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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哼一声,忽然又转身恭恭敬敬对背后的山神道:“首领,这次行动,你看要不要....”
半晌,山神像后忽然传出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临淮小县不足为虑,按原计划行动,记住!当天聚当天散,趁锦衣卫云集凤阳未归,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是!属下这就去布置。”黑衣人躬身行一礼,快步走出山神庙,几名大汉迅速处理了尸体,很快也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一阵寒风吹过,大殿里灯火忽闪,山神像后面走出一名中年文士,他鼻头上长有一颗肉瘤,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狰狞。
......
濠塘镇不是临淮县的地名,而是邻县定远县的一个镇名,因临濠塘山而得名,属于定远县管辖,濠塘山山势奇峻,怪石嶙峋,大石上长满了藤蔓灌木,偶然也生出几棵参天古木,一条官道从马鞍形的山体中央穿过,石阶两边都是悬崖峭壁,时逢初春,正下着一场小雨,空气潮湿而阴冷,山道前的道路泥泞不堪,使行路倍加艰难。
这天下午,濠塘山以北的官道上来了一行身着公服的差官,正是李维正带着五六个弟兄,虽然池州飞鼠已经逃出临淮县,但王三豹的死让愤恨难平,他当即向张知县请了令,南下定远县缉捕凶犯,在定远县当然不能擅自行使公务,至少要先给定远县衙打声招呼。
“五哥,前面过了东濠水便是濠塘山,山南即是濠塘镇,再向前走十几里便是定远县城了。”说话的是张二虎,他就是定远县人,后到临淮县坐了上门女婿,他见李维正似乎对临淮县以外的地方一点也不熟悉,便一路指点。
今天是正月初七,天空从早上起就阴云密布,很快便下起了蒙蒙细雨,这会儿,雨势似乎更大了,李维正看了一眼天色,又往四周找了一圈,忽然见前方土岗上有一座石亭,便回头对众人道:“大伙儿去亭子里歇歇脚吧!”
几个衙役走得又累又饿,眼看前面要过山,正心中叫苦,忽然五哥让他们休息,几个人早争先恐后向土岗上跑去。
亭子十分宽敞干净,几个衙役把行李一放,横七竖八地躺了下来,有的喝水、有的吃干粮,李维正则走到亭子里的一块石碑前,饶有兴致地读上面的碑文,这段时间他沉溺于简体字与繁体字之间的转换,已经略有所得,正在兴头上,走到哪里他都要读一读。
‘位极人臣,不过一人一家之耀,三世而竭,铺路修桥,惠及乡民,则百世流芳于世........’
李维正看到下面的落款不由愣住了,‘李善长’,后面还有一个名字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隐隐可见‘胡惟庸’,三个字。
如果说无论一个人的思想变化也好、性格成熟也好,虽然它们都是一个逐步改变的过程,但总有一个临界点,一个偶然发生的事件,佛语叫‘棒喝’,这个偶然也可以说是必然,它就是量变都质变的转折点,对于李维正,这个石碑落款就仿佛当头一棒,一下子将他打醒了。
他背着手慢慢走到土岗的最高处,沉浸在密密的细雨中,远方山峦起伏、青山叠翠,他的脚下濠水蜿蜒迂回,可是他的思路已经飞扬至千里之外,徘徊于六百年岁月风尘之中,他凝望着远方的青山远黛,脑海中却想起他曾在南京明故宫旅游时听讲解员说过的一些事,明初几个赫赫有名的人物,胡惟庸、李善长、沐英、蓝玉、冯胜都是同乡,他们正是定远县人,定远县这个名字就仿佛是开启他记忆的一把钥匙,前世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经朱元璋一朝,大规模的杀人始终无休无止,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恒案、蓝玉案跨越数十年,十几万大明官员家破人亡,紧接着朱棣更以极其残酷的杀戮对付建文帝旧臣,正是这一次次惨绝人寰的屠杀打断了大明王朝的脊梁,种下了明亡之根,使明亡后的中国更堕入了二百年的黑暗,而自己......
李维正怔怔地望着烟雨蒙蒙笼罩下的濠山濠水,现在是洪武二十三年,离靖难还有八年,历史的沉重感竟压抑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位公差,借一步说话。”远方忽然有人在叫他,可李维正却沉默于历史和现实的交错之中,惘然不觉。
“五哥,有人找你。”贾老六飞奔而来,拉了拉李维正的衣服,一下子将他从历史的感悟中拉了回来。
他茫然地回过头,“谁找我?”
