋笑道:〃这位法明大师,早年学道,通晓易理,后皈依我佛,佛法精深。真是天授之人。〃梁乙埋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又问起〃法明〃的情况,明空一一回答。二人说得一阵,便见小沙弥引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僧人,缓缓过来。梁乙埋料是法明,忙整了整衣冠,郑重相迎。果然,便听明空合什向那个老僧人躬了下身子,道:〃师兄,这位便是大夏国的国相,国相好善乐施,亲近佛门,亦是我佛有缘之人。〃〃法明〃脸上却是波澜不惊,只向着梁乙埋微微一礼,宣一声佛号,朗声道:〃阿弥陀佛。贫僧法明,见过国相。〃〃高僧不必多礼。〃梁乙埋亦合什回礼。
明空在旁笑道:〃师兄自宋朝来,可知这承天寺塔较之开宝寺塔,孰高孰低?〃〃塔之优劣,不在高低。〃〃法明〃淡淡回道。〃山在不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一塔之高下,又何足道?〃〃大师高明。〃梁乙埋连连点头,笑道:〃我等俗人之见,让高僧见笑了。〃〃岂敢。〃梁乙埋虽是国相,〃法明〃却始终保持着淡然的态度,言语中并不因此而加以辞色。
〃听说大师精通易理?〃梁乙埋含笑注视明空。
〃天下之大道,并无二致。儒释道三教,亦是同源。以易之无穷,贫僧岂敢说精通易理,不过粗晓一二而已。〃〃大师过谦了。〃梁乙埋笑道,〃不知我是否有缘,求大师片言指点?〃〃法明〃目中霍地精光一现,看了梁乙埋一眼,随便又眼帘垂下。〃国相是想问卦、看相、还是测字?〃〃大师自南朝来,便测字罢。〃梁乙埋笑了笑。早有随从捧了文房四宝过来。梁乙埋提笔沾墨,沉吟着,实则梁乙埋并不通擅文墨,他能写出来的汉字,并不太多,至少比他认得的少很多。他想了一会,在两个随从捧着白纸上,挥笔写了一个草书的〃去〃字。他素来听人说某人写字〃力透纸背〃,却不晓其意,只是写起字特别用力,写到最后一笔之时,手腕用劲,竟然将纸给戳破了。写完之后,梁乙埋又端详了一下,自觉颇为得意,方得意洋洋地将纸交给〃法明〃。
“法明”接过纸来,仔仔细细看了一眼,便将纸张认认真真的叠好,放入袖中。梁乙埋与明空莫测高深地望着“法明”,都不知道他在弄什么玄虚。
“国相,可否借一步说话?”沉默了一阵之后,“法明”终于开口了,语气十分的小心郑重。
梁乙埋疑惑地望了“法明”一眼,心忽然“怦怦”地跳动起来。他点了点头。明空立刻引着二人,进到承天寺塔内,将众人隔在外面,然后自己也退了出去。
“法明”这才从袖中抽出那张纸来,指着那个草书的“去”字,眯着眼睛,笑道:“国相看这个‘去’字,象什么?”
梁乙埋接过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眼,茫然地摇了摇头。“还望大师赐教。”
“国相以为象不象一个‘天’字出头?”
梁乙埋依言再看一眼,果然,草书“去”字,便如同一个“天”字出了头。他点了点头,心脏却跳得更剧烈起来。
“法明”也郑重地点了点头,双手合什,意含双关地说道:“阿弥陀佛。国相欲行之事,便是要‘天’字出头,破‘天’而出,且可居‘天’之上。”
“敢问大师,这是凶是吉?”梁乙埋听懂了“法明”的话。
“大吉。”
梁乙埋心中大喜,但是却还有几分将信将疑,毕竟这个“法明”他不知虚实,也不知道他是瞎矇还是的确有几分神通。不料“法明”沉吟了一会,又说道:“然则大吉之前,必有凶事。”
梁乙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