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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江总督还没到江宁城,就已经拿掉了首道的顶子,真是近百年没有看到的雷厉风行之举!
得到消息的人有震惊,有惶恐,有不安,有冷笑不屑,有故作雍容,更多的是秘密商议,京城江宁各处电报往来个不休不住。携徐一凡大胜之余威亲镇上海,又即将虎倨江宁,谁也不敢在台面上跳出来唱什么反调。总督幕府的咨文和这几天密集出版的大清时报所写社论打的是一块招牌——谭嗣同去后,大清时报一时青黄不接。徐一凡麾下这四文臣笔头都算来得,这个时候也只好赤膊上阵秉承徐一凡的意思先代笔一阵社论了——国朝大局,须得刷新振作,没见着京城朝廷都破格提拔谭嗣同了么?徐大帅的用意和朝廷是一样的,谁来说个不字儿?
徐一凡在上海悠游自在,也不知道得空有没有吃几口杜鹃洛施补偿一下,不过看他在府里脸色有红有白,得意洋洋,一副阴阳调和的样子。估计李璇也挡不住他偷摸俩小妾的门儿……李璇的大房禁令,不过一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混血小美女差不多也正在苦苦研究生理卫生,赶紧补课呢。看徐一凡整天溜着肩膀挺胸凸肚到处乱晃的样子,还以为在他虎驾高调抵达江南之后,两江之的波澜不惊,国泰民安呢………
……事实也的确是波澜不惊。从北京到江宁甚至苏州。都静静的不发一声。南中国局势,就如同一潭安静的死水。表面上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不过谁也不知道,这潭死水下面。到底酝酿着怎样的一场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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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斯文白大知县这几天在上海如同热锅上面的蚂蚁一般,在上海道替他和增寿这次办差接驾临时安排的公馆里面整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叹气儿是一声接着一声。
饭吃不下是不用说了,就连往日捧着就放不下,从天黑能抽到天亮的大烟也都抽不出味道来了。伺候的下人每天打二两黄长松软的云南马蹄土,白大知县不过抽个四五钱就摇手不抽想心思。有的时候看着烟枪烟灯烟签子的神色还恶狠狠的。
这次的差,是彻底办砸了。挑头儿的增寿,现在已经被严参——谁让那旗人太爷不开眼呢?现在官场,和上司再没个硬顶的道理哇!不过人家有身家,顶得起……他白斯文这一屁股的亏空,该如何是好?
酒宴上倒霉的那位张光明张太尊,现在才撤了缺,家门口钱店要债的已经是一大堆了。一家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新纳的长三堂子出身的小太太已经卷起包袱不知道和那位前恩客逃了个无影无踪。老头子已经彻底疯了,对着债主就当自己是头奶牛,别人问什么,他都只会趴在地上哞哞的叫。
白大知县可不想以后变成这个样子。
可是现在情势,叫他怎么放得下心来!增寿是和他一块儿来办差的。增寿咆哮总督,摔盆子打碗,人家也没客气,指名严参。他和增寿一块儿来的,这挂落也跑不掉,可了不得啊!他可不象增太爷还有点混不吝的风骨,被参了之后,这几天干脆就在四马路堂子玩儿了个昏天黑地。
徐一凡是什么人他不关心,徐一凡和朝廷有什么不对付他不在意,新来的苏州荣中丞有什么盘算他也没兴趣管,大人先生斗心思,他这个附廓知县只想吃饭!要吃饭就得保住现下这个功名!
可是他一个小小知县,想找上海本的两位道台讨主意吧。这两位道台现在是闭门谁也不见。送礼物过去想疏通门子,结果礼物也被客客气气的璧还。说不见就是不见,摆明不想淌这滩混水。想拜徐大帅幕府那几位现在威风八面的门儿,不管是递手本还是要站班,人家全部挡驾!这还叫人有什么法子可想?督府那儿倒是还没把他怎么样。可是越这样,越让人心里百抓挠心搬的担惊受怕!
到了最后,只有一狠心一跺脚,脸摸下来揣袖子里面,要保全饭碗,也只有这么着了!
他坐在轿子里面晃晃悠悠的只是想心事,今儿他可不敢拿大。往日在自己的头,白大知县可是偷偷坐过绿呢轿子的。今儿就是一顶轿子店租的半新的两人小轿。眼见着快到了地头,白斯文一阵心虚气短,差点就想跺足喊轿子停下掉头。这脚抬起来却半天没有踩下去。到了最后还是心一横。当官就像当婊子一样,谁还在乎这脸面!
