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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儿郎听着!此番叛贼作乱,皇上要东狩召兵平叛,正是忠义之臣奋不顾身之时!若能护得皇上周全,克定叛乱之日,你我人人都是护驾有功之臣。封官拜爵,妻荣子贵,不在话下!但万一兵败,误了皇上国家,人人也都死无葬身之地!大伙儿都要奋勇争先,不可抱侥幸之意,若有怯敌惧敌者,立斩不赦!”风雪呼啸,李清带着杀意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中。
“是!”众人轰然答应。
李清冰冷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上。众人尽皆凛然。李清看完所有人,方转头对秉常说道:“陛下,臣必护得你周全!”秉常微微点头。
“唰”地一声,李清拔出刀来,高举向天,大声吼道:“出发!”一千人排成几列,浩浩荡荡地出了王城。因为风雨未停,街道上有些地方雪深难测,所以,虽然号称“突围”,实际上所有人也只是在骑马慢跑。此时此刻,李清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样的大雪,一样也会限制梁乙逋的行军速度。
王城南门外。
在巷战中,史十三率领的地痞无赖们,未必没有他们的长处。他们从各个建筑后的后面、雪堆之中,突然冒出,也许是给嵬名荣的西厢侍卫们一冷刀,或者是扔出一块石头,待到这些精锐中的精锐,御围内六班直的侍卫们集结起来追击之时,他们早已不知去向,消失在白雪之中。
嵬名荣努力勒束着自己的士兵。
“休管那些该死的兔子!”他执刀大声吼着,“盯紧南门,不要那些叛军有机会出城。”突然想起什么,又一把拉住一个亲兵,大声吩咐道:“带几个人去看看东门。”那个亲兵答应了,叫上两个人,骑着马便向东门方向奔去。这三人骑马驰出不过一百步,便听到啸耳的风声,一个人影从他们驰过的一棵树上跃身扑下,稳稳落到了一个亲兵的马上,便听到“喀嚓”一声,那亲兵脖子被扭断,摔下马去。他的马却在那人操纵下,没有半点停留,瞬时便赶上另一个亲兵,那亲兵正回头张望,就只见白光一闪,那人手起刀落,又一个亲兵死于非命。余下一个亲兵听到声响,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拼命鞭打着坐骑往前跑,那人却不再追赶,勒马哈哈长笑。嵬名荣看到此情,刚刚松了口气,不料笑声未已,那人手中的刀脱出而飞,在空中划出一道红线,正好砍在余下的那个亲兵的背上。“扑通”一声,那个亲兵也跌下马来,活不了了。
“这人是谁?!”嵬名荣惊疑的问道。他的亲兵,也不是好惹的,与寻常武将对打,也能战上几十回合不分胜负,这样三招毙三命,被人杀小鸡一样杀了,不止是嵬名荣,连他的将佐们也惊呆了。
没有人认识那人是谁。
“东门这么久没有人过来联络了。”嵬名荣思忖着目前的形势,“定是被皇上突围了。这些人是用来纠缠我的,使我不能追击。”想通此节,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可能。
无论如何,不能让夏主出兴庆府。夏主如果逃到一个地方诸侯的地方,西夏必然掀起内战。辽国内战之时,宋人还无力从中分一杯,西夏要内乱,运气就绝不会有辽国那么好了。
“众军听令!”嵬名荣又开始出招。
嵬名荣如此相信自己的直觉,竟然召齐了王城南门外全部的兵马,列着行军队列,径直向兴庆府的内城东门追去。面对着这样规模的部队,史十三所率领的那些“民兵”,是绝不敢招惹的。何况,史十三也不知道嵬名荣的意图。果然,嵬名荣的人马几乎是畅通无阻地通过,径直向内城的东门扑去。
就在王城南门守将与史十三几乎是同时松一口气的时候,二人前后接到了夏主“东狩”的消息。
“奶奶的!”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嵬名荣是做什么去了。王城已没有再守的必要,南门守将立即弃城,率着部下的侍卫,尾随着嵬名荣部的足迹追了上去。
而史十三则反应得比他更快。
但是,当大势已经决定的时候,无论应变如何得体,也只能徒增遗憾,却极难改变事情的结果。
史十三率领的“死士”们先一步遇到伏击。
箭雨!
那一瞬间的箭雨,使得密密麻麻的飘雪都在空中融化,只见如蝗虫蔽日一般,飞啸而来,顷刻间,数以百计的人变成尸体,有许多人直接被射成了刺猬。并行的两条街道上,都只有箭、插满箭的尸体、还有一些受了箭伤的活人。
这不是嵬名荣的部队所能有的规模!