只见亭子那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群人马,为首之人正向他招手,“这位公差,请过来一下,我家主人有事请教。”
“他们是什么人?”李维正一边走一边问道。
“他们都是京城口音,估计是官宦人家子弟,排场够大的,居然有六十几个保镖随从。”
李维正走进亭子,只见他们每个人都牵着马,身材高大壮实,马上驮了不少东西,在亭子里的石碑前站着两人,年纪都大约三十余岁,皮肤白净,显然是读书之人,其中一人头戴四角方巾,身着白色绸纱绫缎袍,腰中束一条银色绸带,手执一柄折扇,姿态从容自若,正和旁边人说着什么,而他身边之人虽然打扮大致相同,但他身体略略前躬,恭敬地聆听前面之人说话,他们身份高下,一目了然,从这两人身着衣服的颜色,李维正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不同一般,能身着颜色鲜艳的服饰,至少他们都有功名在身。
“公子,他来了。”一名随从上前禀报。
白衣人转过身,上下打量一下他,微微笑道:“你就是他们的头?”他指了指张二虎和贾老六他们。
“正是。”李维正向他拱手施了一礼,“请问公子有何事找我?”
“是这样”,白袍公子沉吟一下便问道:“我听说有人反映临淮县知县私设牢狱敛财,可有此事?”
李维正心中‘咯噔!’一下,他究竟是什么什么人,这居高临下的口气就像高官微服私访一般,可又象一个不谙世事的嫩雏儿,居然问自己张知县有没有私设牢狱,这颇有与虎谋皮的味道,他就不怕自己告诉张知县毁灭证据吗?这可是凤阳府中都地界,看他这个排场和口气,莫非他姓朱?
念头一起,李维正倒不敢轻视于他,便躬身答道:“回这位公子的话,张知县是我上司,哪有下属私诽上司的过失,请公子见谅,我实难回答。”
那公子仰头一笑,“看来是我唐突了,不过我听说已有御史弹劾你们张知县,故忍不住一问,真是抱歉了。”
“属下只是小小捕头,不敢闻庙堂大事,告辞了。”李维正牵过马,一挥手对众人道:“我们走!”
几个衙役连忙收拾行李,跟着他快步离开亭子,向濠塘山而去。
远见他们一行走远,另一名灰衣男子慢慢走上来笑道:“这人不过是身份卑贱的衙役,公子和他说话,岂不是有失身份?”
“方先生就不懂了。”那白袍男子凝视着李维正的后背,轻轻摇头道:“我们一路微服而来,不知遇到多少衙役,哪个衙役不是横蛮霸道的,可这几个衙役见我们进来,皆主动让了位子,知情懂礼,可见他们的首领平时约束有方,而且此人不卑不亢,既不背主,也不护短,更是难能可贵,以小见大,可见此人光明磊落,何言卑贱二字?”