轿子一晃,停了下来,轿子店的伙计掀前脸就探脑袋进来拿扶手板:“老爷。徐大帅爷在上海的公馆到了,外面有禁卫军的总爷守着,咱们不能再朝前了,老爷是不是这就委屈下来?轿钱是一块半,力钱没个准,听老爷赏……老爷认识徐大帅?这可是咱们大清的架海紫金梁!”
白斯文青衣小帽,脸色难看的下来,他今儿是一个下人斗没带。随手抓了几块洋钱递给轿夫,挥手让他们快走。接着就深吸一口气儿抬头看向前面。
徐一凡的公馆前面。现在是十几个禁卫军站得笔直的值守,黄色呢子军装崭新得晃眼。这些军人个顶个的都是壮棒小伙子,从上到下是绝对的一条直线,身子绷得还微微有点前倾,只是这么一站。就自然有一种森然的味道——白大知县可不知道这是普鲁士式的操典练出来的成果!他只是一下觉得腿肚子有点转筋。目光落在那些禁卫军士兵的领章上面,黑色苍龙张牙舞爪。似乎就在朝他示威。一个带岗的禁卫军军官马靴过了膝盖,背对着他分腿站在那里。武装带将腰杀得细细的,好像听见了背后的动静一般,冷着脸就转过了头,目光就和白斯文畏畏缩缩的眼神一碰。
徐一凡公馆前面,不过就这十几个戈什哈卫兵而已。可是这经过战场,穿着新式军服的军人在这儿一站。威严杀气,却胜过了天下督抚抬枪帅旗顶马长苗子将衙门前面摆得满满的排场!
皇天,当真是前生不善,怎么摊上了这么个帅爷总督两江!
不等禁卫军士兵过来盘问,豁开了全部面子的白斯文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拖长了声音带着哭腔大声报着履历:“知县衔江宁七品县正堂,赏五品功牌加三级记录,光绪七年分发两江卑职白斯文向徐大帅请罪!大帅不赏见,卑职就只有跪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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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哥,您说说,姓徐的打雷闪电般的闹这么一出,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荣禄笑微微的指着手上那几张幕僚誊下来的稿子,低声问道。
他问的人,正半躺在烟榻上面。烟签子散了一盘子,才过完瘾头。正点了根纸吹慢慢喝茶。这人不过三十五六的年纪,一张圆胖脸,稀稀疏疏两撇胡子。身上带的挂的,无一不是有名堂的玩意儿。正是现任江宁满洲将军玉昆,舒穆禄氏。他是镶蓝旗的,跟北京城倒是没有太大瓜葛,一直在关外驻防,清季挑选驻防将军,京城出身的倒是选得不太多。关外老八旗被认为还有一点雄健之气,不断的从里面选还看得过去的到全国各的充城守尉、都统直至满洲将军。这也是对八旗的平衡调剂的意思。玉昆的履历就在关外热河绥远转了好大一圈,也还走对了门子,光绪十五年就补了江宁将军的缺分。
可是所谓再有祖宗血性的八旗子弟,到了繁华的关内,特别是江宁广州之类的的方。转眼间也就烟枪抱着,轿子坐着,大菜吃着。比谁都还要暮气沉沉。再说了,就算要做事练兵,现在的各的满洲将军。还能做什么事情?全国的满洲八旗防兵,除了甘肃、伊犁那寥寥几处还稍微有点样子,其他的全部成了一个给各地驻防旗人操办福利的满洲各地民政局。整天就是想着花样从地方藩库多挖点银子,给驻防旗人发福利。以玉昆这江宁将军之尊,到了月底还带着戈什哈,坐着轿子,到各个租出去当店面,当公馆的旗人地产那儿收房钱。
江宁这个地方的驻防旗人还特别,洪杨乱时江宁旗人三万余人被屠光。现在这些驻防旗人是这个地方拨几百家,那个地方拨几百家凑起来的。来历乱纷争就多,一碗水得端匀了,自己荷包也不能亏待。整天忙这些事情就忙个不休,还操旗兵准备打仗,想也没想过啊!
荣禄是顶着大帽子下来的。玉昆也接了朝廷的密旨。所以荣禄在见了江宁官场之后,又将他请来,玉昆倒是爽快,一请就到。荣禄对他自然是百般客气,拉炕他就坐,请升冠宽章就一身便服,请脱略仪注就躺下来抽烟——来了就是给荣仲华面子,还得看着他脸色不成?