史十三立刻就意识到了。
而且,这是一个大雪天,只有真正有过很多实战经历的军队,才可能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形成这样的箭雨。
“梁乙逋进城了。”史十三喃喃骂了一句,咬着牙,单手拔出正中左臂的箭杆,随便撕了块布给自己包扎了一下。
自己带的那些“死士”,现在活下来的可能不到三分之一,有些人已经眼珠四顾,想要趁机开溜;有些人躺在雪上装死;还有一些干脆跪在地上痛哭,准备投降。真正想亡命一搏的,可能连十个都不到。
街道的两面出现了数量庞大的西夏军。每个士兵手中都拿着盾牌与单刀,他们小心翼翼地进巷,割下每一个死者的头颅,拿走他们的财物,杀死每一个还活着的人。
所有活着的人,看到他们的行为,都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大家拿着兵器,缓缓后退,全部集中到了史十三的周围。但是那些西夏兵仿佛是看到了他们没有弓箭,却并不着急,依然只是慢腾腾地向中间挤压过来。
时间仿佛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史十三感觉到了每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所么?不知李清与夏主怎样了,不知她怎么样了……”他眯着眼睛,打量着越来越近的西夏兵。
此时,隐隐约约,从附近传来人马痛苦的喊叫与嘶鸣声,史十三虽然不知道这是与他一道追出来的南门守将,被嵬名荣杀了个回马枪,但是也明白那些东厢侍卫的命运,不会比自己好多少。
当史十三与南门东厢班直都陷入重围之时,夏主与李清,也到了需要直接面临自己命运的时候了。
“周围的街道,到处都有士兵。”斥侯的报道让人沮丧。他们一路上不断碰到梁乙逋的前锋小队,一直杀将来,此时离内城东门不过数箭的距离,却发现各城门的兵力都非常雄厚。而且都有梁乙逋的军官接管。
“梁乙逋已经完全掌握住兴庆府了。”秉常的话里带着一丝绝望。
“陛下,李郎君。”身着秉常服饰的侍卫突然说道:“让我去引开他们……”李清还在思忖,这可能是最后一张牌了。
“不必了。”秉常打断了他们,“我们把衣报换回来。”
“陛下?”李清抬起了头。
“既便被俘,也要有王者的威严。”秉常此时反而想开了。“快点。”侍卫望了望李清,李清无奈地点点头,他连忙脱下衣服,与秉常对调过来。
“李郎君。”换回夏主服饰的秉常,的确更象是一个君主了,“梁氏欲得你而甘心,我只是担心你……”“陛下!”李清拜倒在地,眼眶湿润了,“臣深误陛下,万死难辞其咎。”“他们若敢弑君,也是千古骂名。”秉常安慰性地说道。其实他也没有把握,这毕竟只是一杯毒酒的事情。
李清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李郎君,你说仁多瀚能来救驾么?”李清摇了摇头。如果仁多瀚能对付得了梁乙埋,还用这么麻烦么?本来如果夏主不在梁乙埋掌握之中,或者还有机会。
“那我们君臣,就注定要落在梁氏手中了?”秉常这时候异常冷静。
“除非……”李清没有说完。
“除非什么?”“除非是南朝出兵。”西夏交给梁氏,还不如交给宋朝。这是李清真实的想法。
“南朝?!”秉常喃喃一会,说道:“我若死了,祖宗基业,就落入梁氏之手。纵便不死,这江山也是梁氏当权,我不过行尸走肉。与其如此,还不如便宜南朝!南朝若能为我报仇,我也不失封侯爵,为富家翁!”秉常一面说着,一面从身上撕下一块白布。反手一刀,将自己的坐骑杀了。用手指沾点血水,就在白布上写起字来。写完后,又取出玺印印了,这才叠好,交给那个曾扮成自己的侍卫。压低声音说道:“你拿着这个奏章。朕与李郎君,都逃不过此劫。你要侥幸逃出,送至南朝,南朝必有封赐。要是逃不出,献给梁乙埋,也是大功一件。总是不让你枉跟朕一场!”
