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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人戒严,用间不易。”
“间者,千变万化之物。若西京道为耶律伊逊控制,则必然遣使本朝。眼下可知,暂时西京道尚未为其控制;但是否为耶律浚控制,则是两说。只须如此这般,便可以探出虚实。”李丁文低声细说方略。
司马梦求听得连连点头,笑道:“此计甚妙,此计甚妙!”
李丁文说完,笑道:“纯父再看这《海事商报》,高丽国东部铁价、粮价皆有上涨,虽是传闻,却也是蛛丝马迹。似是辽国境内局势紧张所波及。”
“高丽向来向宋、辽皆称臣,只恐难以利用。”
李丁文微微摇头,缓缓道:“虽然如此,但是纯父须知,自杭州市舶务水军建立以来,高丽与本朝联系越发紧密,本朝大量丝绸、钟表、瓷器、书籍、棉布卖往高丽,深受高丽人喜爱。如果辽国不乱,或者还无计可施,但是如果辽国内乱,则可趁机施加影响。须知辽国之乱,高丽必然害怕波及,挟宋自保,本是必然之选择。本朝若能遣一精干使者,前往高丽,收买贵人,游说高丽国王,趁火打劫,岂非妙事?”
“妙计。一旦高丽卷入辽国内战,势必与辽国结仇,则更加依赖于本朝。”
“高丽国王未必不觊觎辽东,惟辽国强大,自保不暇,自不敢做非份之想。一朝有变,未必不可游说。纵不得志,亦于本朝无损。”
“如此,谁人可以出使高丽?”石越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身后跟着二人,却是唐康与秦观。
众人转身行礼,李丁文却注视石越,笑道:“公子,或可以蔡京为使,二公子为副。”
“康儿不过一布衣。”石越迟疑道。唐康却面有喜色。
“加恩未难,副使有九品官足矣。”李丁文笑道。
“学生也愿同行。”秦观面有羡慕之色。
“马上就是大比,少游若去高丽,又要蹉跎三年岁月……”
“科场功名,岂比得上立功边疆?”秦观一脑子浪漫思想。
石越微睨秦观一眼,笑道:“少游果真不后悔?”
“绝不后悔。”
“那我便遂你心愿。”石越又转过来问道:“蔡京诚然是个人材,若使之高丽,则杭州事属谁?”
“诸事皆有规模,不如以李敦敏代之。况且蔡京此人,必不能久居杭州。若一直不得升迁,则必有异志。高丽事毕,当荐以馆阁之选。”
“只恐羽翼渐丰,势大难制。”石越皱眉道。于蔡京此人,他一直有深深的戒意。
李丁文见无旁人,竟是肆无忌惮,淡淡说道:“非汉高不能用韩信、陈平。”
石越赫然变色,却见众人一脸淡然,连秦观也无异色,他怕越描越黑,当下便只轻描淡写的说道:“此喻不类,或给人口实。惟蔡京此人,不用可惜,用之可惧。”
“若不能用,则须除去。否则怨怼渐生,更为不利。”李丁文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石越微微摇头,道:“岂可诛无罪之人。便用之!”
※※※
第二日,驿馆。
耶律寅吉一早起来,便被访客的身份给震惊了。
参知政事、太府寺卿石越与卫尉寺卿章惇奉旨前来慰问!
石越与章惇说过种种套话,章惇便假意问道:“下官闻贵使自南京道来?”
耶律寅吉顿生警惕,答道:“正是。”
“却不知道贵国边境戒严,所为何事?”章惇眯着眼睛问道。
“防盗贼。”耶律寅吉淡然答道。
“原来贵使也知南京道毗邻诸路,盗贼肆虐?”章惇无比诧异的问道。
耶律寅吉莫名其妙的望了章惇一眼,不知道他玩的什么把戏。
石越微微笑道:“贵使有所不知,我二人奉旨前来,便是想告知贵使,毗邻贵国南京道诸州县,忽发盗贼,凶不可制。官兵正在围剿。本朝问哀,且贺新皇登基的使者,皆将从贵国西京道往中京,而为了贵使的安全,也要请贵使从贵国西京道返回上京。否则若有意外,于两国邦交,大大有损。”
耶律寅吉顿时惊呆了。他根本想不到宋朝给他来这一手。他来之时,耶律伊逊在上京举兵,手执玉玺,挟持各部落贵人家属,自称天下兵马大元帅,总北南枢密院事,要为耶律洪基报仇。而耶律浚自是自奉正规,指耶律伊逊为逆贼。辽国境内,本来各少数部族一向反抗不断,此时更是蠢蠢欲动,东京道的不少部族就不再纳贡,反而屯粮备战,西京道杨遵勋一日之内诛杀异已将官四十余名,家属上千,将西京道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摆出拥兵自重的架势。这时候若使者从西京道过,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石大人,章大人,在下以为,还是从南京道走比较稳当。”耶律寅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沉静的说道。
石越与章惇相视一眼,眼中皆有笑意,旋即从容问道:“贵使何出此言?”章惇更是愕然道:“西京道、南京道,岂非一样?”