他懒洋洋的在烟榻上面支起半个身子,瞧了一眼那几页稿子。嗤了一声儿:“介有嘛相干?仲华老哥,兄弟说句狂话。两江这潭水,兄弟比老哥清楚!这里的方方面面,是谁轻易碰得了的?不知道多少人既有手段又有面子,铁打的两江流水的总督。到这里当方面大员。对的方只有四个字儿。相安无事!朝廷把姓徐的派到这里,就是让孙猴子来这五行山底下磨火气来着……他闹,尽着他闹!看他能把这江山闹翻了?”
荣禄咬着牙齿淡淡微笑:“徐一凡可是有兵的……”
“兵有什么用!现在不是国朝初年了。徐一凡能打赢小鬼子也是运气好,兄弟又不是没见过大头兵。到时候给他们许点好处,还能拉不过来?你老哥已经把江宁藩库搬到苏州了,没得饷,他徐一凡凭什么拢住他的兵?这里又不是朝鲜,他敢纵兵抢?还有那么多旗人爷们儿给他当枪使?所以说你老哥高就高在这儿,兄弟是忠心佩服!江宁藩台也是深明大义,估计徐一凡不到,藩司刘老哥就得自己告病先走一步,朝廷也必不会亏待刘老哥!”
荣禄只是苦笑,国朝两百多年,对付权臣的手段那是一套接着一套的。他自然也知道该怎么做,可是对上徐一凡这个人,他就觉得自己所知一切,所能用的一切,就完全派不用场了。对付徐一凡,不管用什么手段,手里没有实力作为背景。就算联合两江士绅闹起来,只怕也会被徐一凡用他想不到的办法扑灭下去!
可是现在看来,巴巴的将玉昆请过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这玉昆,顶天就是一个初到朝鲜的自己,完全不知道徐一凡此人之可怕!江宁满兵如此,京口满兵更不用说了,那里还不如江宁呢。江宁周围绿营,和旗兵也是大哥不要笑二哥。这么说,就只有指望驻防徐州的武毅铭军陈凤楼那一部了?
武毅铭军是见过几次仗的,算是朝廷的精锐防营之一,是用来镇守两江的机动力量。这次甲午,武毅铭军部分北调山东,才走到,仗就算打完了。力量算是完整。朝廷在北方的实力这次战事被打得淅沥哗啦,有点力量的现成力量只有依克唐阿部和宋庆部。可是依克唐阿要镇满洲根本,他本人也没有半点将实力交出来的意思,听到朝廷微微有点露出借他力量去两江制衡徐一凡的意思,头就摇得跟波浪鼓似的。送徐一凡都跟送瘟神一样了,还嫌不够凑到两江找没趣,他依克唐阿又不是傻子,这辈子都不要和姓徐的照面才好呢!
至于宋庆老头子,跟木头一样非要回绥远防地,什么其他的都不听,仿佛心甘情愿去吃沙子一般。南方其他省份的力量——荣禄是看出来了,这帮地方督抚,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伸把手,他们恨不得朝廷和徐一凡之间互相把狗脑子打出来才好呢,就少点心思花在他们身上。一会儿派钦差,一会儿清理地方财政的。
大清朝啊……
荣禄目光一下变得低沉下来。神思不属的越过又躺回去的玉昆,看向了北方。这陈凤楼的武毅铭军,到底得用不得用?他已经去电几次,朝廷也有密旨。这消息,应该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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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海之上。几条招商局的火轮船正喷吐着黑烟,呜呜的朝南开航。船头船尾的甲板上,挤满了穿着黄军装的禁卫军士兵,有的在做体操,有的就在看海景。这支得胜之师在海天之间高声谈笑,话题之间,多离不开他们才经历的那场战事。
百战虎贲,有的就是这个骄傲和威风!
禁卫军是分梯次陆续南下的,除了地位未定的朝鲜平壤一带暂留的袁世凯善后之外,其他两万余人,全部都要转运两江。而且摆明了禁卫军只会扩大,不会缩编。在朝鲜这个贫瘠之地徐大帅都能拉起这么一支队伍出来了,两江富庶,徐大帅声望地位又在朝上走。禁卫军又如何能不扩大?
卫国利剑,煌煌大清,也唯他们一支而已!
百战余生,功震天下,更前景光明无限。南下雄师士气之高,仿佛都盖过了这彭湃汹涌的海潮。
走在最前面的是招商局英国造三千吨的客货两用的“利国”轮,天气晴和,太阳暖洋洋的洒在甲板上。士兵军官们都不大乐意回舱房,眼见是午饭的饭点儿了。去船上饭堂的还只有寥