“皇上!”侍卫接过秉常的奏章,哭倒在地。
李清上前扶起他,低声道:“莫要引人注目,引祸上身。”那个侍卫忙擦拭眼泪,将血布收入怀中,退到一边。
四面的脚步与呦喝声越来越清晰可闻。这数百人的大队人马,离被发现也没有多久了。果然,没多久,街道的两面都出现了军队。
“皇上在此!叫梁乙逋前来迎驾!”李清的喝斥,将街口的军队都吓住了,他们既不敢前进,也不敢离开。只得派人去通知上官。没过多久,这条街几乎被梁乙逋的军队包围了里外三层。进来拜见秉常的官员也越来越多,但是秉常一直不予理会。
秉常与李清以及几百幸存的东厢侍卫,都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一个得意的声音在街中响起:“臣梁乙逋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秉常冷冷地望着拜倒在地梁乙逋,但是梁乙逋却没有等待秉常的旨意,自己站起身来,他假装不去看脸涨成猪肝色的秉常,只是高声命令道:“迎皇上回宫,将叛贼李清拿下!”
“慢!”李清大喝一声,他正了正衣冠,朝秉常拜了两拜。站起身,环视众人,目光落到梁乙逋身上。李清猛地拔出剑来,轻蔑地骂道:“大丈夫岂能受小人之辱?!”说罢反手挥剑割颈,自刎而死。
梁乙逋看了一眼死在面前的李清,咬牙咒骂得:“贼汉儿!休道死了皆休,我必诛你满门!”又看了脸色苍白的秉常一眼,喝道:“迎主上回宫!”
“迎主上回宫!”
“迎主上回宫……”兴庆府的风雪,越下越大了。
陕西的三月,草木已经发出新芽,但空气中依然还有着丝丝寒意。
这是熙宁十三年的三月四日的傍晚。距离西夏己丑政变,已过去了一个月。因为文焕与仁多保忠成功逃过梁乙逋的追杀,在十余日后到达静塞军司的控制区,于是正月己丑日兴庆府发生政变、夏主被幽禁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仁多瀚立即向西夏十二监军司派出使者通报此事,但是这位西夏国地方诸侯中的强者,却非常的谨慎,并没有立即站在与梁氏誓不两立的位置上。这一点,出乎许多人的意料。
仅仅在仁多瀚得知政变部分事实的两天后,大宋陕西路安抚使石越的公案上,就摆上了一份有关西夏政变详情的情报,这份情报同时以金字牌递发枢密院乃至御前,以宋朝的驿传体系,可以保证最多四五日之后,这份情报能够摆在大宋皇帝的御案之上。因为熙宁十三年正月二十五日是己丑日,所以宋朝的这份情报称当日西夏发生的政变为“己丑之变”。到了二月底,京兆府的《秦报》不知道通过何种渠道得知西夏政变的消息,卫棠亲笔撰文,头版头条冠以“己丑政变”之名,各大报纷纷转载,袭用此名,从此无论宋辽夏,不分官民,都称西夏之政变为“己丑政变”。
当然,怎么样称呼西夏发生的事情,只是无关紧要的小花絮。
宋朝的两个敌国都不安稳,但是一个让汴京的君臣们高兴,一个却让汴京的君臣们担忧。在西夏,大宋看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辽国,耶律浚却势如破竹——这位大辽的皇帝是如此得到民众与兵士的拥戴,他大军所到之处,百姓杀掉守吏,士兵杀掉将领,纷纷投降反戈,即使得到宋朝“民间的走私”相助,杨遵勖也毫无作为可言,只是被吓得躲在大同府的高城之下,苟延残喘。
耶律浚将大同围了里外三匝,杨遵勖的倾覆,指日可待。
辽主的胜利,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刚刚办完曹太后丧礼的赵顼与他的臣子们的神经。
一辆简陋的牛拉四轮车,在夕阳余辉的照耀下,停在坊州宜君县驿站之前。
“各位官人,宜君驿到了。”一个老迈的厢兵车夫朝车厢唱了个无礼喏,大声招呼道。四轮车上,七八个旅人弯着腰走下驿车。
“咦?有怪物!”突然,驿站前有小孩子大声叫喊起来,驿站的几个驿丞顺手抄起身边的诸葛弩,左顾右盼,大声问道:“在哪里?在哪里?”他们都是厢兵出身,虽然是不教阅厢军,但是毕竟是吃过兵粮的,胆气比旁人壮上几分。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从一辆骡拉驿车后露出一双眼睛来,指着刚刚从驿车上下来的一个人,怯生生地说道:“在那里……长毛怪……”
众人循他手指望去,原来是个蕃商,不由都松了口气,顿时驿站之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