“自是一样。”耶律寅吉当真沉得住气,不动声色的说道:“只不过在下以为,区区几个盗贼,应当不至于遮断使路。否则有损南朝的声名。”
“虽是如此,还是安全要紧。”石越于“声名”丝毫不以为意。
章惇却狐疑的问道:“莫非西京道?”
二人如此一唱一和,耶律寅吉何等人物,这时岂能还看不出来?他知道宋朝君臣已然起了疑心,虽然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却终是隐瞒不下去的。若是真的逼着自己从西京道走,那就真的是全完了。当下苦笑数声,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敝国西京道盗贼比贵国境内的盗贼要更加猖狂,故此还是走南京道妥当。”
“原来如此。”石越恍然大悟,顺口说道:“昨日贵国魏王遣使……”
“呯!”饶是耶律寅吉再镇定,这时候也不由大吃一惊,茶碗自手中跌落,砸了个粉碎。
石越心中更是明白,却假意关心的问道:“贵使……”
“没事,没事。一时失神,见笑。”耶律寅吉连忙掩饰道,一面正色说道:“耶律伊逊叛逆弑主,无父无君,理当为天下之共敌,还请南朝不要接纳,将其使者遣返中京。”
“叛逆弑主?”石越与章惇都惊得站了起来。
“本朝正在通辑此叛贼。”耶律寅吉惨然道。
“原来如此。若真是无父无君,自然为天下所不容。”石越正气凛然的说道。
章惇却狐疑道:“但是玉玺,似乎……”
“逆贼弑主夺玺,又何足道哉?想来南朝是礼义之邦,必不至于不顾大义,助纣为虐。”耶律寅吉逼礼石越、章惇,慨声反问道。
“正是,正是。本朝断然不会帮助无父无君之人。”石越断然说道。
耶律寅吉稍稍放心,却听石越又道:“只是眼下局势不明,真假难辨。虽然本朝相信贵国新君才是辽国帝室正统,但是却还须谨慎。眼下之势,却不知贵国能否迅速控制局势,为防万一逆贼势大不可制,殃及池鱼,敝国欲修缮边境城寨,还望贵国谅解。”
耶律寅吉暗骂石越无耻,但是眼下之势,宋朝自要修边防,辽国也无可奈何。干脆便示以大方,说道:“那是贵国事,自修边防,也是平常。不过区区逆贼,本朝必然克日擒杀,南朝也不必过于紧张。”
石越暗骂道:“此前怎么就不是平常事?”一面又说道:“若果真如此,自是幸事。若万一有变,则还请禀告北朝皇帝陛下,大宋与辽国世为兄弟之邦,愿意帮助皇帝陛下平叛。盼贵国不要拒绝好意,本朝愿意用弓矢、粮食等物换取贵国的马、牛等物。”
耶律寅吉心中一凛,知道这摆明了是趁火打劫,当下推脱道:“此事在下却做不得主,须得皇帝同意。”
“那是自然。本朝弓矢,犀利异常,下官私心揣测,贵国皇帝必然不会拒绝这份好意。且最近本朝改革官制,财库紧张,一时之间,也无法履行澶渊之盟,每岁岁赐,也只能算进这弓矢之中,本朝会略略降低价格,以为补偿。这份苦心,还盼贵国能够理解才是。”
耶律寅吉一肚子鸟气,但是形势比人强,却不能不生生咽下。
他却不知道,所谓耶律伊逊的使者,自然是杜撰,但是宋朝的使者,除了一路等着与他同行去见耶律浚,另有两路,却早已分头出发,一路往西京道,一路却是直奔杭州。赵顼给真定府、河间府、太原府等沿边府州守令的密诏,也陆续发出。催文彦博上任的使者,更是不绝于道。
这等天赐良机,若不趁火打劫,简直便无天理!