姓方的男子脸一红,立刻躬身道:“属下知错,请公子责罚。”
“一点小事,有什么可责罚的。”那白衣公子又回过头注视着石碑上胡惟庸的名字,半晌才微微叹道:“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
山道上铺着青石板,石板上的泥泞被雨水洗净,路反而好走很多,走五六里山路即可翻越山岗,虽然这一带山势险峻陡峭,全是巨石结构,但林木却长得相当茂盛,千年的古木随处可见,再加上蒙蒙细雨,使得往来行人不多,这座山岗上便显得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张二虎几人已经往来多次,对此间风景熟视无睹,倒是李维正好奇地打量这些生根在岩石上的参天古木,暗暗忖道:“这座小山岗若在后世定会辟为国家森林公园了,是个招商引资的好招牌。”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山岗上也出现了一个破败的小亭子,里面似乎供奉着一个棒槌模样的石柱,被人摸得又黑又亮,亭子上挂了一块牌匾,风雨侵蚀,字迹几近不见,但还是能勉强辨认出来:招弟亭。
此刻亭子旁颇为热闹,在蒙蒙细雨中,几十个小摊在一片黑松林旁一路摆开,卖茶卖饼的、算命的、摆摊设赌的等等等等,就有点像后世各旅游景点那种小摊贩,不过这里是交通要道,有摊贩倒也正常,也有十几个路人坐在摊前喝茶吃饭,李维正牵马从旁边快步走过,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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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卷进大案 第十五章 仗义出手
天色眼看要到黄昏了,雨天阴云低垂,更显得昏暗欲黑,张二虎等人心似飞箭,一个劲地向山下疾冲,李维正心事重重倒落了后,他还在想那个白衣年轻人的身份,如果说他雏儿,可他已经三十余岁,再蠢也该知道打草惊蛇的道理,却坦白地告诉自己朝廷要查张知县私设牢狱一事,而且他说到御史弹劾时,神情更是轻描淡写,浑不把张知县可能的狗急跳墙放在心上。
李维正越想越怀疑,自己早上走的时候,张知县还好好的,可这个人就已经知道张知县要倒霉了,消息之快,普通的小官员哪可能办得到,如果说他是朝廷高官,可偏偏他又才三十余岁。
李维正因为心存了这个年轻人姓朱的猜想,所以他就会有意无意往这方面去套,此人无论是年纪、气度、口气以及对朝廷事务了解的速度,都完全符合皇子身份,而且这里又是凤阳,过年时很多皇子都回来祭祖,秦典史为此还被暂调凤阳维持治安,皇子微服私访的事情,李维正也听说得太多,越想他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他心中也微微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不抓住这个机会呢?
“五哥,怎么走得这么慢?”张二虎又返回来找他。
“跑这么快干什么,山下就是濠塘镇,又不会误了宿头。”李维正向前方看了看,前面几个衙役在等他,却不见贾老六的踪影,他不由一皱眉道:“贾老六人呢?”
张二虎咧嘴嘿嘿直笑,“这小子一路人看不见女人,早就憋坏了,估计他已经冲进镇找窑子快活去了。”
“女人!”李维正猛地站住了,对了,就是女人,他恍然明白了刚才不对劲的地方,山顶上无论是做生意的小贩,还是路人,全部都是男子,而且都是年轻男子,没有一个女人和小孩,这不应该啊!难道是......
他忽然想起了山脚下那个穿白袍的男子,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已经快黑了,不好!李维正大叫一声,调头便跑,张二虎和几个衙役吓得在后面猛追。
“五哥,出了什么事了?”
“快跑,要不然凤阳府的衙役一个也活不成了。”
李维正脸色苍白,如果皇子被刺,朱元璋震怒之下,岂不是会大开杀戒,肩负治安职责的凤阳府近千衙役必是首当其冲,一个也活不成,他从来没象今天这样跑得快,连马匹也被他拽得跌跌撞撞,恨不得一脚把他踢下山去。
但是,他似乎还是晚了一步,山顶上隐隐有喊杀声传来,李维正身子忽然一软,心仿佛失足掉下了深渊,完了,真是刺客,和他猜的没有半点出入,他仿佛看见那个白衣男子倒在地上,浑身是血。
“五哥,上面怎么有喊杀声,咱们得去看看!”张二虎最喜欢凑热闹,听见上面有喊杀声,原本气喘吁吁的他登时精神抖擞,健步如飞,李维正一下没有抓住他,被他冲上去十几步远。
“二虎,等一下!”李维正也只得强打精神,牵马追了上去,
.............
李维正几人躲在一块大石背后,探头向山顶上窥视,山顶上正拼杀得激烈,四周黑影绰绰,不知有多少刺客,将白衣男子和他的随从围在中间,他们的马匹似乎也没有了,李维正忽然看见了一个穿白袍的人,在半明半暗的松林旁份外显眼。
他还没有死,李维正顿时精神大振,只要此人没有死,那后果就不会沦落到最糟糕的境地,发现目标还活着,李维正的思路立刻活跃起来,他迅速估算了一下双方的力量对比,白衣人有六十余人护卫,而刺客虽然看不清人数,最多也不过百余人,人太多山顶上也容纳不下,应该说双方旗鼓相当,刺客以做生意来掩护刺杀的目地就是想一击而中,可他们显然没有成功,现在双方几乎成胶着状态,最后拼的就是士气,就是援军了。
李维正眼珠一转,立刻低声对张二虎道:“我上去冲他们一下,你带兄弟们扮作大队援军,给我想办法多咋呼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