※※※
石越一回到太府寺,便命令属下的互市局准备与辽国进行大规模互市的计划,一面思考下一步的计划。没坐多久,便见市舶局令王临走了进来。
太府寺的官员,低级官员中有不少是白水潭学院毕业的学生,但是七品以上,却几乎全是倾向于同情和支持新党的官员。市舶局令王临便是新党干将王广渊的弟弟。
“大观,有什么事吗?”石越收敛心神,微笑问道。
“大人,有个叫程栩的人想见您。”王临欠身抱拳说道。
“程栩?”石越对此人没有半点印象。
王临连忙解释道:“这个程栩,是江宁二十家商号联合作保,想组建武装商船队出海的人。”说完,见石越还在沉吟,连忙又补充一句,道:“听说是西湖学院的学生。”
“哦?”石越顿时来了兴趣,笑道:“那便要见他一见。”
王临连忙退了出去,不多时,便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年轻人见着石越,赶忙趋前一步,参拜道:“学生拜见石大人。”
“不必多礼。”石越打量着程栩,道:“你是西湖学院的学生?”
“是。学生懂大食语,参加过翻译夷书的工作。”程栩爽声答道。
“哦?真是难得。为何想要组建武装船队?怎的不去考取功名?”石越笑道。
程栩淡然一笑,道:“千里求官只为财,通商海外,功名利禄,不逊于东华门戴花。况且,学生总想亲眼见识一下,世界是不是圆的。”
石越见他如此坦诚,心中颇觉有趣,笑道:“你的船队想去哪里?”
“学生要比薛奕大人走得更远。去天竺,去大食,甚至更远。”
“本朝坐海船去天竺者甚少。”
“正因为少,才有大利润。”
“君不知海上风险?航路不熟,却是大忌。”
“在杭州、泉州便能雇用大食人,无妨。”
石越见程栩对答,辞气慷慨,却又不故作夸饰,心中暗暗称赞。又笑问道:“为何非要组建武装船队?”
“海盗处处皆是,况且若去了异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无武器,只恐被人欺生。”
“你要求我,却是为何?市舶局不准你建船队吗?”
“学生已是第三只武装船队,市舶局岂能为难学生?不过是学生仰慕大人的英名,所以冒昧求见。同时,学生也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程栩迟疑了一下,终是鼓起勇气说道:“如果有朝一日,学生在证明世界是圆的的航行中遇难,请大人许诺学生,死后能进入祀先贤祠。”
“先贤祠尚未建立。”石越注视程栩,淡然说道。
程栩平静的望着石越,道:“学生以为必会建立。”
“纵然建立,能否入祀,非私人说了算。取决于公议。”
“那么学生敢问大人,大人以为如果学生因此而死,公议当不当许我入祀?”
“理所应当入祀!”石越毫不迟疑的答道。
“如此足矣。”程栩深深一揖,告辞而去。
石越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竟是生出了一丝妒忌。
※※※
兵器研究院爆炸事件四十九天后。
忠烈祠与先贤祠终于在此之前建成。在爆炸中死去的士兵自然是进入忠烈祠,忠烈祠还一并请入了宋朝开国以来历次战争死难者的总牌位加以供奉。研究员则被隆重的请入了先贤祠。但是那几个工匠,在几次争论后,终于没有能够入祀先贤祠,而是进入了忠烈祠。
这种身份歧视,短时间内,依然难以改变。甚至连白水潭学院的学生,都不认为死去的工匠可以和他们死去的校友相提并论。入祀先贤祠,在某种程度上,依然是读书人的专利。
不过,超乎规格的葬礼——皇帝亲自下诏书表示哀悼,丞相吕惠卿,副丞相王珪、石越等人亲往拜祭,白水潭学院以及汴京市民上万人送葬,数以千计的人写诗哀悼,还有迎入忠烈、先贤二祠的殊荣,都让整个天下为之震动。
连《海事商报》这样的报纸,都大加报道,言辞之间,有掩饰不住的羡慕。
这绝对是一次观念上的大冲击。
然而石越对于自己的杰作,却不过得意了一天的时间。因为第二天,就发生了一件让他哭笑不得的事情。
王雱死了。
石珍案早已查清,在皇帝的授意下,司法公正毫无疑问的被破坏了,石珍却被流放到交趾归义城,王雱没有承担任何罪名。对此现实,石越没有任何办法。
但是王雱的死讯传到京师之后,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